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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有嬌女

      2017-09-20 18:05蕭四娘
      飛言情A 2017年7期
      關鍵詞:葉城丞相

      蕭四娘

      楔子

      建安十九年的茫茫白雪間,一道血跡蜿蜒到山谷小院前。

      阿雁剛從外面回來,還未坐下就聽見細微的敲門聲。她開了門,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趴在外面,強撐著開了口:“可是魘師阿雁姑娘?”

      阿雁點點頭,說:“我是?!?/p>

      魘師可造夢,可改人命格,可用一切手段滿足人的夙愿。但作為交換,她會拿走那人的一樣東西。阿雁道:“你想讓我為你做什么?”

      男子艱難地從懷中掏出一張畫,上面是一個女子,青蘿裙,芙蓉面。男子道:“我想讓我心上的姑娘愛我一次……”

      第一章

      建安十七年的隆冬,剛?cè)胧卤阍缭缦缕鹆搜?/p>

      宗人府的水牢里更是陰冷到瘆人,沈愿在進來前嘴里被塞進了一顆寒毒丹藥,這藥入體后,吸冷氣,引寒意,饒是他身體結(jié)實,也覺得自己快扛不住了。

      沈愿忍住那陣讓人頭皮發(fā)麻的痛苦,看向小小的天窗。外頭黑云壓城,一如他曾經(jīng)在的建安十九年的冬天。

      他正出著神,牢外吵吵嚷嚷的聲音傳來。眾多獄卒攔著一個青衫女子,只消看那抹青衣一眼,沈愿就覺得冰冷的心瞬間變得溫暖。

      沈愿是梁順帝在外的私生子,被接回皇宮生活不到三年。

      兩個月前,羌國流寇壓境,淮王沈過推薦這個弟弟領兵前往邊境。所有人都知曉此番沈愿是有去無回,不想他卻以不到羌國一半的兵力打贏了仗。

      可沈愿剛班師回朝就被關進了宗人府。沈過有多恨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弟弟,只有葉重重知曉,但她沒想到如今沈愿會像這般,面色青白,唇色發(fā)紫,虛弱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斷了呼吸。

      她咬著牙猛地推開那群礙事的獄卒,一下跳進水中。寒水刺骨,冷得她一哆嗦,但看著眼前的沈愿,她硬是忍住了那刮骨的刺痛,步步走近,擋在他的身前:“你們?nèi)ジ嬖V沈過,他要是不放了沈愿,我就在這兒不走了。我若是出了事,我爹不會善罷甘休的,他沈過也別想好過!”

      獄卒面面相覷,急忙趕去找沈過。

      沈過來得很快,他生得偏陰柔,連面上的笑看著都那么森然:“三弟中的是寒毒,這毒自服下后便會開始百倍地吸收周遭的寒氣,直至將人活活凍死。你若主動和父皇說你不想悔婚了,我就把這解藥給他。不然,咱們一起欣賞由三弟凍成的冰盞也是好的?!?/p>

      他手上托著一顆殷紅的藥丸。葉重重眼珠一轉(zhuǎn),道:“好呀!”

      “重重不要……”沈愿想要攔住她,可手腳都被鐵鏈困住,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葉重重搭上沈過的手,就要離開水中。

      葉重重妖嬈一笑。就在沈過被她這笑靨晃得微微愣神之際,葉重重搶過他手中的藥丸一口吞下,用力推開他,又反身跳入水中。

      寒毒入了葉重重的身體,腳下的水滴滴都化成利刀,要人性命。她踉蹌著向前,死死地抓住了沈愿的手。他眼底的一滴熱淚“啪”的一聲砸在她的手背上,灼得她滿心歡喜。

      她再看向沈過,眸中神色決然,道:“沈過,如果你不把解藥給沈愿,那我就陪他一起死?!?/p>

      沈過面色鐵青,半晌后扔下一個青瓷小瓶,拂袖而去。

      兩人都服了解藥后,葉重重冷著臉吩咐獄卒解開沈愿身上的鎖鏈。沈過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表明,獄卒并未耽擱,很快葉重重便扶著沈愿走出了水牢。剛上了馬車,沈愿就直挺挺地栽了下去,為了再見到重重,他強撐著精神,如今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沈愿,沈愿!你醒醒,你不能丟下我,沈愿!”葉重重驚慌地抱住他,再沒了闖入水牢救他時的滿腔孤勇。

