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梓霖
翻開書桌抽屜最里面的相冊,一張邊角泛黃的老相片露出來,塵封的記憶如雨般落下?;颐擅傻奶?,黯淡的底色,整個基調(diào)都是陰沉的,橫臥著的便是我小時候常住的太婆家的老房子。墨色的山,蜿蜒的小河,泥土堆砌的墻,門前一條半米寬的泥路,路的一邊是土墻,一邊是桑田,沒有什么青磚黛瓦的古韻,不浮夸,不張揚。但我就是愛它,愛它的恬淡,愛它的沉默。
穿過記憶的洪流,任無數(shù)雙記憶的大手把我碾成輕塵,重回那段歲月。
我就站在那兒,望著幾近倒下卻依然頑強的老香泡樹,望著泥土堆砌的房子的輪廓,望著田里光禿禿的桑樹,望著不遠處蜿蜒流淌的小河。最后,我低頭,看見了它——這條路,這條承載著小時候美好回憶的路。它由溫暖的黃褐色泥土鋪就,鋪得并不仔細,中間夾雜著沙礫,路上還有下雨后留下的小水坑和頑強生長的小草。它帶著淡淡的香味,就這樣一直蔓延到遠處。
突然,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在耳邊響起,還伴著拐杖用力敲擊地面的聲音。我詫異地扭過頭,發(fā)現(xiàn)竟是童年的自己和太婆!我歡騰著在前面跑,雙腳自在地踏著地。太婆一邊伸出一只手,招呼著我慢點跑,別摔著,另一只手更用力地撐著拐杖,盡可能地加快速度追上我。太婆早已滿頭銀發(fā),手也皸裂得凹凸不平,豆大的汗珠沁在她溝壑縱橫的蒼老的臉上。
“撲通”一聲,我跌倒在小路上,臉上手上腳上衣服上都沾滿了泥巴。太婆趕不上我,眉頭頓時擰成一團疙瘩,急切地問我疼嗎,我卻不管不顧,索性坐在地上,開始玩弄泥巴。太婆頓時被我逗樂,眉頭舒展開來,笑我像只小花貓。那時的路是熱的、香的。
我揉揉眼睛,眼前的景致突然都消失了。童年的我,太婆,還有那條路,都尋不見了。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回去,一直都想著什么時候再回去看看。可當我再次踏上那片土地,看到的卻是一條非常陌生的水泥路。水泥路是那么堅硬和冰冷,失去了以前的溫暖和柔軟,在上面摔一跤肯定很疼,太婆看到也會很心疼吧。這條水泥路還在被拓寬,它每拓寬一寸,桑田就得讓出一尺,鄉(xiāng)村就變化一次。一陣風吹過,再也沒有沙塵被卷起,我卻被什么東西糊了眼。
我開始懷念以前的那條路,那條黃泥小路,想它之前的模樣,想它溫暖的顏色,甚至想念太婆的拐杖敲擊在路面上并不清脆的聲響。于是,我開始用相機拍攝那些少之又少的殘存的黃泥路的照片,拍下每一粒沙石,每一縷輕塵,每一圈真實的光暈,每一串淺淺的腳印。
我踏著越來越短的黃泥路,聽它發(fā)出的聲音。我用文字記錄下這一切,然后將它刻進心里,不論時空如何變幻,我記憶中的那一條小路,那一抹淡淡的鄉(xiāng)愁,始終如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