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科均
憶幼時老宅,紅欄青茗。地屬水鄉(xiāng),房間都是純木結(jié)構(gòu)。雕花窗,古樸門,木板都被梅雨和霉?jié)袂治g成暗黃色。屋頂上的尖頂天窗,江南人叫它老虎窗。屋檐縫壁生長著茁壯的瓦松和仙人掌。
那時的人愛花,攀援而上的牽?;?、清香的金銀花、爛漫的茶花和薔薇、太陽花與鳳仙在墻根開成一片。而我最喜歡的是蟹爪菊。幼時與鄰家孩童嬉鬧,在潮濕的庭院里穿梭,常見那奇特的白花在秋日昏暗的傍晚浮動如影。高高的白墻外是粗壯的法國梧桐,林茂蔭濃。小時候常在林中嬉戲,天色漸暗不知歸。直到向晚濕淋淋的霧氣打濕了發(fā)絲,帶來絲絲清涼。那時的我內(nèi)斂疏離,羞澀敏感,因為這片梧桐林,也不曾覺得孤獨。
這片幽深又歡愉的天地是祖母帶給我的。祖母是個溫婉的江南女子。年輕時恬淡美麗,如今清瘦安靜。她如滿月一般瑩潤溫和,自她過世之后,我日復(fù)一日地懷念老宅里的童年和溫婉的祖母。
回憶終是一片脆弱的水澤,狂風暴雨讓它所有的平靜安詳和虛幻倒影一瞬間支離破碎,無處尋覓。而這無情的風雨,叫歲月。
時光如白駒過隙,城市開始擴建。曾經(jīng)的昏暗庭院、麻雀昆蟲、停在衣架上的蜻蜓、滿庭生輝的花朵,全都被沖洗得一干二凈。像是突如其來的風,吹散了所有的倒影,僅留下了無可辯駁的客觀存在。我堅信,一座古老的小城如同一位歷經(jīng)滄桑的老人,自有他的威嚴莊重和百轉(zhuǎn)千回的氣質(zhì)。年歲漸長的我逐漸開始讀懂它,但它已不是舊時的它。它的青苔幽幽,流水潺潺;它的白磚青瓦,樟木香氣;它的窄長石巷,昏暗庭院,都成了水中似真而幻,似有而無的倒影。
新的城市出現(xiàn),舊的城市消失,有的人將完全不知道它的歷史,那些有關(guān)優(yōu)雅的、有關(guān)傳統(tǒng)的都被無情地隔斷。人的意志可以操控它的形式,推倒一切、改造一切,仿佛一切可以重新開始,粗暴得沒有任何留戀。這樣的絕情,令我感到詫異和心碎。
新時代,新城市,新面貌,一切都是新的,真實、干凈、體面、龐大,只是與過去斷了聯(lián)系。我想這也是時代的必然,它如同巨大的車輪,以固定的節(jié)奏滾動向前,任由我無比懷念,它依舊無情地繼續(xù)向前。它是比夢想和生命的起滅更加重大的存在。
水中倒影即為幻象,任春風旖旎或者秋風蕭瑟,引我無限懷念和哀痛。浮生若夢,花開花落,做崇古清夢,再道那般:
春夢覺來心自警,往事如影應(yīng)。
(指導(dǎo)教師:沈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