木塵

十三歲那年，他的雙親在一次車禍中駕車和一輛大貨車迎面相撞，雙雙身亡。肇事大貨車司機夫妻收養(yǎng)了成為孤兒的他?？纱撕蠼?jīng)年，他把失去雙親的恨記在了這對夫妻的頭上：他叛逆，他墮落，他像“狼崽”一樣時刻露出鋒利的牙齒準備還擊！

2017年4月，他拿到了美國名校斯坦福的錄取通知書?？蛇@一刻，所有的恨都化為感恩，他只想跪在養(yǎng)母面前，將這世界名校的通知書奉獻于她，將世界上最好的愛反哺于她。因為，沒有她春風化雨般的愛與付出，他就沒有家，沒有前進的方向……

收養(yǎng)車禍遺孤：“狼崽”的心里只有恨

直到現(xiàn)在，趙書杰一閉上眼睛仍然能清晰記得十一年前那個慘痛的夜晚：2006年7月10日夜里十一點左右，父母開車到荊門鄉(xiāng)下接在姑姑家過暑假的他，因第二天上午父母單位都有事，夜里11點多，父親還是堅持開車回鐘祥市區(qū)的家。在經(jīng)過漳河水庫附近那條狹窄泥濘的路時，下起了瓢潑大雨。天太黑，父親便把小車的遠光燈打開照明，此時迎面疾馳過來一輛大貨車，司機被遠光燈晃了一下眼睛，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盤。下雨本來路滑，疾馳的大貨車一下子側(cè)翻，不偏不倚將父親所開車死死壓在了車廂下面。等救護車趕來時，父母已經(jīng)沒有了氣息。坐在后排的趙書杰被巨大的慣性摔出了車外。不幸中的萬幸，趙書杰落在了十米開外的草地上，除了全身十幾處骨折外，沒有生命危險。

趙書杰1993年出生在湖北省鐘祥市一個幸福的家庭。父親趙曉樺是鐘祥稅務(wù)局的工作人員，母親李芳是一所中學的教師。趙書杰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從小在父母掌心長大的他根本不知道煩惱的滋味?？?006年那場慘絕人寰的車禍瞬間將趙書杰圓滿美好的世界打了個稀爛。趙書杰和父母最后一面是在殯儀館，全身十幾處骨折的他只能躺在擔架上被抬進大廳，他拼命掙扎起身想抱躺在棺里的父母，可被親人們死死按住了，趙書杰只能嘶啞著聲音喊著“爸爸媽媽”。眼睜睜看著父母被推進了火化爐，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心也被燒成了灰燼。

大貨車的主人叫楊偉達，1976年出生在鐘祥市長壽鎮(zhèn)，和同村的吳淑梅在2004結(jié)為夫妻?；楹蠓蚱迋z承包了30畝水稻田，日子倒也過得安逸?？?005年楊偉達患上了嚴重的風濕病，再也不能下田干農(nóng)活了，夫妻倆一合計，他們便借債買了一輛大貨車每天給工地拖運石頭。當天晚上十點左右，勞累了一天已經(jīng)躺下休息的他接到施工方電話，讓他趕緊從石頭廠拖運一車石頭趕到荊門。

下雨路滑，吳淑梅不放心也跟著丈夫出來了，鐘祥到荊門那段路很好走，幾乎沒什么車輛，有些疲憊的他放松了警惕，卻不想剛剛有些睡意的他被對面趙書杰父親車里的遠光燈一射，條件反射將方向盤反打?qū)е铝舜筘涇嚨膫?cè)翻，引起了這起慘烈的車禍。荊門市交警大隊趕到現(xiàn)場勘查，在趙書杰父親車上調(diào)取的行車記錄儀資料顯示當時趙書杰的父親確實開啟了大燈，導致了楊偉達視盲才引起了這場車禍。在保險公司賠償了一部分后，不負主要責任的楊偉達夫妻也主動承擔了將近20萬元的賠償。

趙書杰的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均在幾年前先后去世，唯一的姑姑趙青紅也在幾年前得了骨癌，截肢后連生活都不能自理。趙書杰的父母去世后，趙書杰一下子成了孤兒。得知這一切后，楊偉達和妻子倍感內(nèi)疚，可此時再多的痛悔都挽不回趙書杰父母的生命了。

