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瑩
我不喜歡小動物,任何樣的。它們的樣子,在我眼里,一點都不可愛,而是有點古靈精怪的瘆人;它們身上都有點味道,在我看來,就是疾病的傳播者。
我曾經把我家那只養(yǎng)了很多年的每次把它拋棄總能找回家的貓扔得很遠很遠,以至于她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家那只“雄赳赳氣昂昂”大紅冠子花外衣的公雞啄破過我的腿,一次漂泊大雨淋壞的土墻砸死了雞圈里的大公雞,我暗自竊喜,并且為那頓土豆燉雞歡呼雀躍;我尤其討厭狗,與其說是討厭,不如說是害怕。我實在不能理解胡同里家家戶戶都養(yǎng)狗。只要一條狗叫,它們像串通好似的都朝著你叫,對于遠遠地聽見狗叫就害怕的我,那場面讓我挪不動步,只能原地打哆嗦。后來每次出門我總是騎上自行車,剛進胡同,猛蹬幾圈自行車,就把雙腿抬到車梁上來,防止狗咬住我的褲子?,F(xiàn)在長大了,雖然不那么害怕狗了,但也談不上喜歡。
可我的生活偏偏與狗扯上了關系。他有一身雪白絨毛,我們叫他小白。
可小白卻留在了歲月里——他那淡淡哀傷的、凄婉的、揮之不去的眼神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記憶里。
小白是哥哥從朋友家抱來的小狗,來我家時剛剛一個月大。哥哥對小白疼愛有加,奶粉泡餅干,火腿腸,簡直就是貴賓級待遇。一向不喜歡小狗的我對小白更加懷恨在心,只要哥哥不在家,我就折磨小白,把他扔在水盆里,踢他。隨著時間推移,小白在我家時間越來越長,我也不那么討厭他了。但大多數(shù)時間是無視小白的存在的。
嬸嬸蒸了芹菜葉窩窩頭,拿來給我們大家吃。掉在地上的粒粒,小白舔得津津有味。我順手給了小白一塊。他前面兩個蹄一抬,雪白雪白的兩只小耳朵一晃,黢黑黢黑的小眼睛滴溜溜一轉,輕松敏捷地銜到窩窩頭,吃得搖頭晃腦,不亦樂乎。那樣子竟然是那么的可愛,以至于將先前對動物的討厭感覺一掃而光。許多年過去了,這幅畫面仍然清晰地呈現(xiàn)在我面前,好像他是我見過的最精致的小狗,最溫馨的畫面。現(xiàn)在想想應該是那小場景感動了幼小的我,我竟然毫不吝嗇地把手中僅剩的窩窩頭都給了小白。而當時,只是覺得每次給他食物,他的一蹦一跳很可愛,我很享受給他窩窩頭的這個過程。事后,我央求媽媽給小白做芹菜葉窩窩頭吃。媽媽詫異,一向不喜歡小白的我為什么突然對他這么好,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幾天后,經不住我反復央求,媽媽用地鍋做了一大鍋的芹菜葉窩窩頭。剛出鍋撿到筐子里,我就和小白一起吃了起來。我一拋,他一跳,在歡聲笑語里我們消滅掉了半大筐。等媽媽忙完,晃過神來,媽媽慌忙打掉我手中的窩窩頭,嚴厲地斥責我:“喂得太多了,窩窩頭是死面的,你會把小白撐死的?!边@時,我才發(fā)現(xiàn),小白肚子鼓鼓地,已經不像剛開始跳得那么敏捷了。而且肚子摸上去硬硬的,好像有個大鐵塊在里面一樣。
一整天,小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除了“阿偶阿偶”的呻吟聲,再沒有先前的活潑可愛,眼睛轉得沒有那么靈光了。第二天,小白已經不吃不喝,眼睛偶爾轉一下,更加微弱的呻吟聲,好像很痛苦的樣子。全家雖然沒人埋怨我,但我深深自責,是我把小白撐成這個樣子的。媽媽不斷地給小白揉肚子,哥哥更是無限愛憐地望著小白,我則如坐針氈,心里默念:小白,快好起來吧!小白,快好起來吧!第三天,小白已經不大動了,就連呻吟聲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簡短的喘息聲,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動不動。小白是在責怪我么?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小白,快好起來吧!快點兒好起來吧!
或許是我的真誠感動了老天,第四天,小白竟然奇跡般地滿血復活了。小白,生龍活虎般地吃飯,甚至比以前吃得還要多。飯后,我們開心地奔跑在河堤上,他搖頭擺尾,萬分可愛,一會兒我跑在前面,一會兒他領先。春風十里、春林初盛、春水初生,一個下午悄然而逝。
夜晚,我心滿意足地美美地睡了個幾天來唯一的踏實覺。小白總算好起來了。第二天清晨,我迫不及待的去看小白。然而,我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小白躺在門后,一動不動,四肢很僵硬地伸展著,耳朵耷拉著,眼睛一動不動,眼神迷離,空洞,好像在看著我看著一切,又好像什么也沒看。更重要的是,沒有任何喘息聲。一只可惡的蒼蠅在他臉上撒歡,小白竟然無動于衷……
我哭鬧著問媽媽,媽媽說小白死掉了;我不甘心,可是他昨天下午明明好了的呀,媽媽說那可能是回光返照……
小白,就這樣被留在了歲月里。我每每總仿佛看到他的眼神,在我讀巴金《小狗包弟》這篇文章時,在看到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寵物狗玩耍時,在每每跟朋友談論起我養(yǎng)過一條小狗叫小白時,在那些個失眠的夜晚。
每每想到他的眼神,都像是在提醒我:不要以愛的名義去傷害他人,包括世間的每一個生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