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導語:
我的兩個兒子都是在加拿大出生的,大兒子剛滿10歲,小名“貓頭”,暑假后上小學五年級;小兒子6歲,小名“蛋蛋”,暑假后將從學前班升入小學一年級(加拿大的小學從學前班即零年級至七年級,因此他們今年也已都算是小學生了)。說起他們在海外上學的安全感問題,作為父親的我可謂苦辣酸甜、感慨萬千。
正文:
北美是提倡“快樂教育”的,所謂“快樂教育”就是不給學生太大學習壓力,在加拿大的小學,課后作業(yè)基本沒有,偶爾有也不過是和玩差不多的所謂“課題”,貓頭三年級時在一間教會小學上學,這所學校和普通公校相比已算重視文化學習的,但語文不過一些最簡單的短文,數(shù)學剛教到兩位數(shù)進退位加減和個位數(shù)乘除;升到四年級開始學習加拿大另一種官方語言——法語(我們住在主要說英語的大溫哥華地區(qū)),但他學了一個多月,回到家把26個法語字母背給我這個從小學法語的父親聽,結果發(fā)現(xiàn)幾乎沒有一個讀準了的(有幾個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根本不知所云),到學校和法語教師一攀談,發(fā)現(xiàn)這位老師自己就讀不準。我剛來溫哥華時曾在教會夜校遇到一對南京同鄉(xiāng)母女,當時上小學的女兒說“學校老師教我們,法語字母有24個”,仔細詢問后恍然大悟——這位老師不會讀法語的“y”和“w”,索性說它們不存在,公校法語只學1-2年,法語區(qū)以外的學校普遍不重視,因此法律上是“雙語國家”的加拿大,真正掌握“雙魚”者鳳毛麟角。
“快樂教育”帶來的不安全感
加拿大中小學普遍采用中國只有邊遠地區(qū)才采用的“復式班”,且小學和一些中學往往語文、數(shù)學、社會……都是同一個老師教,效果可想而知。貓頭學前班和一年級時在就近的公立小學讀書,某次學區(qū)教育局電話家訪,說貓頭“不安心聽講,數(shù)學奇差”,而實際上貓頭當時已能熟練掌握四則運算(學校只教到不進退位的個位數(shù)加減),我哭笑不得只好帶著貓頭去學?,F(xiàn)場“表演”,然后憤然退學——兩年都不知自己學生學習程度的老師,讓我這個當父親的如何放心自己孩子在她手里?
“快樂教育”對學生而言是快樂的,對我們家長可就快樂不起來了。因為“快樂”的只是教育而已,升學、入職可不講究快樂,而仍是講究成績——甚至比中國還要講究。
鮮為人知的是,加拿大其實也有“高考”:加拿大高考只有英語、數(shù)學、科學三門由省統(tǒng)一命題,并在每年6月集中會考;其它科目則由各高中自行安排。錄取主要看高中三年(10-12年級)各科平均成績、而非會考成績。高考前一年的11月,高中便把學生平時學習成績、各方面表現(xiàn)和實際操作能力通過電腦輸送到市教育局招生辦公室。畢業(yè)生可按自己成績和愛好,根據(jù)升學指南在年底填寫志愿。
理論上加拿大大學連面試都不是必須的,但實際上名校不但有面試且普遍設置了面試門檻,門檻自然是成績,如前所述,成績是看三年九個學期平均的,任何一個學期考不好,名牌大學基本無望。別小看了加拿大高中的學習要求,不說其它科目,單說英語,那可是要考莎士比亞名著理解的,很多土生土長的英裔都望而生畏。
大家想想,從學前班一路“快樂”到讀完九年級,突然被要求“努力學文化”,且此后考試一次也不容有失,孩子們所感受到的反差會有多大,許多孩子都因此不適應、不知所措,耽誤了日后的前程。正因如此,如今在加拿大,小學高年級和初中的文化補習班也非常時興——既然學校借“快樂”為名,在教育投入上缺斤少兩,家長們只好自己投入了。
除了課后班,另一種加強投入的辦法是讓孩子讀私校,大多數(shù)私校是精英教育模式,課程安排和投入大得多——但學費也貴得多,貓頭四年級第二學期考入列治文神童學校,這是一所針對高智商兒童的特殊私立學校,因為有政府補貼學費便宜得多,打八折后也要一萬多加元一年,如果是普通商業(yè)性私立學校,學費要貴至少一倍多。
