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xiàng)麗敏
原來我的陽臺外有七棵紅葉李一一先前以為只有四棵。
七棵紅葉李里有四棵大的,三棵小的。大的離陽臺更近點(diǎn),小的略微靠外。
也許品種上有差別,小棵李樹的花期比大棵要早得多。一周前,小棵李樹就開花了,到現(xiàn)在,已開成一匹錦緞,大棵李樹還默啞著,似被施了咒語,定住了?;蛟S大棵李樹是聽了我的話,有意把開花的步子放慢。立春時我曾對它們說過:春天才剛剛開始,慢一點(diǎn)發(fā)芽,慢一點(diǎn)開花。
發(fā)覺還有三棵小紅葉李的時候,真像做買賣又額外賺了一大筆。這個比喻很俗,但我的心情就是那樣的。
在我居住的小城里,紅葉李是很常見的景觀樹,每個小區(qū)都有種植,環(huán)城公路兩邊更多,一棵一棵挨著。去年三月,一位外地朋友來小城看我,指著路邊的紅葉李問:這就是你寫過的櫻花吧?我笑著搖頭,指給她看山坡上野生的花樹:那才是。
朋友看看山坡,又看看路邊,更迷惑了:它們有不一樣嗎?
李花與櫻花確實(shí)近似,花期又都在三月,容易混淆。不過若是以色度來看,李花還是略淡于櫻的(毫無貶義,希望李花不要生氣),花朵的陣勢也不像櫻花布置得那樣密集,團(tuán)團(tuán)簇簇,如云似霞。
近看李花與櫻花,就容易分辨了,李花在開花的同時長葉,花葉共生。而櫻花在開花時是看不到葉子的,它們的葉子要在花朵落下后才長出。
小城有這么多紅葉李,以前從沒覺得它們有什么特別,而當(dāng)我的陽臺外也長著紅葉李的時候,便覺得這花樹是如此優(yōu)雅,富于靈性,與所有的花樹都不一樣,與那些長在山坡和路邊的花樹都不一樣。
因?yàn)檫@些李樹,我的生活中又有了期待,有了新的盼望。
想起《小王子》那本書,此時更理解小王子關(guān)于玫瑰的一段話:這世界上有許多玫瑰,對我來說重要的只有一朵,她是我澆灌過、照看過的,我為她捉過蟲,傾聽過她怨艾和自詡,還有時常的沉默,對我來說她就是獨(dú)一無二的。
這是一朵與小王子建立了聯(lián)系的玫瑰,他們互相馴養(yǎng),彼此需要,對對方來說,當(dāng)然不同尋常。
是你馴養(yǎng)過的,就是這世上獨(dú)一無二的,無論是玫瑰還是別的。
這個春天我就不出遠(yuǎn)門了,也沒心思去別的地方看風(fēng)景——我可不想錯過我的紅葉李在這個春天的花期。
這也是我擁有新居后的第一個春天。只要有空,我就會騎上自行車,來新居這邊,燒一壺水,泡一杯茶,拿到陽臺上,對著李樹坐著。陽光好的時候,我會把屋里幾盆蘭花也搬到陽臺上,給它們澆些水,讓它們曬曬太陽。不消片刻,蘭花的香氣就流淌開來,綠盈盈,溢滿整個陽臺。
新居叫“木舍”
昨晚臨睡前,忽起念:給新居取個名字吧。
有了名字,書寫時就不用老是“新居新居”的。
“新居”只能是一個暫時的稱呼。所有的新居都會變成舊居。
取什么名字好呢?閉著眼,想到“李舍”、“木子居”。
這兩個名字都和李樹有關(guān)。而李樹,是我在新居最為親近的友伴。以友伴之名為新居命名,是相宜的,況對方是樹,不用擔(dān)心侵權(quán)。再說了,樹比人長壽,如果沒有人為的伐害,樹的一輩子,將是人的幾輩子。把時間放遠(yuǎn)一些看,這新居,作為人的我不過是個暫住客,而陽臺外的紅葉李樹才是它長久的陪伴。
但是不巧,“李舍”、“木子居”都已有了主人,且都是寫作者的筆名,其中一位還是我在魯院時的同學(xué)。很遺憾,這兩個名字只能放棄了。
取什么名字好呢?“麗舍”、“敏舍”,當(dāng)然不好。