      沈愿微微睜開的眼中映入了她滿是淚痕的臉,他笑了。

      前世的葉重重眼里、心里只有沈過一人,她嫁給他為妻,丞相為他開疆拓土,助他登基。父皇薨逝當夜,沈愿只能倉皇離開。

      以沈過的陰險,他再留在長安,只有死路一條。

      可他剛出城門,城墻上就圍滿了人。葉重重就站在沈過身邊,雙手拉弓將他射落馬下。他命大未死,之后,他想到了有能力改變這一切的魘師阿雁。

      他自阿雁那里睡過去之后回到了兩年前,雖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但他的姑娘這次愛的人是他,這就很好,不能再好了。

      第二章

      五日前梁順帝賜婚,將丞相葉城之女葉重重賜給淮王沈過為正妃。

      葉重重與沈過青梅竹馬,是長安城里人人艷羨的一對璧人。但在翌日謝恩時,葉重重突然道:“臣女不喜歡淮王,我喜歡的是三皇子沈愿,還請陛下成全。”

      沈過壓制著心頭的怒火,陰惻惻地笑道:“本王了解重重的性情,你這么說一定是被誰脅迫的。是三弟逼你如此的,是嗎?”

      “不是,是我……”

      “行了?!币恢迸杂^的梁順帝開了口,“朕對重重一直像親女兒一般,此番也不會強迫你。至于沈愿,等他回來時,淮王你看著辦吧!”

      就這樣,沈愿前腳領兵回長安,后腳就被沈過尋了個由頭關押入了水牢。

      葉重重很內(nèi)疚,就算她最后救了沈愿出來,但此事到底因為她而起。

      她從前都為爹爹、為整個葉家活,可在賜婚的那一刻,她突然想為自己活。若是不這樣,她這輩子就不可能和沈愿在一起了。

      沈愿在水牢里待了太久,身體冷得像是一塊冰,葉重重一遍遍地拿著熱毛巾給他擦身子也不管用。她屏退了所有人,褪下一襲青衫,以自己的身體暖和他。她湊近他的臉,和他額頭相抵,道:“我知道你的心意,等你醒了,我就說你愛聽的話好不好……”

      沉睡的沈愿聽到耳畔有人在一聲聲喚著他的名字:“沈愿,沈愿……”

      他混沌的意識逐漸回歸,睜開眼時,月亮掛在樹梢,柔和的月光落在懷中女子嬌柔雪白的身體上。他的眸色里瞬間染了紅意,猛地欺身啃咬著她的脖頸兒。葉重重被這陣狂浪的動作攪醒,眼角眉梢都是欣喜地道:“沈愿你醒了,我就知道你會醒的?!?/p>

      她昔日冷漠如雪,如今卻化為繞指柔。察覺到她的變化,沈愿瞬間怔忪。她比自己記憶中的柔軟了太多,這是他渴望的,如今卻讓他覺得仿佛有哪里不對勁兒……endprint

      葉重重紅了一張臉,卻鼓起勇氣環(huán)住了他的脖頸兒:“我們此番也算是同患難,共生死了。在金殿上說出那番話之后,我就再也沒有退路。沈愿,我問你,你心里可有我?”

      沈愿沒回答,只是扣住她的脊背,輾轉(zhuǎn)親著她的朱唇,還有些涼的大手順著她玲瓏的身軀寸寸蜿蜒,攪起火苗簇簇。

      窗外積雪壓樹彎,窗內(nèi)紅浪卷良宵。

      隔日早朝之后,沈愿帶著厚禮和葉重重回了丞相府。

      葉城膝下只有葉重重一個女兒,自小就對她百般調(diào)教,為的便是讓她能有朝一日成為大梁最尊貴的女人,替葉家光耀門楣。葉重重倒也一直聽他的話和沈過相處著,可誰承想她會在最緊要的關頭突然變卦,而今又失了清白,讓他再無轉(zhuǎn)圜的余地。

      他氣急,一巴掌扇了過去。沈愿上前一步擋在葉重重的身前,硬生生接了那一巴掌,本就因寒毒而顯得十分蒼白的臉上,瞬間紅腫了一片。

      “丞相想要重重嫁給沈過,不過是想尋個依靠。我也是父皇的兒子,沈過能給丞相的,我也能,甚至比他更多。為了重重,我也不會再任人欺凌。”

      沈愿眼神堅定,手伸出,緊緊地攥住了葉重重。

      葉城嗤笑:“就憑你?”