夫妻倆商量后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們流著淚跪在趙書杰的姑姑面前，懇求收養(yǎng)趙書杰，發(fā)誓會一輩子好好照顧趙書杰。趙書杰的姑姑無力撫養(yǎng)侄兒，通過調(diào)查走訪后得知楊偉達夫妻為人忠厚善良，終于含淚將侄兒托付給了夫妻倆。

2006年11月，楊偉達夫妻在趙書杰姑姑的協(xié)同下前往鐘祥市民政局辦妥了收養(yǎng)手續(xù)。可當他們前往趙書杰姑姑家接趙書杰回家的時候，小小年紀的趙書杰卻像牛犢子一樣使勁朝楊偉達撞過來，他一邊用頭抵著楊偉達的腰一邊哭著喊：“我不跟你走，你是壞人，你賠我爸爸媽媽！”

趙書杰的哭聲引來很多人的圍觀。當?shù)弥獥顐ミ_夫妻要收養(yǎng)趙書杰，很多人都勸夫妻倆賠了錢就算了，干嗎要去收一個“狼崽子”，搞不好這“狼崽子”長大了會咬人?？蓷顐ミ_夫妻不為所動。

吳淑梅單膝跪在趙書杰面前含淚說：“書杰，以后叔叔阿姨會把你當親生孩子一樣對待，決不讓你受半點委屈。”也許是趙書杰終于鬧夠了，也許是吳淑梅身上有母親的味道，最終趙書杰終于流著淚跟著他們到了新家。

13歲的少年，早已經(jīng)懂得了愛恨這兩個最原始的詞語。趙書杰此時正在讀初中。此前，趙書杰的成績一直穩(wěn)居班級第一名，可家中出事后，再加上他的身體受到重創(chuàng)休學了一年，回到學校后他的成績直線下滑，人也急劇消瘦。

長壽鎮(zhèn)到市區(qū)需要將近一個小時的車程，為了不影響趙書杰的學習，夫妻倆在蘭臺中學旁邊租了一套房子。考慮到趙書杰剛失去父母，此時更加需要親人在身邊，趙青紅得骨癌截肢后被丈夫拋棄，吳淑梅干脆將趙青紅接來跟他們生活。趙青紅行動不便，每天大小便需要人幫忙，但趙青紅的到來極大緩解了趙書杰的悲痛。

負罪前行丟掉彼此：逆風奔跑的少年傷痕累累

好景不長，趙青紅癌癥復發(fā)，2007年8月醫(yī)治無效去世。去世前她將保險公司以及當初吳淑梅他們車禍賠款共計四十萬一起交給了吳淑梅，她拉著吳淑梅的手，含淚將侄兒的手放在了吳淑梅的掌心。吳淑梅含淚在趙青紅的病床前承諾：“你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把書杰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疼愛的！”

至親的相繼去世終于讓趙書杰心理承受能力達到了極限。疼愛他的姑姑走后，趙書杰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以前每天放學回來就做功課的他開始在網(wǎng)吧流連忘返，吳淑梅還在他的書包里發(fā)現(xiàn)了沒有抽完的香煙。

為了不讓趙書杰有多余的錢去網(wǎng)吧和買香煙，吳淑梅將他每個月的零花錢從三百塊減少到了兩百塊，可趙書杰要錢的時候總是惡狠狠地對吳淑梅說：“你們開車撞死了我爸媽，就應(yīng)該養(yǎng)我一輩子。”吳淑梅每次一聽到趙書杰這樣說就乖乖“繳械投降”，看著趙書杰每次得意洋洋拿著錢揚長而去，吳淑梅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初三上半學期，趙書杰的成績已經(jīng)下滑到了全班倒數(shù)第十名。班主任痛心地說：“這孩子其實絕頂聰明，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學習！”從學校回來的路上，吳淑梅想起當年在殯儀館里那小小少年拼命掙扎喊媽媽的身影。就是在那一瞬間，她就下定決心要收養(yǎng)趙書杰。吳淑梅父母在她四歲那年遭遇車禍雙雙去世，同為孤兒的她比任何人都懂得失去雙親的痛楚。

為了還債，丈夫不分白天黑夜出車，每次掙到錢除了還債就是趕緊買魚肉回家改善生活，家里的雞腿、魚肚子上的肉總是留給趙書杰，雞下的蛋他們舍不得賣，每天早上吳淑梅都要在趙書杰的碗底臥上一個。他們只能用這種最樸實的方式來“贖罪”?？涩F(xiàn)在，吳淑梅卻覺得自己錯了。趙書杰每天在仇恨中度日，她越是表現(xiàn)得歉疚，趙書杰就越會“理直氣壯”，在這段負疚前行的日子里，他們注定都要失去彼此。吳淑梅知道，她必須改變了。