我名字里的這兩個字,曾被我嫌棄了很多年,嫌其太俗。直到三十歲后,因?yàn)閷懽鞯木壒?,心態(tài)漸漸平和,對人,對事,對物,不再苛求,也不以好壞對錯來簡單判斷、衡量,對自己名字里的兩個字也欣然接受,就像是對命運(yùn)的接受。
當(dāng)接受之后,再看這兩個字,竟然喜歡起來,覺得這兩個字放在一起,也算得上是大俗大雅。
但這兩個字仍不宜做新居之名。我希望新居的名字是簡潔的,安靜的,讀起來聲調(diào)是低的,有植物的氣息,符合我內(nèi)心的需求。
想不出合適的名字,便不再想,拉緊被子,一頭扎入夢鄉(xiāng)。
早晨醒來,又想到給新居取名字的事。不如就叫“木舍”吧。取李字的一半,與李字相關(guān),又不那么直接。
在心里將“木舍”念了幾遍,覺得不錯。
想起以前,曾有懂易經(jīng)的人,說我生在秋天,五行缺木,建議我取個有木的筆名,可彌補(bǔ)命中所缺,對身體也有好處。當(dāng)時不懂五行之說,以為是迷信,也就沒有放到心上。
現(xiàn)在,我仍不懂五行之說,然我已懂得,對不知之事存以敬畏。那么,把新居叫做“木舍”,也算一種彌補(bǔ)吧。
花開盛時
三月的最后一個周末,晴天。連續(xù)多日的陰雨之后,看見陽光,喜悅難禁,如稚子見到分別多日的母親,直想張開手臂撲上去。
木舍的那幾樹紅葉李,這兩日已開到最盛。行至樓道,推門,還未進(jìn)屋,一抬眼便被陽臺外的花焰定住,呆在那里。所謂驚艷,便是如此吧。
古人形容桃花開得好時,說“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而此時的紅葉李花,在艷陽下也盡現(xiàn)“灼灼”之聲之色之光華
從開始開花到現(xiàn)在,已有十天。這十天里,木舍因紅葉李樹而成了我的心系之所,只要得空就到木舍這邊,看看紅葉李開得怎樣了。若連著兩天沒來木舍,便覺不安。這種心情,連自己也覺得難以理解。
有兩天持續(xù)大雨,不得出門。到第二天晚間,雨稍停時,坐不住了,趕到木舍,拉亮所有的燈,讓燈光照到陽臺外。但見夜幕中,紅葉李花瑩白點(diǎn)點(diǎn),如夢似幻,美得令人恍惚。
陽臺西側(cè),與紅葉李同時盛開的還有一樹桃花。春節(jié)時,我曾在這樹上折過桃枝,養(yǎng)在屋里。折的時候,桃枝剛吐出芽苞,毛茸茸。現(xiàn)在,那些芽苞也都長大,長出葉子,開出花。
印象里,桃花的花姿是妖嬈的,顏色是濃艷的。而這樹桃花卻開得素凈淡雅,色度的深淺與紅葉李花毫無二致。
兩種不同的樹,把花期安排在同一時段,又開出相同顏色的花,仿佛有過約定,仿佛一個在等著一個,一個在模仿一個。這樣同步,是巧合,還是另有奧妙?
地球上的生物,同類之間都有自己的語言——人有人語,鳥有鳥語。樹與樹之間是否也有它們的語言呢?應(yīng)該有吧,只不過這種語言是我們所不能懂得的,也是無聲的。
花開到盛時便是它們的凋謝之時。而花之美,也包括它們凋謝時的美。
端一杯茶,坐在陽臺,靜靜地看紅葉李落著花瓣。風(fēng)大時落得急一些,像奔赴一場約會。風(fēng)小時落得緩一些,旋轉(zhuǎn)著,旋轉(zhuǎn)著,把空中的短暫之旅當(dāng)做一次生命之舞,一次飛翔。
夢子的味道
五月的第一個周末,上山摘了夢子。
今年還沒摘過夢子,立夏已過,再不上山,夢子就沒有了。對我來說,沒有摘過夢子,這一整個春天便是荒廢了,那種遺憾,就像在年輕時沒有過濃烈的戀愛——之后再愛多少次,也無法彌補(bǔ)的光陰缺失。
摘夢子,也是對童年味道的緬懷。
從長滿細(xì)刺的草叢摘一粒熟透的、顫巍巍的夢子,置入口中,輕輕吮吸,感受更小顆粒的汁囊在舌尖爆破,津甜的漿液溢滿口腔,迅速就將你運(yùn)送到童年的時光。
