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菁

在北京三里屯一間不足100平方米的工作室內，一名文身師身穿圍裙、戴著口罩和手套，正專心致志地在一名顧客的小臂上繪制一只老鷹。他舉著一臺與牙鉆相似的電動文身機，電磁振動器驅動固體針上下移動，針頭每次刺入皮膚時會注入一滴墨水。文身機時不時發(fā)出嗞嗞的聲音，幾乎要淹沒了店里正在播放的Metallica樂隊的那首《Nothing Else Matters》。

文身，一度是水手、摩托車族、監(jiān)獄囚犯的專屬，如今卻正變得主流。“我的顧客來自各行各業(yè)，有醫(yī)生、律師、警察、大學講師、銀行職員和銷售員，”文身師楊卓對《第一財經周刊》說，“文身過去所蘊含的身份象征，幾乎不復存在了?！彼沁@間工作室的老板。如今，在北京、上海、成都、杭州等城市，要找到這樣的一間文身店并非難事。

無論是用于宗教用途、個人裝飾，還是作為社會階級與地位的象征，文身（俗稱刺青），都是一門存在數千年的古老藝術。19世紀早期，文身由波利尼西亞傳入歐洲，成為男性海員的專屬。美國內戰(zhàn)期間，文身在士兵和水兵中迅速流行起來。1892年電動文身機的發(fā)明使文身變得更容易獲得，反叛分子、罪犯、1960年代的摩托車族開始接受文身。在現代黑社會幫派中，文身曾是入會考驗之一，也由此和黑道聯(lián)系起來。

現在文身變成了一個流行元素，成為年輕人彰顯個性的裝飾。

年輕人對待文身的態(tài)度使得這門生意逐漸變得大眾起來。民調機構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2010年的一項調查發(fā)現，美國千禧一代每10人中有4個人擁有文身（而且大部分人不止一個），而30歲至45歲的人群里，有32%的人擁有文身。這一趨勢還在繼續(xù)。

“過去敢于文身的，是勇敢的人，而如今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去文身，只是為了好看。文身成了一種裝飾?！睏钭窟€注意到，女性群體的增長尤為迅速，“看到別人有，自己也想要—這就跟什么牌子流行也想買是一個道 理?！?/p>

28歲的陳逸寧在一家傳媒公司就職，她身上有兩處文身，一個三角形圖案和一只鯨魚，分別文在小臂內側和大臂外側?！爸按蠹覍ξ纳碛姓`解，認為只有黑社會、流氓才文身，目的是為了威懾別人，但現在文身越來越小清新了，”她說，“蠻多人說好看，路上還被攔下來拍照?！?/p>

事實上，在過去的十多年間，中國的文身產業(yè)在迅速增長。

文身師陳潔的預約已經排到了明年3月。她堅持一星期只休息一天，一天工作5小時?，F在她開出的價格是2400元/時，明年她打算漲到3000元，畢竟她已經是從業(yè)12年的老手—為什么不呢？每小時開價1萬元的文身師也不是沒有。

通常來說，文身的價格按小時計算。在歐美，文身師收費標準相對固定，美國的平均價格是一小時150美元，而在歐洲，最出名的文身師的開價也不過300歐 元。

調研公司IBISWorld的調查顯示，在美國，文身已經是價值10億美元的市場，2016年注冊的文身店將近4萬家，這個數字在2011年到2016年這5年間增長了13%?！睹绹侣勁c世界報道》稱，文身已成為美國第六大快速增長的零售產業(yè)。法國文身藝術家全國總工會（SNAT）在2017年發(fā)布調查數據顯示，發(fā)現目前有700萬法國人（相當于成年人人數的14%）有文身，創(chuàng)下歷史新高，同時女性消費者從2010年的9%增長到16%。

楊卓在2003年踏入這行時，文身在中國才剛剛起步。“真正肯花錢文身的人不多?！彼f。盡管第一個文身（龍的圖騰）就花了他3000元，但那是在沈陽標價最高的一家文身店文的。楊卓說自己接觸文身是受到搖滾樂的影響，剛開始對文身的好壞還不懂，認定貴的就是好的。2005年，他去參加了倫敦國際文身展—這樣的展會在國外很常見—并作為第一位在國際文身展上露面的中國文身師受到關注。此后他就去全球各地的文身店工作，在一個地方只待一個月—這在業(yè)內被稱為“駐店”，被邀請駐店的通常是業(yè)內擁有一定名望的文身師，直到2013年，他回國開設了自己的工作 室。

陳潔在三里屯開newtattoo工作室的時間是2005年?！暗菚荷馓珣K了?！彼f，當時主要文漢字，店開在酒吧區(qū)，顧客多是在附近出沒的外國人，“一個活兒收500元，還交不起房租—15平方米的地方一年租金要六七萬元?！?/p>

早幾年前，她還是一名房產銷售。在雜志上看到安吉麗娜·朱莉胳膊上的文身時，她就覺得有文身很酷。因為父母在798藝術區(qū)上班，她碰巧看到一家文身店，第二天就跑去文了一串六字箴言“唵嘛呢叭咪吽”。“但那個時候你在公眾場合還得捂著，生怕別人覺得有文身的不是好人?！辈贿^當她決定把結婚收到的20萬元份子錢拿來開店時，父母氣得差點和她斷絕關系—“有多少人會文?。磕氵@是想入非非！”

在音樂公司工作的李木子在24歲生日那天擁有了第一個文身（她今年27歲），圖案是66號公路照片的水彩畫版，側面是威爾士詩人迪倫·托馬斯的詩句，其中一句出自《24 years》，正好跟24歲呼應。

“我希望圖案是有意義的?！彼f，“我想在身上留下只屬于自己的印記。文身讓你有機會表達自己—你是誰，你相信什么，什么是你所珍視或認為有趣的東 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