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禾
他天長地遠,
山高水長。
幸有生之年知遇,
憾此生不能與你共。
唯愿幸福與你同在。
1
天有些陰,北風吹起,有些冷。我縮了縮拎著外賣的手,無精打采走在街上,韓正揚的電話在這個時候打了進來。
“干嘛呢?”他聲音輕快。
“正拿著外賣走在回家的路上?!?/p>
我望了望街邊光禿禿的行道樹,感覺有些失落,怕是再也看不到春天落葉的香樟樹了。
“最近還好嗎?”
2
我和韓正揚是大學同學,嚴格說他是我學長,但他學建筑要讀五年,所以我們一起面臨畢業(yè)找工作的迷茫。
剛上大學時的一場高校間的排球比賽,外地學生周末被輔導員安排湊數做觀眾,我想和校隊的隊員合影,而他正好在拿著相機在賽場邊拍照,于是就認識了。
認識后才發(fā)現(xiàn),他讀建筑我讀規(guī)劃,我們的專業(yè)其實是有些交集的。果然,后來有幾門專業(yè)課我們一起上課,不僅如此,大二我們分到專業(yè)教室那一年,還是專教對門,我有時會問他借些書,他也常來教室看我做模型,一來二去就熟悉了。
那一年我們常常打電話,其實離得很近,白天也常常能看到,有時還會一起上課吃飯,但每天晚上還會聊上十塊錢的。
室友對我嗤之以鼻,又不是男朋友,有那么多話要說?。?/p>
有啊,因為韓正揚是個很有趣的人。
我是理工生,直到開學后,我才知道我的專業(yè)要學畫畫,這真是晴天霹靂!我記得我曾經在繪畫課上把一棵樹畫成了棒棒糖,從此繪畫老師徹底放棄了我。
但我幸運的是認識了學過五年繪畫的韓正揚,他幫我補習了五周繪畫,終于讓我這個天生沒有藝術細胞的榆木腦袋能畫得像個樣子。
為了感謝他,我請他在校外一個叫“家”的餐館搓了一頓,他毫不客氣地點了一大桌,最后我們兩個在學校里一直繞啊繞。消食消到半夜一點多,路過一個路燈的時候,他忽然指著路燈桿,“你說我可不可以手握路燈桿,和路燈垂直?”
我指著他大笑,“你撐傻了吧!這怎么可能?”
“我要是做到了,你欠我一件事,做不到,我欠你!”
韓正揚手臂那點肉,能做到才怪,穩(wěn)賺不賠的生意,我點點頭,豪氣地說好。
沒想到他走過去,雙手一抓,身體就和地面平行了,我張了半天嘴,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他誆了,他明知道自己有勝算才要打那個賭,而我欠了他一件事。
3
大家都在猜測我們是不是在談戀愛的時候,我們聊到了他喜歡的那個女生。
彼時我們在J樓的樓頂,一人拿了一罐啤酒,他說起了她。那是一個沈佳宜和柯景騰式的初戀,不同的是,韓正揚坐在她的后面,他喜歡畫她,她常幫文化課不好的韓正揚補課。
韓正揚喜歡那個女生,覺得那個女生似乎也喜歡他,但他不敢表白,特別是大學后,女生在蘭州,而他在上海。
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說,“喜歡就去追啊,你不告訴她,她怎么能感受到你的心思呢?”
他像是忽然覺悟了一樣,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元旦放假我就去當面告訴她!”
我捏了捏啤酒罐,有些后悔說過的話。
元旦時,他為了見那個女生一面站了二十幾個小時去了蘭州,我在學校百無聊賴時,被學院學生會里的同學約去了徐家匯跨年。
跨年倒數時,體育部的部長鄭宇忽然對我表白,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同學起哄間,鄭宇把我的沉默當做默認,在新年到來煙花漫天的時候,吻了我。
在我想好拒絕的臺詞前,我是鄭宇的女朋友的事已經被那天同行的同學發(fā)到人人網,消息迅速蔓延,超出了控制。
韓正揚回來時,帶來的卻是女生已經找到男朋友的消息,他說他像個傻子一樣在樓下等著她,看到的卻是兩個人相攜而歸。
我陪他喝酒,卻被鄭宇早早拉走送回了寢室。
對了,認識他時他用的那個相機,也在那次見面中送給了那個女生,后來我再也找不見那張他幫我拍的照片,但我記住了他和那個女生的愛情故事。
4
我和鄭宇談了八個月的戀愛,而這期間,我和韓正揚像是有了某種默契,沒有像以前那樣聯(lián)系,只是偶爾見面打個招呼,像極了那些只是認識而已的同學。
鄭宇人很好,待我也很好,可愛情啊,它總是要一些沖動悸動,要一些無可取代,特別是還年輕的時候,對愛情的要求往往是刻骨銘心和轟轟烈烈。
我的分手很平靜,就像我和鄭宇的相處,波瀾不驚,八個月里我們甚至從未紅過臉、吵過架,因為不在乎,所以容易原諒,沒有了吵架的理由。
分手后一個禮拜,韓正揚給我打電話,“蘇玉,告訴你個事?!?/p>
我的心忽然跳得有些快,以為自己可能是那個女主角,可事實是我想多了。
韓正揚在失戀的第八個月,在公修課上認識了許玫,他和我說,他對她一見鐘情,他要追她。
“你的愛真是泛濫!”我揶揄他,沒告訴他我分手了,他是后來在人人網上看到鄭宇的新女友時才知道。
5
他追了許玫大半年,我作為狗頭軍師量身定制了韓正揚追求許玫的追愛五部曲,堪比偶像劇情節(jié)。
第一步,相識要偶然;
第二步,要有共同的朋友圈;
第三步,相處產生依賴;
第四步,欲擒故縱;
第五步,出其不意,一舉拿下。
為此我專門去上許玫所在經濟學院的幾門課,故意認識了許玫,找各種理由接近她了解她,在成功和許玫成為好友后,再假裝不經意地說起韓正揚。
事實證明,我的追愛五部曲確實好用。endprint
表白那天,韓正揚說服了整幢樓的寢室?guī)退_關燈擺出心形,又找了一眾同學一人一枝玫瑰忍著蚊子的攻擊藏在樓前草地邊的樹叢里,又專門拉了個小音箱,預備關鍵時刻放《勇氣》。
萬事俱備時,我騙許玫一起到寢室前的大草地上,去見那個屬于她的王子。
韓正揚和許玫表白時,我溜走了。那是我導演的表白戲碼,每一個細節(jié),我都知道。
“那天一百多人的課上,我卻一眼望見了你,從此你的身影就有了引力,讓我總是不自覺地看向你,我走過了一排又一排的距離,終于坐到了你身旁,你可愿看一看身旁的我?我的愛全部給你,你可愿收下它?”