真是奇怪,人的生命當(dāng)中,童年所占的比例那么少,但它卻能貫穿并影響你的整個人生。
童年即一生——我一度是這么以為的。一個人在童年吃過的、聽過的、見過的,感受以及遭遇的種種,都將決定此后一生的味覺、喜惡、生命之途的明暗與遭際。
我的童年并不美好,如果要找一個詞來形容,只能是“悲傷”,或者“陰郁”。童年是我此生永遠(yuǎn)也不想回去的時光。但是,在文字里,我又總是禁不住一次次地潛回到童年——當(dāng)然,那已不是真實(shí)的童年,而是經(jīng)過剪切、柔光、過濾等手法處理過的童年底片。這沒有什么不可理解,也算不上說謊,因?yàn)檫@樣的書寫仍然是建立在真實(shí)的基礎(chǔ)上,是對童年缺失的心理補(bǔ)償。
人的記憶是有選擇的,有的人選擇只記住苦味的部分,而有些人相反,選擇只記住甜意的部分。記憶也是有修改和放大功能的,像一滴墨汁落在宣紙上,慢慢就洇開了,洇成一片。
我就是后一種,選擇只記住甜的部分并放大它,再以書寫的方式,一次次地修改、彌補(bǔ),重新給了自己一個值得回味的童年,又在反復(fù)的回味中延長了童年的時光。這樣做也確實(shí)是有益的,它使我后來的人生或多或少擺脫了陰郁童年的影響??梢赃@么說,我以自己的書寫,潛移默化地修改了命運(yùn)之書。
夢子其實(shí)就是蓬蘽,薔薇科懸鉤子屬,有的地方叫它空心泡、地莓,或野草莓。在它所有的名稱里,最有詩意的還是夢子。也有一些本地人叫它夢夢,如同對心怡之人秘密的昵稱。
成年之后,摘夢子,吃夢子,更像一種儀式,過程的意義要大于收獲的意義,精神的滿足大于味蕾的滿足。
夢子的味道是童年的味道,也是初戀的味道。說得細(xì)致一點(diǎn),就是與心愛者親吻時的味道——是親吻時彼此交換靈魂和唾液的味道。一口干凈的、津甜的、那么小卻能將人整個淹沒的清泉。
花香是一條回家的路
原本是想上山摘夢子的,到了山間,卻被正在盛開的野薔薇和忍冬花給迷住了。
一同出門的還有嫂子和鄰居。他們的目標(biāo)是去竹園拔筍,聽說我想摘夢子,鄰居說我?guī)闳ヒ粋€地方,那里的夢子不曉得有多少。
不曉得有多少,就是很多的意思。
嫂子開車,鄰居坐副駕座引路,到了地點(diǎn)才知道就是茶博園,離木舍很近,從木舍走到這里,大約二十分鐘的樣子。
“你在這邊摘夢子,我們拔好筍再過來接你?!鄙┳诱f。
但我此刻最想摘的已不是夢子了,盡管夢子就在那里,紅星星一樣,綴滿草坡。
此刻我想摘的是忍冬花。我為夢子而來,到達(dá)目的地,卻被又香又美的忍冬花抓住了心。見異思遷的人性啊。
忍冬為藤生灌木,晚春開花,初開時為白色,之后轉(zhuǎn)為淡黃,開至盛時傾覆如瀑,黃白相間,所以鄉(xiāng)間又叫它金銀花。
但是眼前的忍冬花并非鄉(xiāng)間常見的黃白之色,而是淡紅。花苞的色度又更深些,接近紫紅了。心里有些疑惑:這些花是野生的嗎?好像不是。但它們也不像是公園里的植物,有人工侍弄的跡象。這些忍冬很隨意地生長在路邊和茶窠地里,與雜草糾纏在一起,匍匐于地,或纏繞在茶樹上,完全是自由散漫的野生狀態(tài)。
茶博園屬于本地農(nóng)業(yè)示范區(qū),我只來過兩三次,中間相隔也有好幾年。我想不起第一次來這里是哪一年,也想不起是和誰來過這里。人到了某個年齡段之后,對光陰流轉(zhuǎn)既敏感又遲鈍,一年一年地過去,匆促又渾然不覺,有些事想起來以為是不久前發(fā)生的,而其實(shí)已過去了很多年。
茶博園已不算野山頭了,這些忍冬花能不能采摘呢?帶我到這里的鄰居說她去年就來采過,而此時,也有三三兩兩的人,手里提著籃子,在不遠(yuǎn)處采摘著什么。
