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可意
金龍的娘在生金龍的前一夜夢見一條金龍飛到了她家的院子里,結(jié)果第二天孩子就出生了,他娘想起了那個夢,就給他起名為“金龍”。
從小,金龍就覺得自己應(yīng)該出人頭地,不然就對不起他娘給他起的名字。他看不起村里別的娃,覺得他們丟了自己的人,襯不上自己的身份,他更嫌棄自己住的這個貧窮落后的不知名的破村子。從小,他就常常偷跑去隔壁村,聽說書人絮叨蒲華城里的好,絮叨無數(shù)村里人到城里安家立業(yè),生活富裕。在他心里,只有那個燈紅酒綠的蒲華城才是他的“老窩” 。因?yàn)檫@個念頭,他可沒少挨爹娘的罵,他們說他不切實(shí)際,說他沒念過幾天書就凈做些白日夢。
的確,在村里人看來,城市的一切都不是他們能擁有的,與其如此,還不如多墾兩畝田種點(diǎn)糧食養(yǎng)家糊口哩。
金龍暗自抱怨父母沒有理想,同時也更加堅(jiān)定了去城里的決心,年少的叛逆讓他以為自己就是說書人講的“成功人士”。于是,在一個晴朗的夜晚,16歲的金龍從家里偷走了一小沓不知數(shù)目的各色鈔票,留了封書信,也沒做其他準(zhǔn)備,便獨(dú)自離家走向他魂?duì)繅艨M的蒲華城。許多年以后,他只能記起,那晚的月亮很大很圓,像他娘過年烤的大圓餅。
他沒有絲毫留戀地離開了村子,沿著村前唯一一條沙土路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過了多久,太陽落了又升,他終于看到了高高的大紅門牌:慶輝火車站。
坐在飛馳的火車上,他才松了口氣。揉了揉酸痛的腿,茫然地觀察著火車上行色各異的乘客,他才終于意識到:他已經(jīng)離開了生活了16年的村子。他突然有點(diǎn)害怕,想躲在娘的懷里哭一場。
他在火車的顛簸中睡著了。他夢見了村里的麥田,還聞到了風(fēng)吹過麥垛時撲面而來的熟悉的味道,聽到了爹娘熟悉的嗔罵聲。悠長的鳴笛聲將他驚醒,半夢半醒中他下了站臺,習(xí)慣性一摸兜,沒有了之前的凹凸感,他后知后覺:錢被偷了。
站在陌生的街道上,周圍不是光著膀子扛著鋤頭嘴里銜著草的村漢,而是戴著眼鏡提著公文包看著手機(jī)的“有錢人”;沒有低矮的瓦房草屋,到處是高聳入云的鋼架高樓。不知是不是陰天的緣故,金龍看不到太陽,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不過說書人講的倒是事實(shí),這里的確比他的村子好千倍萬倍。
他心里突然有種怪怪的感覺,是興奮還是忐忑,他也說不清。他突然有種熱血沸騰的沖動,內(nèi)心的狂妄叛逆讓他決心干出一番事業(yè),讓父母看看他的本事。
沒有高學(xué)歷,沒有實(shí)習(xí)經(jīng)驗(yàn),形象不好,年齡太小。不知去了多少家單位,卻沒有一家愿意錄用他這個連正式簡歷都沒有的“土包子”。金龍的自尊心被狠狠地打擊了,羞愧、憤怒、氣惱、尷尬撲面而來,他發(fā)泄似的踩了踩地面,轉(zhuǎn)身離去。單位的大門開了又關(guān)上,好似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
小聲抱怨著,他突然有些后悔獨(dú)自離家,但內(nèi)心的傲氣讓他覺得一定要干一番事業(yè)才能回去。是啊,他要揚(yáng)眉吐氣地回去,于是他伸手理了理對襟白褂,繼續(xù)尋找合適的工作。
突然,有人拍了拍金龍的肩頭,金龍疑惑地轉(zhuǎn)過身去,是一群和他看起來年齡差不多的孩子?!靶值?,我們已經(jīng)觀察你好久了,看來你沒有找到工作啊,不如你跟著我們干吧,保你能發(fā)大財?!?/p>
金龍一聽,也顧不上尷尬,絕處逢生的驚喜讓他沖昏了頭腦,他不假思索地答應(yīng)了。
吃飯時金龍與這群人互相認(rèn)識了,金龍這才知道與他談話的是這群人的頭兒,叫阿虎,也是農(nóng)村來的,但他卻不太清楚他們是干什么的,問阿虎,他神神秘秘的,說晚上就知道了。
到了晚上,一彎朦朧的月牙被云遮擋著,時隱時現(xiàn),金龍來到約定的地點(diǎn),那是一處民宅小院。阿虎老遠(yuǎn)就向他打招呼,比手勢,示意讓他放哨,接著縱身一躍,翻過墻去。金龍這才明白,原來他們是小偷!驚訝之余,他無比氣憤,如果知道是干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打死他他也不會來的。
向也在放哨的阿南吼了一頓,他便退出了。他走了很遠(yuǎn),在公園的一個長椅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他走在大街上,聽到人們議論紛紛,說昨夜警察抓住了一個盜竊團(tuán)伙,都是孩子,被送到了少管所。眾人一邊惋惜,一邊又覺得大快人心,可金龍卻嚇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他沒有退出……
再也不敢猶豫,他開始奔跑,往家的方向奔去,他臉色慘白,思緒翻滾,他多想能再在成熟的麥浪里翻滾,順著風(fēng)力滑下土坡,弄一身泥,回家被娘罵。他多想??!
突然,身后刺耳的剎車聲驟然響起,右腿的劇痛讓他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了,白花花的天花板,空蕩蕩的右腿。醫(yī)生說他的右腿粉碎性骨折,壓迫到神經(jīng),不得不截肢。
沒有人知道金龍從哪里來,也找不到他的家人,截肢后,他被送到了收容所。
幾年后,他逃走了,折了一根粗壯的樹枝當(dāng)拐棍。
“你知道我住的村子在哪兒嗎?那兒的天很藍(lán),有成片的稻田……”
“你知道我家在哪兒嗎?我家有一頭大黃?!?/p>
“你知道……”
無數(shù)次被人當(dāng)瘋子一樣推倒在地,他嘟囔幾句,慢慢地吃力地爬起來,不靈活的左腿勉強(qiáng)支撐著身體,靠著拐棍,單腳困難地挪動。
他自己也覺得,他是個瘋子。
(指導(dǎo)老師 周東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