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強
早上,馮家老店剛開門,伙計小墩子就跑來告訴馮掌柜:“店門口躺著個死尸?!?/p>
死者是個外鄉(xiāng)人,看衣著是個行腳商。馮掌柜趕緊讓小墩子去報官,仵作驗尸后,確認死者是因病身亡。按舊例,只要不是兇案,這種無名尸體往杠房一丟,就算了事。
杠房原來是一間破廟,后來墻倒和尚跑,就做了停尸的地方。小墩子送完尸體回來,對馮掌柜說:“真是晦氣,剛才在杠房遇到一個瘋子?!痹瓉?,杠房里放著不少無名尸,都用薄棺材板盛著,胡亂地堆在一起,臭氣熏天。小墩子和幾個杠夫把尸體安放好,就趕緊捏著鼻子開溜了。不料走到半路,小墩子一摸口袋,發(fā)現(xiàn)錢袋不見了!
小墩子趕緊返回尋找,終于在杠房外發(fā)現(xiàn)了丟失的錢袋。他正暗自慶幸,停尸的屋里突然發(fā)出了一聲“桀桀”的怪笑,把他嚇了一跳。穩(wěn)了半天神,他才大著膽子,扒著窗欞一看,發(fā)現(xiàn)有個瘋瘋癲癲的老乞丐,在那具外鄉(xiāng)人的尸身旁手舞足蹈,嘴里大叫道:“好皮,一張好皮?。 ?/p>
聽完小墩子的敘述,馮掌柜一愣,問小墩子,那老乞丐長啥模樣?小墩子回憶說:“那人蓬頭垢面,破衣爛衫,五十歲上下,對了,鼻頭上還有一顆黑痣?!瘪T掌柜聽著,臉色越來越陰沉,許久,他才對小墩子說:“這事你就當沒看見,誰也不要告訴。”
這天,小墩子發(fā)現(xiàn)一個婦人蹲在店門口哭泣,原來那天死在馮家老店門口的外地人,正是這婦人的丈夫。小墩子告訴她,她丈夫的尸身就在杠房,人死不能復生,還是帶著遺體回鄉(xiāng)去吧。婦人抹著眼淚,說自己千里尋夫,早把盤纏花光了,沒錢回鄉(xiāng)。小墩子見她哭得凄慘,動了惻隱之心,就把平日里積攢的幾兩銀子塞給了婦人。
婦人很感動,趴在地上給小墩子磕了幾個響頭。馮掌柜冷眼看著這一幕,等婦人離去,他突然對小墩子說:“這婦人一定找不到她丈夫的尸身?!惫黄淙?,不久婦人回來說:“我丈夫的尸體不見了。”小墩子一怔,親自來到杠房,果然發(fā)現(xiàn)尸體不翼而飛。這時,小墩子想起馮掌柜剛才的話,回到店里就問:“掌柜的,你咋知道那具尸體不在杠房呢?”
馮掌柜不答,沉默良久,他在紙上寫了幾行字,交給小墩子:“你把這個交給婦人,就能找到她丈夫的尸身。切記,不要告訴她是我說的?!毙《兆右豢矗厦鎸懼浩呃镏?,孤墳之西,李子樹下,必有遺骨。小墩子半信半疑地帶著婦人走出七里,真的遇到一座孤墳,然后往西走,看到一棵李子樹,再往下一挖,真的挖出了那個外鄉(xiāng)人的尸身。
小墩子回來后問馮掌柜,他怎么知道外鄉(xiāng)人的尸體會埋在李子樹下。馮掌柜臉色鐵青,答非所問:“該來的終于來了?!?/p>
第二天,從不遠行的馮掌柜突然出了一趟遠門,還帶上了一個叫小順子的伙計。幾天后,馮掌柜一身疲憊地回來,小順子卻不見了。
不久,馮掌柜再次出門,這次他帶的伙計叫小九兒。跟上次一樣,馮掌柜回來時,小九兒也沒回來,馮掌柜說小九兒半路上遇到個熟人,就跟熟人跑船幫去了。小墩子嘴上不說,心里疑惑卻是更深,小九兒是個旱鴨子,還有暈船的毛病,咋會無緣無故去跑船幫呢?
就這樣,每隔一段時間,馮掌柜就會帶一個小伙計出門,回來時卻孤身一人。而且馮掌柜出門時的包袱是癟的,每次回來卻是鼓鼓囊囊的。小墩子問他帶回來的是什么,他總是吞吞吐吐不肯說。
這晚,小墩子半夜起來上茅廁。路過馮掌柜屋子時,突然聽到屋里有人“咿咿呀呀”地唱戲。小墩子感到很奇怪,把耳朵湊到窗邊,剛聽了幾句,就驚呆了—竟然聽到了小順子和小九兒的聲音。他揉了揉耳朵,再仔細一聽,沒錯!唱戲的人里不但有他們兩人,還有其他幾個跟馮掌柜出門,卻再也沒回來的小伙計。
小墩子心里納悶,扒著門縫一瞧,頓時汗毛倒豎,毛骨悚然:屋子里空無一人,只有一塊幕布,幕后點了一支血紅的蠟燭。在昏暗的燭影下,幕布上有十幾個皮影正在演戲,小順子他們的聲音,就是從皮影嘴里發(fā)出的……小墩子渾身一顫,忍不住“啊”了一聲。話音剛落,屋子里的燭光突然滅了,剛才還熱熱鬧鬧的,頓時寂然無聲。小墩子知道闖禍了,趕緊溜回了自己屋里。
一連幾天,小墩子心神不寧,他越想越害怕,干脆到鐵匠鋪買了一把刀防身。不料,他剛把刀揣進懷里,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怪笑:“一把刀子就想保住你的小命?”