我不再猶豫,在一叢忍冬花前彎下腰,一朵一朵地采摘著。
采花算得上這世間最美的勞動了。做一個芳香的釆集者,應(yīng)是這世上最為幸福的人吧。
雖色澤不同,紅色的忍冬與黃白的金銀花在香氣上并無區(qū)別。而我之所以見著這忍冬花便拔不開腳步,也是因?yàn)樗南銡?。我太熟悉這香氣了,就像記得小時候父母留在枕巾上的氣味,在充斥著各種復(fù)雜味道的人間,在聞過各種類別的氣味之后,我仍能輕易地記起它們,辨認(rèn)出它們,在不期而遇中再次聞到時,心口會騰地生出親切感,仿佛這氣味就是一條通往生命源頭的路。
人的頭腦里一定有個“氣味檔案室”吧,這檔案室里記錄的每種氣味都對應(yīng)著一段時光、一段生活、一次經(jīng)歷。比如有些氣味,就叫童年,有些氣味,就叫青春。也有叫做厭惡、寂寞、恐懼、沮喪、死亡的氣味,只要一聞到,就會產(chǎn)生相應(yīng)的情緒,如同精神的化學(xué)反應(yīng)。
人體的氣味是會發(fā)生改變的,不同的生命階段有不同的氣味,不同的季節(jié)有不同的氣味,甚至心情不同,身體散發(fā)的氣味也會有變化。
心情愉快的時候,身體散發(fā)的是淡淡的果香,愛上一個人時,這果香就會變得濃郁起來,幾乎讓自己也為之沉迷。悲傷或郁郁不歡時,身體的氣味會變得像隔夜的茶,一股驅(qū)之不去的餿酸。
父母在進(jìn)入老年后,留在枕巾上的氣味不再是年輕時候的了。流逝的光陰悄悄改變著每一個人。時間面前,人與大自然中的草木是一樣的,在季節(jié)的變更中由榮到枯,直至萎去。
好在忍冬花的氣味沒有改變,當(dāng)我聞到這香氣,頃刻間就回到自己的村莊,回到屋后的山崗——背著茶籮采茶的少年時光。
如果綠茶也有伴侶,那么當(dāng)之無愧就是忍冬花了。
植物的香氣有很多種,有葷香,有素香,有甜香,有藥香,有令人窒息的毒香,也有若有若無的暗香……金銀花的香氣屬于怡神靜心的素香,脫水制干后,清新中就多了份沉郁,接近于藥香,又不似藥香那般苦寒。這種香氣,唯有綠茶可以駕馭。
或許是自然之神有意的安排吧,在茶葉長到可以采摘的時候,忍冬花,或者說金銀花也迎來了開花的季節(jié),更為神妙的是,金銀花的香氣與炒熟烘干后的茶葉香氣天然地融合,彼此襯托,相互提升。
茶樹是這樣一種植物,它很善于吸納山野花木的氣息,它把自己當(dāng)做芳香收納所,讓香氣順著葉脈,渾然不覺地進(jìn)入體內(nèi)。這樣,當(dāng)花朵枯萎、成為泥土?xí)r,那些幽靈一樣的香氣仍然還留駐于世,只不過換了另一個載體存在著。
這也是茶葉與金銀花在一起,香氣能夠那么融合的原因吧。事實(shí)上,茶葉生長于山野時,便已悄無聲息地吸入了金銀花香——這就意味著,它們在靈魂上早已彼此相識,互為知己。
我家后山崗上的茶窠地里就有很多金銀花,那是名符其實(shí)的金銀花,野生的,在春末垂掛下大片黃白相間的花瀑,四處漫延。而此時正是綠茶生長的頂峰時期,清晨,太陽還未起山,我和哥哥便背著茶籮,跟隨父母,踩著露水上了山。清晨里的一切都是新的,空氣里更是芳香密集。我們和茶樹一樣,大口大口地吃著花香,直到肺腑被香氣浸透。
到了立夏,茶窠地的采摘就收尾了。父親這時會采一些金銀花回來,攤開在竹匾里,在太陽下曬干。
曬干的金銀花黃中帶褐,摻進(jìn)深綠色的魁尖茶里,裝進(jìn)一只大洋鐵鼓子。這就是自家一年喝的口糧茶了。這樣的茶我喝了很多年,我不知道它們的氣味是否也已滲入我的靈魂。
應(yīng)該是吧。
當(dāng)我低頭采著花,在花香的帶領(lǐng)下神游于少年時光時,忽然聽到嫂子喊我的聲音。
“麗敏,夢子吃飽了沒有?”