那是我?guī)退麑懙谋戆自~,他在我面前練習了無數次,可練習就是練習,永遠不會變成正式的。
6
對時光飛逝這個詞后來我才深有體會。
韓正揚和許玫吵吵鬧鬧、分分合合,感情一直不錯,而我極少和他們在一起,即使再好的朋友,三個人總歸是不合適的。
后來我們畢業(yè)走入社會,聯(lián)系越發(fā)少了,期間我遇過幾個人,但沒有什么發(fā)展。
去年四月,母親忽然病重,思慮再三,我還是決定回老家。
7
離開上海前一天,我去和他告別,我們還是在那個叫“家”的小餐館,一邊喝酒一邊等加班的許玫。
“真的要走了嗎?”他問我。我點點頭,要走了。
“我好像昨天才見過你,怎么明天你就要走了?”他看起來有些難過。
我們上一次見面還是一年半前,我、他和許玫一起去烏鎮(zhèn),那天我剛剛知道了那個談了半個月的渣男做的那些齷齪事,我們在烏鎮(zhèn)的小酒館里喝了幾瓶啤酒,然后我借著酒精的作用和那個渣男說了再見。
“值得留戀的越來越少,找不到理由留下來了。”
“沒事,后悔了就再回來,我在這!”
他舉杯與我碰杯,我笑得有些苦澀,“以后怕是不能再像這般只你共我?!蔽乙粨P脖干了。
他也干了,我們看著桌上的一桌菜,和當年的一樣。
“再見面,也許你帶著老公孩子,我和許玫也帶個拖油瓶,也不知道是幾年后再見了?!?/p>
氣氛有些凝重,幸好許玫來了,我們藏好剛才的氣氛,開始歡歡笑笑,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們把我送回賓館的時候,又在屋里聊了會兒。
“蘇玉,你要趕緊找個男朋友,這樣以后有事也好有人照應。正揚,你說是不是?”許玫囑咐著我。
“嗯?!表n正揚漫不經心地喝了口水,應和道。
“放心吧,我回去就相親!”此情此景,我需要這樣回答,即使未來誰都不知道。
“有好消息通知我們??!”許玫靠在韓正揚的身上,笑得燦爛。
送走他們后,有人敲門。
許玫先下了樓,韓正揚回來取他落下的手機,我站在門邊,他站在門外,我們都沒有說話,想到經此一別,再見不知何時,我的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他也微微揚了頭。
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一句話: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他張開雙臂,我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我們唯一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靠得這樣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可也只有這一次了。
片刻后,我說:“走吧,許玫還在樓下等著。”
“保重!”
“嗯?!?/p>
他在走廊轉角處停了下來,轉頭的時候,我收回了探出去的身子,關了門。
那之后,我回了老家,我們一個月打一次電話。
8
“嗯,過得還行?!蔽矣蒙晕⑤p松的語氣,好讓自己聽起來沒那么糟。
“蘇玉……”
“嗯?”
他沉默了好半天,“明年五月我要結婚了。你會來嗎?”
“也許吧。”
母親的病越來越嚴重,幾乎隨時可能離開。她擔心我的婚事,病床上還托人介紹了幾個相親對象給我。我也想讓她安心,想著找個人湊合也好啊,可是有時候湊合也是那樣難啊。
“蘇玉,記不記得六年前那個晚上你答應過我一件事?”
“嗯。”怎么會忘。
“那一定要來好不好?”
我停下來踢了一腳地上的枯葉,“好。”
掛了電話,想起那年在觀眾席上,看著他脖子上掛著相機在賽場邊拍來拍去,賽場那么多人,唯獨他的身影好像有引力。我走過去問他,“同學,能不能幫我和校隊的隊員合個影?”
風卷走了地上的幾片枯葉。
我揚揚頭,臉上有些濕,好像下雨了。
9
天長地遠,
山高水長。
幸有生之年知遇,
憾此生不能與你共。
唯愿幸福與你同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