正當她準備“改造”趙書杰的時候，2009年9月，吳淑梅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又驚又喜的她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在外出車的丈夫。

當天晚上，放學回來的趙書杰也聽到了吳淑梅懷孕的消息，他一言不發(fā)地放下了碗筷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不一會兒，房間里傳來了低低的啜泣聲。吳淑梅悄悄推開房門，發(fā)現(xiàn)趙書杰正抱著父母的遺像在悄悄哭泣，一邊哭一邊喃喃自語：“爸爸媽媽，他們有了寶寶就不會要我了，我又沒有家了……”

吳淑梅鼻子一酸，她一直以為，趙書杰對他們只有仇恨，可是她無意中卻發(fā)現(xiàn)原來他早已經(jīng)把這里當成了家！趙書杰已經(jīng)上初三，能不能升入重點高中將關(guān)乎著趙書杰的命運，本來一直心懷喜悅的她突然覺得肚里的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第二天下課之后，本該回家的趙書杰一直沒有回來，吳淑梅把所有的網(wǎng)吧、游戲場所都找了個遍，仍沒有看到趙書杰的影子。她趕緊打電話通知了丈夫，讓他在火車站、客運站等多個地方尋找。直到晚上十點左右，他們才接到了襄樊火車站派出所打來的電話，說有個叫趙書杰的男孩扒著運煤的火車皮被派出所民警攔下來了，請他們趕緊前來認領(lǐng)。

當吳淑梅和丈夫心急火燎趕到派出所的時候，看見趙書杰正蜷縮在派出所的長椅上，臉上黑一塊、白一塊。

原來，趙書杰把吳淑梅懷孕的消息告訴小伙伴們后，幾個小伙伴們都覺得趙書杰以后肯定會受虐待，在小伙伴的攛掇下，趙書杰溜到火車站，趁民警不注意扒上了開往北方的運煤火車，結(jié)果在襄樊就被民警發(fā)現(xiàn)攔截了下來。

吳淑梅聽得冷汗涔涔而下，她無法想象要是民警不把趙書杰攔截下來，她該怎樣向趙書杰九泉之下的父母和姑姑交代！

在帶趙書杰回家的路上，吳淑梅突然做了一個決定：打掉肚里的這個孩子！可無論她怎么勸說丈夫，楊偉達就是不同意做掉孩子。

跪謝養(yǎng)母淚深深：“狼崽”挺進美國名校

這個孩子也是一條生命，他們有什么權(quán)利扼殺他？可另外一個房里的孩子是他們夫妻倆這輩子必須要償還的“債務(wù)”，更需要他們?nèi)硇娜ズ亲o啊！

趙書杰的親人們?nèi)孔吆螅男谋緛砭蜁绕渌暮⒆哟嗳跻恍?，這次出走事件實在是讓吳淑梅心有余悸。

趙書杰的成績下降如此之厲害，如果還不全力以赴，趙書杰的前途只怕就此毀掉了。再說，丈夫現(xiàn)在掙的錢除了每個月要還債，還要支撐趙書杰讀書和全家人的生活，實在是沒有多余的錢來再養(yǎng)一個孩子。妻子說得入情入理，楊偉達沉默了，他長嘆了一口氣將妻子摟在了懷里。夫妻倆一夜無眠，天剛微微亮，吳淑梅就和丈夫一起前往鐘祥市計劃生育服務(wù)站悄悄流掉了剛剛45天的胎兒。

此后，吳淑梅像所有的家長一樣，全身心投入到趙書杰中考的“戰(zhàn)斗”中。她像變了一個人，不再像以前一樣事事都順從趙書杰。趙書杰不肯上課，每天早上吃過早餐，她就拿著鞭子在后面趕著趙書杰去學校；趙書杰在網(wǎng)吧，她抓回來就是一頓好打，讓趙書杰發(fā)誓再也不上網(wǎng)；為了防止他中途逃學，她干脆讓丈夫一個人出車，自己則在學校門口蹲守。

趙書杰簡直恨死了這個粗野的鄉(xiāng)村女人，跟溫柔的母親相比，她該有多l(xiāng)ow?。】刹恢挥X中，趙書杰的一些不良習慣都在這個“壞女人”的嚴厲之下改掉了，他的成績也開始扶搖直上！