這聲音一下子把我拽回到現(xiàn)實(shí)?!斑@么快就過來了啊,我在采花,一棵花還沒采完?!?/p>
我看看身邊的竹籃,雖說一棵還沒采完,倒也裝下小半籃了。
“山頭的花更多,我們到山頭采去?!编従诱f。
我把果籃遞給嫂子,“你上去采吧,我去摘點(diǎn)夢子,光顧著采花,到現(xiàn)在一顆夢子還沒吃到?!?/p>
嫂子接過籃子上山去了。我離開路邊,向結(jié)滿夢子的草坡走去。
薄荷味的生活
五月過去一半,木舍的紅葉李快成熟了。
今年紅葉李結(jié)果不多。嫂子說今年是紅葉李的小年。
植物——尤其是果樹,有大年和小年的間隔。到了大年,果樹就使勁地結(jié)果,把枝丫掛得滿滿的,幾乎要壓斷枝條。到了小年,果樹就進(jìn)入休假期,漫不經(jīng)心地結(jié)上幾枚,仿佛完全忘記了自己是一棵果樹。
果樹當(dāng)然不會忘記什么,只不過在大年里它確實(shí)消耗太多了,需要休憩。等這年過去,果樹積蓄了足夠的生命能量,并且又有了強(qiáng)烈的結(jié)果欲望之后,才會帶著這股子勁頭進(jìn)入大年。
人也是這樣的,比如作家,完成一部作品,如釋重負(fù)的同時,也會有把自己掏空了的虛脫感,覺得一點(diǎn)力氣都沒有了,再也不想寫作了。此時,作家最應(yīng)該做的事就是離開書房,忘記寫作這件事。去做別的,做那些和文字無關(guān)的事,出游,與喜歡的人約會,或者做做美食,種種花草。當(dāng)寫作的欲望又重新匯聚,鼓漲得人坐立不安,一刻也不想耽擱的時候——只有這時,寫作才是一件愉悅的事,而不會成為折磨人的苦役。
過去的一個月里,木舍的電器也已配齊。之前猶豫不決買還是不買的那些,都陸續(xù)買來。對簡單的起居來說,這些電器雖是作用不大,但一個家沒有這些,又顯得過于清簡,少了日常生活的氣息。
電器里沒有買的就是空調(diào),不打算買了。裝燈具的時候,特意給客廳和臥室裝了電扇燈,有復(fù)古的美感,簡潔,也實(shí)用,夏天用它們納涼就可以了。
木舍的網(wǎng)絡(luò)也已裝上,對我來說,網(wǎng)絡(luò)是不能少的。一周前添置了筆記本電腦,很輕便,不上班的時候,就可以背著它到木舍這邊寫作。
木舍買的最多的是碗和盤子,價格不菲。玻璃杯買得也多——用來養(yǎng)水培植物。當(dāng)然,這“多”是相對于一個人的生活而言。
木舍養(yǎng)的植物里最近也有了新居民,是月初從花店買來的,一盆小薄荷。
薄荷的味道是我喜歡的,用的牙膏、香皂,都是薄荷味。有幾年,對薄荷味的東西甚至喜歡到偏執(zhí),口袋里總是放著綠箭,嘴里也不停地嚼著薄荷味口香糖。就像那些煙民,離了煙就會焦慮,是一種上癮。
清涼、潔凈,甚至有輕微的潔癖,避世。這是我對薄荷味的感受。一個女人,或者一個男人,身上如果也有這種味道,那么這人一定是不喜歡熱鬧的,偏愛的詞匯里應(yīng)該會有“獨(dú)自”、“清凈”、“自然”。
一個身上帶著薄荷味的人也是自戀的。自戀不是貶義詞,而是中性詞。一個適度自戀的人,其實(shí)也是對自己有要求、不放任自己的人。
但對于薄荷這種植物,我還是第一次接觸,這真是“神交已久,初見芳容?!焙芸?,就從朋友那里得到了一些養(yǎng)小薄荷的經(jīng)驗(yàn),給它分盆,“打頂”,將長的過長的部分剪下一截,養(yǎng)在玻璃杯里。
多余的薄荷葉也被摘下來,三四片,用水洗一遍,和茶葉一起放入杯中。
當(dāng)?shù)G的薄荷茶進(jìn)入口腔,氣味貫入腦中,沁入心脾,才知道,以前所食的薄荷味都是贗品,是經(jīng)過加工的,不純粹的。我一下就迷上了這種天然的薄荷味。這不可形容的味道,只有到了生命的某個地方,才會與之有靈魂的相親,彼此接納,超然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