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音
奏起《月亮代表我的心》,跳起百老匯歌舞
臺北新劇團團長、文武老生李寶春
這二十多年一直在做一件事——
將傳統(tǒng)的老戲包裝成可看性更強的戲,
吸引更多的年輕人,于是,他讓京劇在舞臺上完成一次又一次的穿越
將京劇與昆曲相結(jié)合的新老戲《趙匡胤》
6月,作家、昆曲制作人白先勇來到臺北城市舞臺觀看新老戲《趙匡胤》。這是一出京劇和昆曲相結(jié)合的劇,白先勇慶幸看到了兩出久而未見的折子戲,又為看到一個不解風(fēng)情的帝王趙匡胤而樂不可支。
這是由臺北新劇團團長、文武老生李寶春將京劇《斬紅袍》《斬黃袍》和昆曲《千里送京娘》三折戲重新編排而成的。67歲的李寶春出身梨園世家,爺爺李桂春是著名的老生,父親李少春是京劇李派創(chuàng)始人,母親侯玉蘭是程派“四塊玉”之一。李寶春自小學(xué)戲,受馬連良、王少樓、楊菊芬等名家指點,演過樣板戲,也在美國混過好萊塢,開過冰激凌店。1990年,他被前臺灣?;鶗麻L辜振甫招至麾下,加入“辜公亮文教基金會”京劇推展小組,創(chuàng)辦臺北新劇團,推廣京劇至今。
“新老戲”是李寶春二十多年來著手打造的一個品牌,將傳統(tǒng)的老戲包裝成可看性更強的戲,吸引更多的年輕人。8月11日至13日,除了《趙匡胤》,李寶春還帶來了《京昆戲說·長生殿》、《寶蓮神燈》兩出新老戲在北京保利劇院上演。在京劇的舞臺上,他加入了《月亮代表我的心》的配樂,跳起了百老匯的歌舞。他說,新是點綴,老味猶存。
傳統(tǒng)的戲曲演出常常是幾個折子戲串聯(lián),結(jié)構(gòu)松散,票友們看得過癮,但新觀眾則難免一頭霧水,不知前因后果、人物變遷。
李寶春的《趙匡胤》則是把《斬紅袍》《千里送京娘》《斬黃袍》三折接合而成的當代完整戲劇?!稊丶t袍》里,柴榮、趙匡胤、鄭恩當年哥兒仨結(jié)拜盟誓:朝政傳弟不傳子。柴榮登基后,身份轉(zhuǎn)換,關(guān)系微妙,這句話成了三人關(guān)系轉(zhuǎn)變的內(nèi)在因素。帝王心思難測,導(dǎo)致趙匡胤怒打竇瑤,被王兄追殺,避走長安,才有了后面千里送京娘的故事。京娘與他眉目傳情,但此時的趙匡胤壯志未酬,終究沒有接受這份情。到了《斬黃袍》時,趙匡胤自己當了皇帝,地位變了,想法變了,他又親手斬了自己的兄弟鄭恩。
從前被斬的受害者轉(zhuǎn)變成了斬別人的加害者,人物大互換,歷史在重復(fù)中前進,令人深思。京劇《斬紅袍》是前情,也是全篇的埋伏;昆曲《千里送京娘》最抒情放中間,讓人物立體化,也從性格側(cè)面預(yù)示著趙匡胤日后黃袍加身;最后京劇《斬黃袍》則與開始遙相呼應(yīng),也迎來了全劇的高潮。
《斬紅袍》是一部瀕臨失傳的戲,李寶春跟90多歲的“戲包袱”宋保羅學(xué)來?!稊攸S袍》也是近來少演、極高難度的老生唱工戲,李寶春又查了當年爺爺演出的資料,研究他的戲路,拿來豐富到新編的劇目中去。
“挖掘、加深戲中人物性格與其遭遇的聯(lián)系,觀照人性過去與現(xiàn)在的同異,是‘新老戲的追求與作法?!崩顚毚赫f。趙匡胤是個臉譜化的人物,是個紅生,但李寶春覺得他和關(guān)羽的紅生完全不一樣,他充滿矛盾與掙扎,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君王。因此,他要在劇中展現(xiàn)趙匡胤的多個側(cè)面?!摆w匡胤最后一句唱:‘君王的心思你難曉,愿三弟瀟灑且自逍遙,算是他內(nèi)心的一句實話,代替了他的哭、悔,也道出了他的心機?!?/p>
正因為如此,白先勇才說這個劇好看,不那么硬,新觀眾也很好接受。他回憶小時候看的桂劇里有京劇的影子,而許多京劇里又有昆曲的影子,梅蘭芳也常常京昆同唱。
昆曲柔美婉轉(zhuǎn),京劇鏗鏘大氣?!堕L生殿》是昆曲史詩之作,包含絕美的唱段及豐富的表演形式,京劇《貴妃醉酒》《梅妃》里亦有經(jīng)典唱段。于是,在《京昆戲說·長生殿》中,李寶春就把兩個劇種揚長避短組合在一起。
《賜盒定情》《獻發(fā)密誓》《小宴驚變》,它們都以純昆曲去表現(xiàn);京劇的風(fēng)格就是力度比較強、激情足,所以除直接取材的京劇經(jīng)典《梅妃》《貴妃醉酒》外,將昆曲的《埋玉》移植成京劇,充分發(fā)揮京劇的特點?!安坏诒憩F(xiàn)上能抓住精華,又可從京劇創(chuàng)新方面豐富唐明皇、楊貴妃的人物,繼而達到精煉劇情的目的。所謂:‘人可信,有性情;事可信,有緣由。造就一出順耳、順眼的‘新京劇?!?/p>