      出身卑賤、沒有爵位又心善優(yōu)柔的沈愿,比不過沈過的一根手指。

      沈愿用左手自懷中摸出匕首,狠狠切開了右胳膊的肌理,露出其中森森白骨。鮮紅的血汩汩涌出,驚了葉重重的心:“你做什么?你干嗎要這樣?”

      沈愿額上冷汗涔涔,眉宇間卻蘊了幾分狠厲:“以血為誓,以骨為志。我只要重重,江山我拿來奉給丞相,丞相可愿信我?”

      第三章

      葉城求梁順帝賜婚,讓皇三子沈愿迎娶葉重重為妃。

      事已至此,當然是保存皇家和丞相家顏面要緊,梁順帝恩準了,婚期就定在這個月的月末。

      朝中大臣都是近沈過,遠沈愿。大婚之日來沈愿府上的幾個人,都是之前和沈愿同袍浴血奮戰(zhàn)過的將軍。

      拜了天地,鬧了洞房,人群漸漸散去。沈愿喝了些酒,腳下有些虛浮地靠近鳳冠霞帔的葉重重,這是他兩世的摯愛,心尖上的姑娘。蓋頭掀開,紅燭掩映下,葉重重眉眼勝春,甜甜地喚他:“夫君?!?/p>

      沈愿撫摸著她的臉的動作僵了僵,腦海里一閃而過那讓他曾魂牽夢縈的清冷臉龐,和面前人的一般無二。他輕嘆了一口氣,俯身將她壓在榻上……

      這一晚,葉重重做了個夢。

      那一年江北饑荒,流民暴亂,梁順帝為了顯示對子民的重視,親自帶領幾個重臣到江北去安撫災民,沈過也隨著跟去了。

      為了讓女兒和沈過有機會相處,葉城把葉重重也帶了去。滿地狼藉,餓殍遍野,葉重重第一次見到這般場景,惡心得扶著樹干作嘔。

      便是在那里,她第一次見到了沈愿。他倚在樹干后,雙手摳下樹皮生硬地往下咽,樹皮劃著嗓子,弄得他狂咳不止。

      “你沒事吧?”葉重重蹲在他的身邊,輕輕地拍著他的后背,道,“吃樹皮怎么行?你跟我來?!?/p>

      不過是看他可憐給了他一碗飯,在她臨回長安前,他便光著腳追在她的馬車后,手死死地摳著馬車的車板,想要見她一面。

      葉重重到底是下了車,問他:“你想讓我?guī)慊厝ソo你一口飯吃?”

      她自小生長在丞相府,所有人靠近她都是帶著目的的。她沒想到這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卻自脖子上取下了一塊玉佩給她:“謝謝小姐救我?!?/p>

      葉重重第一次知道,這世上有人不會看她背后的葉家,只單單認她這個人。

      ……

      夢境被喧鬧聲吵醒,葉重重睜開眼時,沈愿已經(jīng)翻身下了床。他道:“你在屋里待著,無論發(fā)生什么你都不要出去?!?/p>

      可葉重重不放心,還是跟在他身后出了門。

      府上被大理寺的人圍了個水泄不通,大理寺卿宋寓道,幾位來吃喜酒的將軍在回去的路上毒發(fā),同時斃命。如此蹊蹺,大理寺懷疑喜宴上的酒菜中被下了毒。

      “宴席上的酒菜絕對沒有問題!”葉重重上前一步,徑直走到院子中央,道,“不信我吃給你們看。”

      “重重!不要胡鬧!”沈愿胡亂地想抓住她的手,卻只抓到了冷冷的空氣。

      葉重重將還未來得及倒掉的酒菜每樣都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些。油膩的菜合著冷酒噎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可她仍沒停下。

      她吃得毫無形象。沈愿蹙了蹙眉,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并不了解她。在他心里她一直都是冷艷無雙、不染纖塵的,是那一年予他性命,讓他到死都念念不忘的仙女,可是如今……

      葉重重將飯菜吃了個遍,等了半晌,也沒有出現(xiàn)任何的異樣。

      宋寓詫異地道:“這怎么可能?”