另一種辦法則是設法報考進入各市設立的“天才班”,在教育上會多一些“文化”,少一些“快樂”,而且不用額外花錢,可一來僧多粥少,二來多半離家甚遠,不是所有家長和孩子都能企及的。
我基本上每年都會回國至少一次,每次都會給孩子們帶國內(nèi)各種理科教材,如今已帶到高三的,說到底,既然學校教育是快樂的而升學入職仍然看成績,那只好讓他們“另類拼拼爹”了。
大麻問題和校園黑幫
加拿大中小學、尤其小學對“廁所安全”十分重視,小學生專用廁所和更衣室,成年人是嚴禁使用的,一旦發(fā)現(xiàn)教職員工犯規(guī),處罰十分嚴厲,因為據(jù)統(tǒng)計,很多針對未成年人的猥褻、侵犯都發(fā)生在學校,而廁所和健身房更衣室則是“重災區(qū)”。
然而再嚴密的規(guī)定都可能出現(xiàn)漏洞:不久前,大溫哥華地區(qū)一些LGBTQ團體打著“男女平權”的“政治正確”旗號,在好幾座城市里推動通過了所謂“廁所平權法”,即在中小學公校中,任何學生都可以“心理性別”而非“生理性別”來選擇廁所和更衣室,也就是說,學生哪怕明明怎么看都是男的,只要宣稱“心理上是女的”就可進女廁所和女更衣室,且學校還要對家長保密。
這個“平權法”出臺后亞裔家長們一片嘩然,群起抗議,卻敵不過當?shù)亍罢握_”的大氣候,反倒被LGBTQ團體扣上了“不融入主流社會”的大帽子。無奈之下亞裔家長們只好叮囑自家孩子“在學校自己小心點”。好在學校大約也知道這條城市附例問題多多,暗中加強了管理,迄今倒也沒聽說過鬧出什么事來。
大麻問題是加拿大中學最麻煩的事。由于現(xiàn)在執(zhí)政的聯(lián)邦自由黨態(tài)度鮮明,今年4月13日聯(lián)邦政府已推出大麻合法化草案,2018年6月底前實現(xiàn)大麻合法化可謂毫無懸念,屆時加拿大將成為G7國家中第一個在全國范圍內(nèi)允許大麻合法化的成員。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政客們無一例外是打著“大麻合法化是為了監(jiān)管大麻,監(jiān)管大麻是為了不讓未成年人沾染大麻”的旗號,去推動大麻合法化,但這本身自相矛盾:根據(jù)大麻合法化草案,18歲以下青少年仍然無權購買、使用大麻,且更擬明確將向未成年人出售大麻或利用未成年人銷售大麻定性為“犯罪行為”。很顯然,倘若這一草案成為法律且嚴格執(zhí)行,青少年仍然(甚至更加)無法從“白道”獲得大麻,他們獲取大麻的唯一途徑仍然是黑社會,他們也仍舊無法被納入“寓禁于吸”的范疇之中——既然如此,所謂“大麻合法化能防止黑幫控制大麻業(yè)”、“大麻合法化能避免青少年濫用大麻及受黑社會大麻經(jīng)營者控制”,又從何說起?
事實也是很嚴峻的:加拿大滑鐵盧大學5月公布調研結果顯示,7-12年級加拿大學生受訪者中承認每天吸食大麻者比例高達2%,甚至超過承認每天吸煙的比例(1.8%),而偶爾“嘗過鮮”的則多得多(有非正式調查結果稱,65%的加拿大人在學生時代抽過大麻),有學生坦言,很多學生都是所謂“校門前大麻族”——一群同學聚集在校門前輪流吸食同一根大麻煙,如果拒絕不吸,很可能被同伴排斥和孤立,這種“冷暴力”殺傷力比“熱暴力”更甚。
“冷暴力”和大麻校園泛濫的背后黑手是校園黑幫,事實上北美很多黑幫(如著名的“紅蝎子”和“地獄天使”)都源于校園。不過在這個問題上加拿大各級教育部門和警方都比較重視,北美監(jiān)控攝像頭密度最大的不是十字路口,而是校園,從目前看,校園黑幫已不似昔日般猖獗。
校園暴力和校園安全
對于北美的校園暴力,中國人往往有趨于兩極的印象,或是認為“美國、加拿大是校園暴力的發(fā)源地和大本營”,仿佛這邊的中小學到處是槍林彈雨一般;或是覺得北美中小學“和風細雨”,中國家長們?yōu)橹嵝牡跄懙姆N種校園安全隱患,在那邊都不存在、或至少不嚴重。