吳淑梅從“慈母”一下子變臉，剛開始趙書杰極度不適應(yīng)，在一次逃課被吳淑梅從網(wǎng)吧抓回來后，吳淑梅作勢用鞭子抽打了趙書杰幾下，趙書杰一把奪過鞭子就往吳淑梅身上回打。

正巧出車回來的楊偉達目睹了這一幕，他一步上前奪過了趙書杰的鞭子，一個巴掌將趙書杰抽了個趔趄，他紅著眼睛大聲吼道：“她為了你連自己肚里的孩子都打掉了，你還想怎樣？”

時間仿佛凝固了，趙書杰捂著臉站在原地，他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始終倔強不肯掉下來。吳淑梅見丈夫打趙書杰，馬上撲上去推搡丈夫：“你瘋了嗎，干嗎要下手這么重，他還是個孩子！”

這次事件過后，三個人都沒有再提此事，仿佛這就是一個傷口，誰去揭都會鮮血汩汩。2010年9月，趙書杰雖然以剛踩線的成績勉強跨進了鐘祥市重點高中的大門，但這足以讓吳淑梅感到欣慰。在趙書杰升入高中后，吳淑梅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房子照顧著他的起居。

一天，放暑假在家休息的趙書杰突然腹痛難忍，正好楊偉達在外地出車，此時已經(jīng)深夜兩點，街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車，吳淑梅二話不說背起趙書杰就往醫(yī)院跑。好不容易跑到醫(yī)院門口，吳淑梅的腳底下突然被大門口的鐵鏈子一絆，巨大的慣性讓吳淑梅一下子撲倒在地。吳淑梅膝蓋以下的肉被水泥地磨得鮮血淋漓，大腳趾幾乎被刮掉了大半邊，可倒地的吳淑梅卻死死抓住趙書杰的兩只腿沒讓他摔倒下來?？粗鴿M頭大汗，渾身是血的吳淑梅，趙書杰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心底無聲裂開了。他知道，那是冰雪融化的聲音。

趙書杰是急性闌尾炎發(fā)作，幸虧送得及時當天做了手術(shù)，否則很有可能引發(fā)闌尾穿孔。在住院的半個月內(nèi)，吳淑梅每天都燉財魚湯送到趙書杰的床前，變著花樣給趙書杰做好吃的，同病房的人都羨慕趙書杰有個好媽媽。

慢慢地，趙書杰發(fā)現(xiàn)吳淑梅沒有那么討厭了，他不再抵觸這個女人。他發(fā)現(xiàn)，生母正在慢慢從他的記憶中退場，這個女人開始在他的生活里濃墨重彩。每次趙書杰帶回考試試卷要家長簽字，吳淑梅都會用粗糙的手撫著分數(shù)咧著嘴巴開心笑。她是看不懂那些復雜方程式的，可是她看得懂用紅筆打的“勾”和“叉”。

看到試卷上的“勾”多她就笑得開心，然后在試卷上歪歪扭扭簽上自己的名字。趙書杰莫名很喜歡看這個女人笑，所以每次他都竭盡全力多拿些帶“勾”的試卷回來。在吳淑梅的精心照顧下，趙書杰的成績在高二那年開始迎頭趕上，每次考試的成績都穩(wěn)穩(wěn)排在年級前十。

2013年，趙書杰以高分考取了武漢大學。在通知書下達的那一天，吳淑梅和丈夫帶著趙書杰來到了他父母和姑姑的墳前。吳淑梅拿出酒杯滿滿斟上一杯酒灑在了墓碑前面，她虔誠地跪地磕了三個響頭，眼含熱淚說道：“大哥大姐，青紅，我和偉達終于沒有辜負你們，書杰終于考取好大學了！”一旁的趙書杰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他再也忍不住撲在了吳淑梅的肩頭喊了一聲：“媽！”

2017年4月，大學即將畢業(yè)的趙書杰又以高分拿到了斯坦福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趙書杰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吳淑梅，他在電話里興奮地說：“媽，我接到美國名校的錄取通知書了！”“杰崽，真有出息，我這就給你爸爸買酒去，晚上讓他好好喝兩杯！”養(yǎng)母聲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喜悅。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趙書杰此時此刻真的很想找一個無人處好好大哭一場。他曾經(jīng)以為，他對吳淑梅和楊偉達只有仇恨，可在經(jīng)年累月的對峙中，他們用最樸實的愛和付出詮釋了愛的最高意義，讓他這個“狼崽”成功挺進了世界名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