      沈愿扶住葉重重,眸中精光乍現(xiàn):“怎么不可能?難道宋大人一早就認定這飯菜里有什么,才深更半夜到我這兒來的?”

      “臣不是這個意思……”

      “如今夫人已經(jīng)親身嘗遍酒菜,證實清白,宋大人若沒有證據(jù)還請速速離開!不然我明日便參你個污蔑皇子之罪!”

      宋寓見沒了辦法,便帶著大理寺的人退了出去。葉重重的身子猛然一松,無力地栽在沈愿的懷里,道:“快抱我進去……”

      寒毒是奇毒之首,雖讓人受盡折磨,但其根底留在體內(nèi),可以毒攻毒將其他毒藥化解,只不過這個過程會讓人感覺痛苦萬分。

      葉重重只覺仿佛有細小的螞蟻在啃咬著她的血肉,身上的每一寸肌理被切開又被縫合,每一塊骨頭都被打碎又被接上,反反復復,比死還要讓人絕望。

      疼得厲害,她一口咬住了沈愿的胳膊,“嗚嗚”地哭得凄慘。

      “重重,挺過去就好了。我們都會好好的,那些傷害我們的人,我會讓他們十倍百倍地償還?!?/p>

      耳畔他的許諾一如往昔,讓她安心。

      可她沒注意到,沈愿曾口口聲聲都是為了“她”,而現(xiàn)在是為了“我們”。

      第四章

      恰逢善州爆出大案,官匪勾結(jié)私自倒賣府衙兵器,謀取暴利。匪穴之人大多是亡命之徒,剿滅之行兇險重重。淮王沈過向梁順帝推薦新婚的沈愿率兵過去,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沈愿還是答應了下來。endprint

      葉重重知道后大駭?shù)溃骸吧蜻^是想讓你死,你不能去!”

      后院的紅梅盡數(shù)開了,葉重重喜歡梅花,沈愿便讓人在旁邊支了個帳子,里面燃著銀炭,讓她能自在賞梅。

      沈愿擁著葉重重坐在炭盆前,道:“就算我不去善州,長安城里也還會有其他更棘手的事情等著我,與其如此,還不如去拼一拼。你放心,為了見你,我也會平安歸來的?!?/p>

      有暖意竄到心尖,葉重重隨后聽他低低地在自己耳邊說了幾句話。她一怔,沈愿便更緊地擁住了她,道:“若你不愿意我絕不會勉強,我再另想辦法?!?/p>

      葉重重抓住他的手,道:“我愿意。”

      翌日,沈愿便啟程去了善州。自他走之后每每看見梅花盛放,葉重重都會想到和他曾在帳子里的百般癡纏,臉紅心跳過后,就是深深的思念與孤寂。

      一晃過了一個月,臨近年下,四公主沈婳邀葉重重去公主府賞雪。葉重重猶豫了片刻后,應了下來。

      這一日她被公主府的管家迎著去見沈婳,房中空蕩蕩的,看起來格外不對勁兒。葉重重下意識想要跑,卻有人自里間出來一把將她抓住,狠狠地摔在了榻上。

      葉重重吃痛,可比不上看清眼前人時來得絕望。她問:“你怎么在這里?”

      沈過的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的下巴,道:“你毀婚,讓我丟盡了臉,讓我成為全長安城的笑柄。我問你!本王哪里比不上沈愿那個小乞丐?”

      濃濃的憤怒將沈過的一雙眼燒得通紅,他從床頭柜上拿起一碗藥,掰開她的嘴灌了下去。葉重重被嗆得臉色漲紅,不斷地掙扎,“啪”的一聲,藥碗落地碎成幾瓣。

      那藥葉重重喝了大半,只覺眼前天旋地轉(zhuǎn)。沈過扯開她的衣襟,笑得肆意:“這是讓人癡傻的藥,明日三皇子妃被乞丐奸污之后瘋掉的消息就會傳遍長安城。你丟我的臉,我也要讓沈愿沒有臉再在長安城中立足!”