其實這兩種看法都是片面的。
以加拿大而言,歷史上,這個國家曾經(jīng)是受校園暴力傷害最深的國家之一,如今世界許多國家流行的反校園暴力、欺凌紀念日,多源自加拿大,比如每年2月25日的“反欺凌日”就是如此。2010年加拿大新斯科舍省1名9年級公校男生穿了件當年男孩子很少穿的粉紅色襯衣上課,結果被同學嘲諷、欺負,這件事被更多同學知道后,第二天就都穿上同樣顏色的衣服上學,表示對校園暴力的反對。后來每年的這一天都被加拿大定為“反欺凌日”,中小學生要盡可能穿粉色衣服上學,以表示反對校園欺凌,學校也會借此進行一次反校園欺凌的“情景教學”。
一位基層教育局雇員表示,設立這樣一個紀念日的目的,是提醒中小學的孩子們首先不要欺負身邊比自己弱小的同學,其次不要害怕被比自己強大的同學欺負,要懂得求助和保護自己,還有,就是一旦發(fā)現(xiàn)身邊有校園欺凌行為,要懂得怎樣去幫助被欺凌者。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北美的教育工作者發(fā)現(xiàn),一半以上的校園暴力和欺凌手段,都發(fā)生在學生與學生之間,而且很多學生因為害怕或者不懂,受到欺凌也不懂得怎么求助或者自我保護,結果對方變本加厲。
在加拿大,2007年聯(lián)邦統(tǒng)計局《關于加拿大學生學習態(tài)度調查》顯示,38%的成年男性和30%成年女性稱,自己學生時代曾遭受校園欺凌,47%家長稱自己孩子在校園遭受欺凌,16%稱“經(jīng)常遭受欺凌”,2-8%的6-10年級學生稱自己每周至少遭遇一次欺凌,4-10%的學生稱自己每個月至少欺凌同學一次,19-24%的學生稱自己既遭受他人欺凌,也欺凌他人。而非正式統(tǒng)計更稱,75-80%左右加拿大公校在讀學生稱,自己在學校遭受過欺凌。
加拿大為此采取了一系列針對性措施。
首先,對校園欺凌作出概念界定。
加拿大對校園欺凌的定義,是“采用各種直接、間接手段故意傷害或恐嚇他人,且受其欺凌者無法自我保護或辯護”,其適用范疇則包括身體欺凌(采用武力施暴,并可伴以語言暴力和威脅)、情感欺凌(唆使、伙同他人故意孤立、排斥被欺凌對象,或散布不利于被欺凌對象的謠言)、性欺凌(包括直接性侵犯、涉及性的身體接觸,以及性侮辱或語言性侵犯等)、口舌欺凌(給別人起外號、不斷嘲笑或辱罵他人)、種族欺凌(以種族、信仰、文化背景為理由進行歧視和欺凌)、異度欺凌(網(wǎng)絡或電子交流方式的欺凌,在北美自2005年起開始被正式納入校園欺凌范疇)。有了清晰的概念界定,有助于有關各方迅速判明校園欺凌的性質,并作出相應反應。
其次,通過立法和懲罰制約校園欺凌現(xiàn)象。
在加拿大,部分省份(如卑詩省于2007年,安大略省于2012年開始動議)立法或嘗試立法,責令學校局和學校采取措施,處理校園欺凌行為。以安大略省為例,學校被要求以所謂“漸進式懲處政策”來處罰校園欺凌責任者(指未成年人,成年人則直接進入司法程序),包括勒令道歉、“回顧期望”(學校老師正面教育肇事者的一種方式)、約談家長、“憤怒管理程序”(約相當于中國的記過)、勒令停學。如果肇事者已因校園欺凌被停學過一次,則學校校長可以“可能對他人安全構成不可接受風險”為由,建議直接開除這名學生。加拿大大多數(shù)省份均在《中小學安全法》或類似法規(guī)中,要求每一所中小學和學校管理委員會必須擁有預防和處理校園欺凌的政策,欺凌預防和干預計劃,以及所謂“漸進式懲處及平等、包容教育政策”。
第三、宣傳普及反校園欺凌知識。
加拿大各省普遍設立了“兒童幫助”(Kids Help)和專門網(wǎng)站,從學前班起反復教授學生如何使用這些幫助渠道。每所中小學都設立專門的心理輔導專家,對遭受校園欺凌者、以及部分實施校園欺凌但情節(jié)輕微者進行心理干預。美、加各地均強調“執(zhí)法介入”的重要性,許多在校園中散發(fā)的“反欺凌”小冊子上都明確、醒目提醒學生“碰上校園欺凌要敢于打911(報警)”,并要求警方在接到校園欺凌報警時必須作出反應。