他們還在一個折子里京昆混搭?!犊尴瘛肥抢デ慕?jīng)典,原本楊貴妃的木雕像就坐那兒是不動的,但在這個版本中,李寶春用寫意的手法讓木雕像活了,打破生死界限。楊貴妃用京劇的唱腔跟昆曲的唐明皇來對話,在后一場是京劇的唐明皇又和昆曲的楊貴妃對唱。天上地下,再續(xù)情緣。
李寶春覺得各種藝術(shù)形式都可以為我所用,不必過于拘泥?,F(xiàn)場30人大樂團中西樂器共鳴。作曲甚至把《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曲調(diào)也放在里面,因為李寶春覺得古今中外的情是相通的。
在傳統(tǒng)戲曲中糅入現(xiàn)代觀點,以不同視角來看待長生殿的愛情傳奇。演出特意設(shè)定了一個當代的視角。劇中一個如今的小學(xué)生穿越古今,跳進跳出,與唐明皇的大太監(jiān)高力士對話,“這個小學(xué)生不是在戲里,他好像是在參觀一個歷史戲劇博物館一樣。這樣既把精華的東西展示出來,又用一個新型的眼光和角度,新新人類,讓他們的眼光來看歷史的一些故事。”
為了增加可看性,拉近與年輕人的距離,李寶春絞盡腦汁?!毒├蛘f·長生殿》的舞臺上保留了“出將”、“入相”的傳統(tǒng),但用了屏風(fēng)式的拉門、壁畫式的背景,每個主要人物仿佛都是從壁畫中出來?!秾毶徤駸簟防镞€融入了百老匯歌舞的元素。
令他欣慰的是,在臺灣,臺北新劇團每周都有四場演出,百分之六七十的觀眾都是年輕人。
當然,李寶春的實力就是這些新老戲傳統(tǒng)品質(zhì)的保證。
有媒體曾報道,汪辜會談前兩人并不相識。前兩峽海岸關(guān)系協(xié)會會長汪道涵當年曾通過一張京劇《打金枝》的老照片,向辜振甫作“自我介紹”。在會談前一周,汪道涵托人帶信給辜振甫,信中說“沒想到兩人都喜歡京劇演員李寶春”,并附上一張李寶春演出《打金枝》的照片,注明“他旁邊站的人就是我”。辜振甫看信看笑呵呵,直說汪道涵“很幽默”。
李寶春1950年出身戲劇世家,但父親李少春一開始并不想讓李寶春學(xué)戲。盡管那時候李少春正風(fēng)光無限,任中國京劇院第一團團長,他的《野豬林》開啟了當代新京劇新風(fēng)格,隨后又塑造了《白毛女》中的楊白勞、《紅燈記》中的李玉和、《林海雪原》中的少劍波等,但李少春覺得要唱好戲得天時地利人和,太難了。不過,李寶春還是跟著爺爺奶奶偷偷學(xué)戲,十歲時考上了北京市戲曲學(xué)校。父親知道后,打了他一頓,又開始對他嚴格要求。
作為一出“新老戲”,《寶蓮神燈》中還融入了百老匯的歌舞元素
然而,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文革伊始,李少春的境遇便急轉(zhuǎn)直下。1966年,就在中國京劇院昔日的舞臺上,李寶春眼看著父親被當作反革命分子批斗。“同一個舞臺,爸爸演出了不同的戲碼……我只有恐懼和心痛?!?975年9月21日,李少春含冤去世,沒能等到好時候。
文革后,李寶春進入中國京劇院。那些年,他和著名旦角楊春霞一個小分隊全國各地演出?!澳菐啄晏昧耍萘撕枚嗬蠎??!辈贿^好景不長,又有了新政策“不讓走穴”,漸漸就沒戲演了。應(yīng)美國親友邀請,他想去美國碰碰運氣。他在好萊塢教演員武打,開冰激凌店,但每天還是堅持練功,等待著復(fù)出的那一天?!安荒茏屓苏f李少春和侯玉蘭的兒子改行了呀?!?/p>
1989年李寶春受邀到臺北演出,觀眾聽說他是李少春之子,聞風(fēng)而至。辜振甫也看了那次演出,大為贊賞,就挽留他在臺灣定居發(fā)展。1997年,李寶春創(chuàng)辦了臺北新劇團,每年推出兩檔制作。與此同時,他還在中國文化大學(xué)戲劇學(xué)系教書。
一生輾轉(zhuǎn),李寶春感慨地說:“人生不能‘沒戲,因為人人都在演著一出戲,只不過是生活戲與舞臺戲的不同。生活戲是自己演,舞臺戲是看別人演。本人之感,若想演好生活這出戲,便要多看些舞臺上的戲,尤其是傳統(tǒng)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