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也退
放眼一個世紀以來的賢哲,沒有誰比泰戈爾更強調(diào)“靈魂”二字的了
思考自然萬物的時候,蘋果永遠是最容易被想到之物。它普通,宜人之口;一頭連著初人的傳說,另一頭連著萬有引力和宇宙的運行法則。而思考人造萬物的時候,人們最容易首先想到桌子。通常他一邊思考“它有生命嗎?”“它是人的意志的外化嗎?”“它跟自然和人類的關(guān)系何在?”一邊輕叩手指,叩著叩著就寫下了第一句話:“就比如說,一張桌子吧……”
“就比如說,我正用著的這張桌子吧……”1930年,泰戈爾就是這樣對著曼徹斯特學院的聽眾,指著手底下的講桌說。特納基金會創(chuàng)辦的這個講座,一年請一位知名人士來作一個以宗教、神學為主題的演講,那年請了泰戈爾。他在英語世界大名鼎鼎,除了詩和小說,也有哲學和神學著作問世。
泰戈爾把桌子闡釋為一種完全系出于人的東西,人命名了它,人決定了它。在一個科學如日中天、尤其量子力學正在崛起的時代,他堅決主張,對于桌子而言,人是最重要的因素:“(桌子)即使具有不同的意涵,但人類以感官和思考作了判斷之后,決定它是一張桌子。”
泰戈爾不是單純從桌子對人的“有用性”這一點來證明“人是最重要的”,也沒有用更古老的、貝克萊大主教式的“存在就是被感知”的唯心論。他完全認同客觀世界是獨立于人類意志的存在,但他同時認為,即使人不存在了,桌子也存在,“它還是一項與人類心智有關(guān)的物品”。
天空大海、鳥獸蟲魚,人看到這些風景和生物時,總會感嘆天然、原始、野生的美好,它們的美與自由之中,包含有“人的缺席”這一因素。但是泰戈爾說,即使是獨立于人的生物和自然力,也“以它各異的面相、它的美、它必然的規(guī)律、它的可能性影響著人們……向世人證實它的存在”。也就是說,它們依然跟人有關(guān)。
這場演講經(jīng)過擴充后,集成《人的宗教》一書出版。宗教通常是貶低人的,樹立上帝無上權(quán)威的猶太-基督教自不必說,而以大自在、大解脫以及生死輪回為核心主張的佛教,其立意也是救人脫離塵世苦難。而泰戈爾卻說,人,活著的人,無可辯駁地占據(jù)他的宗教的中心位置,這個位置不是靠著征服和改造自然、發(fā)明各種用具物品來確立和鞏固的,而是靠著人的自我提升——只有人擁有一種“深藏內(nèi)心的力量”,能夠藉以提高個人的生命層次。
在當時年近七旬的泰戈爾眼里,停止對物質(zhì)利益的追逐,停止為了邪惡目的利用科學,讓心中的“靈性”蘇醒,是人最需要做的事。
泰戈爾的思想與他的童年經(jīng)歷是分不開的。那時的他,“整個心神陶醉在天空和陽光的感動中,感受褐色土壤上閃著露珠的青草輕輕刷過皮膚的觸感”,從而領(lǐng)悟到“人和宇宙萬物合而為一”這一印度哲理。
放眼一個世紀以來的賢哲,沒有誰比泰戈爾更強調(diào)“靈魂”二字的了。他一再強調(diào),提升生命層次要靠靈魂的力量:“在理想的人生形態(tài)當中,包括個人勢力和國家強權(quán)在內(nèi)的一切事物都是次要的,我們的靈魂永遠排在第一順位?!倍遥@個靈魂并非因人而異,而是一個總體,愛靈魂的人必然會打破種族、國界、信仰、膚色、語言等等的天然分隔,“跳脫個人主義的框架”,創(chuàng)造彼此共存之美。
以后見之明來看,泰戈爾的呼吁顯得太理想化了。不過,當時像他這樣鼓吹靈性主義和普世主義的哲人并不在少數(shù),因為他們覺得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教訓已經(jīng)足夠歐洲列強吸取的了,只要順勢繼續(xù)改變?nèi)诵?,就可以把潛在的危機扼殺在搖籃之中。
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在若干年后打響,自此,人們完全認清了世界和人性的殘酷真相。存在主義這種富于現(xiàn)實感的哲學一出,就完全沒有戴著玫瑰色眼鏡的泰戈爾什么事了。
作者:【印度】泰戈爾
譯者:曾育慧
出版:湖南人民出版社
定價:39.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