第四,為受害者提供各種可能的幫助。
包括心理輔導、鼓勵正面面對、幫助受害者轉學等。一些省還嘗試所謂“幫助施暴者”,即認為施暴者存在心理障礙,需要通過正面干預加以宣泄。
但即便如此層層設防,加拿大仍不斷出現(xiàn)導致嚴重后果的校園暴力案,作為家長不能只依賴政府、學校和警方,一方面要提醒孩子們“學會保護自己”,另一方面也要敢于和善于替孩子“維權”。
貓頭三年級時,在學校曾被一名個頭高于自己的同學欺凌、辱罵,老師知道后僅輕描淡寫批評了同學幾句,那個同學有恃無恐后更教會其他同學這樣做,甚至圍住貓頭呼喊外號。我們得知后先檢索法律,發(fā)現(xiàn)“擅自給同學起侮辱性外號并在公眾場合圍喊”屬于“歧視性孤立”的違法行為,就找到學校嚴正交涉,最終迫使學校責令那名同學公開向貓頭道歉。
監(jiān)護的不堪負荷
為確保未成年人安全,加拿大許多省份都規(guī)定,某個歲數(shù)(通常是12歲)以下兒童24小時不能脫離監(jiān)護,低年級學生很少自己單獨上學、放學,當?shù)亟逃鐚?2歲以下“脫監(jiān)”稱作“單獨暴露”,如果在公共場合見到“單獨暴露”的未成年人,路人會習慣性地主動詢問,如果確系監(jiān)護人“脫監(jiān)”,后者需承擔法律責任,這一規(guī)定使加拿大很少出現(xiàn)大年級學生攔路勒索低年級學生的事,類似欺凌事件往往發(fā)生在學校內(nèi)的某些特定場合,如出售一些小孩喜歡小商品的自動售貨機,還有球場等,因此這些場所總會成為安全監(jiān)管的重點,有些城市會規(guī)定不得在校園內(nèi)設置自動售貨機。
應該承認,這些規(guī)定對保護未成年人行之有效,但對父母而言卻不勝負荷。
加拿大不論公校、私校,放學都很早,一般在14:30至15:00之間,且和中國不同,加拿大學校并沒有封閉校園,放學后最多30分鐘家長或其他監(jiān)護人就必須把孩子接走,否則就會被投訴,后果會很嚴重。這樣一來,家長的選擇就會非常有限——留一個“全職媽媽/爸爸”在家不上班,以便按時接孩子;讓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代勞;花錢讓孩子進“課后班”;聘請保姆或鐘點工。
不論哪一種都會很為難:全職帶孩子意味著放棄職場上升機會;當?shù)厝藗鹘y(tǒng)上不維持大家庭,祖父母并沒有帶孩子義務,而華裔移民的父母輩很多遲遲得不到團聚移民身份;課后班不但代價高昂(低工資一族幾乎相當于一個人的工資,所以加拿大有很多低薪全職媽媽/爸爸),而且靈活性很差(有些學區(qū)沒有足夠課后班名額,大多數(shù)課后班要至少一個月一約,不能中途加入或退出);至于保姆或鐘點工,在加拿大不但貴,而且少,普通家庭基本不用奢望。
我們家的情況更嚴重些:兩個兒子如今都轉到隔了一條河、單程開車需要半個多小時的列治文神童學校(蛋蛋多少是沾了哥哥的光才進去的),往返接送一趟都要近兩小時,送還好辦(妻子在列治文上班可以順路送去),接則只能專程。岳父母雖已辦成團聚但年事已高且不會開車,完全不可能去接,該校及該校附近都沒有合適的課后班,保姆什么的更是想都不用去想。迫于無奈,我只能選擇在家辦公,每周五去開會一次,工作日全天安排都要圍繞15點(兒子放學時間)來周轉,實在是苦不堪言。
加拿大學校也有“政治學習”,一般安排在星期三或星期五,我兒子現(xiàn)在的學校是周五,碰上“政治學習”全天不上課,對全職家長而言又是新的困擾。對我們而言,好在岳父母不能接孩子,看孩子還是可以的,妻子碰上“政治學習周五”會一早把孩子送到岳父家。有時岳父母身體不適,我就只好把倆孩子帶到工作的報社,讓他們“圍觀”編輯部例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