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學明

錢鐘書在《管錐編》中寫道：《圣經(jīng)》在寫上帝之降時，屢次說“猶如黑夜之竊賊”。連上帝都可以如此不恭地形容，錢鐘書覺得匪夷所思。

要是在中國，別說用賊去形容皇帝，就是在贊頌皇帝的奏表里有與賊同音的字都會掉腦袋。

朱元璋當皇帝前，他所領(lǐng)導的造反軍被元朝政府稱作賊寇。所以，他當上皇帝后，對“賊”字特別敏感。他在臣下上奏的贊頌賀表中發(fā)現(xiàn)“則”字，就殘忍地下令處死作者。

朱元璋家鄉(xiāng)江淮一帶的方言“則”與“賊”同音，他認為奏表中有“則”字就是對他的“大不敬”。浙江文人林元亮和北平文人趙伯寧為“則”字丟了命。

朱元璋不僅忌諱“則”，還忌諱“光”和“禿”，因為他當過和尚。杭州學者徐一夔在贊美朱元璋的文章中寫了“光天之下”，有“光”字，也被處死。還有人因為“禿”字、“僧”字罹難。

朱元璋極不講理。皇權(quán)專制下，沒有表達異議的自由，居然連贊頌的自由都沒有。因為“則”字、“光”字、“僧”字被殺的文人沒有任何不恭敬，也沒有任何過錯，他們寫的是贊頌皇帝的文章，只因為用了某個皇帝忌諱的字就被殘忍地處死。

中國文字獄是人類歷史上最蠻橫最殘暴的。文字獄是專制者的自卑感歇斯底里地發(fā)作。

中國歷史上文字獄最兇的是清朝，殺人多，理由牽強附會。一個人口少文化落后的民族統(tǒng)治人口眾多文化先進的大國，缺乏自信，處于高度緊張和敏感狀態(tài)。許多時候則是故意制造夸張的恐怖以維持長治久安。

清朝初期第一個文字獄大案就是明史案。一個叫莊廷鑨的浙江人出資組織編撰了一部《明史輯略》，內(nèi)有清廷忌諱的內(nèi)容，例如努爾哈赤曾經(jīng)擔任過明朝干部等，如此犯了大忌?？滴醯腔诙瓴檗k了此案，殺害了七十二人，不僅殺了莊廷鑨的家人（莊廷鑨已死），殺了書商，連出版工作人員如校對、刻字、印刷工都殺，甚至連買書的人都殺。有凌遲處死的，有杖斃的。此案還發(fā)配充軍了幾百人。明史案后，清朝統(tǒng)治者又制造了幾起與寫歷史書有關(guān)的文字獄。

大興文字獄的同時，清朝統(tǒng)治者大規(guī)模禁書焚書，他們焚書比秦始皇有過之而無不及。在編撰四庫全書時，還大量篡改歷史書籍和文獻。

文字獄殺害的都是順民，它警示更多的順民在正常表達時也要前思后想、戰(zhàn)戰(zhàn)兢兢，它有著閹割思想制造群盲的神奇功效。文字獄對中華民族的戕害巨大，直到今天，許多人仍然習慣說官話套話，害怕犯錯誤。一些老年人對年輕人的囑咐也還是：不要亂說話！

【原載《學習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