小墩子大驚,轉(zhuǎn)身一看,發(fā)現(xiàn)說這話的竟然是杠房的那個老乞丐。小墩子驚慌失措地問:“你是誰?”
老乞丐沖他招手:“要想活命,跟我來?!毙《兆由砸华q豫,跟著老乞丐,一前一后來到了尸臭熏天的杠房。在一口棺材前,老乞丐掀開棺材蓋,扒開尸骸,露出了一只木箱。打開木箱,里面竟是幾百張皮影,全都栩栩如生,仿佛吹口氣,皮影就能活過來。
小墩子問:“你是耍驢皮影的?”老乞丐咧嘴一笑:“不錯,不過我這皮影不是驢皮,是人皮。”小墩子目瞪口呆。他突然想起,婦人的丈夫從李子樹下挖出來時,身上血肉模糊,仿佛被剝了一層皮,難道是這老乞丐干的?想到這里,小墩子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差點兒吐出來。可老乞丐卻冷笑道:“我只不過是剝死人皮,可那個馮掌柜,剝的卻是活人皮?!?/p>
“你……你胡說!”小墩子的聲音有些發(fā)顫。老乞丐說,他外號“巧嘴王”,馮掌柜外號“人屠子”,兩人曾是同門師兄弟。當年,兩人同門學藝,“巧嘴王”入門三年,是師兄,可皮影功夫卻遠不及師弟?!扒勺焱酢毙睦锊环?,偷偷跟蹤師弟,發(fā)現(xiàn)了“人屠子”剝?nèi)似ぷ銎び暗拿孛堋!扒勺焱酢卑堰@事向師父告了密,師父大怒,將“人屠子”逐出了師門。為此,師兄弟反目成仇?!爱斈辍送雷又皇莿兯廊似?,沒想到如今他連活人也不放過。店里的伙計是不是一個個都不見了?實話告訴你,他們已經(jīng)命喪‘人屠子之手,被做成了皮影,下一個就會輪到你!”
聽了老乞丐的話,小墩子臉色變得慘白。老乞丐見狀,拍拍小墩子的肩膀說:“要想活命,我倒有一個主意。”然后取出一個酒壺,說這叫“陰陽壺”,里面的酒一半摻了藥,一半沒摻,壺把上有一個小孔,倒酒時,用指頭堵住小孔,倒出的就是好酒,不堵,倒出的就是藥酒?!澳阏覀€機會,吃飯時用這把壺給馮掌柜斟酒,只要他喝下藥酒,以后的事就交給我好了?!?
小墩子接過陰陽壺,猶豫了半天,想起被馮掌柜害死的店伙計們,一咬牙答應了:“好,我干!”
這天恰逢中秋節(jié),晚上關了店門,小墩子弄了一桌酒菜,去請馮掌柜賞月。馮掌柜不知有詐,席上,小墩子用陰陽壺斟滿酒,兩人連干了三杯。小墩子眼瞅著馮掌柜藥酒下肚,心里暗數(shù)“一二三倒”,果然,馮掌柜搖搖晃晃,“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小墩子正高興,突然覺得自己眼前一黑,也跟著暈了過去。
醒來時,小墩子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綁在柱子上,而馮掌柜赤身裸體被吊在房梁上,旁邊的老乞丐正在磨刀子。小墩子大叫:“‘巧嘴王,這是怎么回事?”老乞丐看著小墩子,突然獰笑起來:“因為陰陽壺里全下了藥,你喝哪一種酒,都會暈倒。而且我不是‘巧嘴王,他才是?!闭f著一指馮掌柜。小墩子傻了眼問:“那你是誰?”
馮掌柜突然開口:“他才是‘人屠子,是我的師弟。”
小墩子驚呆了,忍不住問馮掌柜:“既然你是‘巧嘴王,你為啥要害死小順子他們?”
馮掌柜搖頭說:“小順子他們并沒死。”小墩子說,那晚他明明在馮掌柜的門外聽到小順子他們在唱戲,但是屋里卻沒人,難道不是冤魂在唱戲?馮掌柜苦笑:“你不知道我的外號是‘巧嘴王嗎?口技是我的拿手絕活兒。我這師弟心狠手辣,我不是他的對手。我怕他把你們害了,才一個個把伙計送到了外地。”
小墩子恍然大悟,明白自己上了當,做了“人屠子”的幫兇,愧疚地說:“掌柜的,是我害了你啊。”
旁邊的“人屠子”一臉猙獰:“有什么話,到陰間說去吧,師兄,今天我要活剝了你的皮?!闭f著,舉刀走向馮掌柜。
“要剝我的皮?恐怕沒那么容易。”馮掌柜轉(zhuǎn)頭對小墩子說,“你記不記得,我每次送走一個伙計,都會帶一個大包袱回來?今天我就告訴你,那里面是什么?!闭f完,他張嘴“嘰嘰”怪叫了幾聲。這時,幾個黑影突然從屋外跳了進來,扳動了墻角早已設好的機關,一張大網(wǎng)一下子把馮掌柜和“人屠子”死死纏在了一起。
“人屠子”大驚失色,想掙扎卻怎么都掙扎不開。馮掌柜大叫:“師弟,咱們這些年的恩怨爛賬,今天就到此了結(jié)吧。”說著嘴里又是“嘰嘰”幾聲,那幾個黑影聽到后,立即推倒了屋里的幾個油簍,然后把桌上的燭火丟在了油上。
“騰”的一聲,一股火團把馮掌柜和“人屠子”包圍了。這時,幾個黑影又奔向小墩子,咬爛繩子,拖著他逃出了火場?;鸸庵?,小墩子這才看清,這幾個黑影竟然是幾只訓練有素的猴子。他一下癱在地上,望著烈火喃喃自語:“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p>
身后,是滿屋子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