      葉重重狠狠地咬著下唇保持清醒,有腥甜的血在口中蔓延。就在此時,門口傳來管家急切的聲音:“王爺不好了,三皇子突然回了長安城,現(xiàn)在正往府里闖呢!”

      沈過看了一眼身下衣衫不整的葉重重,狠下心推開她??上乱豢?,葉重重用雙臂抱住他,死命糾纏著不讓他離開。

      “你個賤人,你放開我!”

      葉重重的指尖摳著他的后背,在心里一遍遍地念著那個名字:“沈愿,沈愿……”

      只是片刻,那人便出現(xiàn)在門前。他渾身戾氣迸發(fā),幾步踏過來,一拳打在沈過的臉上:“你個畜生!竟連弟妹都不放過!”

      沈過被打翻在地,剛想發(fā)作,便見到了跟著沈愿一道來的葉城。葉城道:“淮王怎么能如此下作地對待重重!真是寒了老臣的心?!?/p>

      “重重,你怎么樣?”

      葉重重強撐著眼皮,用力地抓住沈愿的袖口。

      這一切其實是葉城和沈愿設下的局,善州的暴亂也是經(jīng)過謀劃而成。一旦沈愿離開長安,沈過必定按捺不住會對她出手。

      她沒什么怕的,因為她知道她的夫君一定會來的,他不會讓自己有事的。葉重重擠出一個蒼白的笑,腹中卻突然一陣絞痛,仿佛有什么東西從身體里涌了出去。

      渾渾噩噩中,她仿佛看見了一個粉嫩可愛的小姑娘,突然從她懷里摔了下去。

      “不要!”她尖叫著驚醒,立馬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沈愿安慰道:“重重,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癡傻的毒被寒毒化解,卻傷了她腹中的孩子。

      巨大的悲戚沖進心底,她像是小獸一樣嗚咽著,胡亂地揮著拳頭打在他的身上:“都是你,都是你害了孩子,你還我的孩子啊……”

      沈愿不言不語,任她發(fā)泄。半晌后,她哭得虛脫,無力地軟倒在他身上。

      她知道這不該怪他,這一切都是沈過的罪孽。她痛苦地閉上眼,顫著唇,啞聲喃喃道:“沒了孩子,你還要我嗎……”

      沈愿的視線盯在半空中,眸色逐漸變得冷寂。他的心境無波無瀾,連帶著話語都變得沒有一絲溫度:“我要你,不管怎么樣我都要你。”

      第五章

      淮王沈過意欲對弟妹圖謀不軌,被沈愿和丞相葉城抓了個正著。梁順帝本就到了垂暮之年,聽了這消息,氣得舊疾復發(fā),一病不起。

      與此同時,沈愿府中廚娘的兒子輾轉(zhuǎn)到大理寺報案,說他娘親被滅了口,只因娘親曾奉淮王的命令在三皇子大婚的喜宴上下毒害死了幾位將軍。梁順帝龍顏大怒,下旨將淮王圈禁,同時加封三皇子沈愿為紀王。

      不過幾日的光景,朝堂上的風向一下子就變了。梁順帝病重,沈愿和丞相葉城共同處理著朝政。他越來越忙,很少有時間能再陪葉重重。

      葉重重自從失了孩子之后經(jīng)常神思恍惚,也越發(fā)依賴沈愿。這一晃又兩日沒和他共同吃上一頓飯了,葉重重心下惦念,親自到小廚房燉了川貝雪梨給他送去。

      書房里的桌案上堆積著大堆奏章,沈愿并不擅長處理這些。因每批一本都要許久,他便一日只睡兩個時辰,現(xiàn)下熬得眼下發(fā)青,自寒毒之后留下的咳嗽也越來越嚴重。

      葉重重十分心疼,走過去按住他寫得發(fā)顫的手,道:“我給你熬了湯,你喝一些后去歇歇吧!”

      沈愿心尖的煩悶郁結(jié),他嘆了口氣道:“父皇重病之后,朝政壓了下來。你別等我,先睡吧!”

      看她瞬間變得沉默不悅的模樣,沈愿伸手將她拉著坐到他的腿上,道:“眼前的局勢一片大好,我若能趁熱打鐵將朝政把控在手,縱使沈過再起幺蛾子也不必擔心。重重,你乖乖的,嗯?”

      他灼灼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頸邊,他溫熱的唇在她的臉頰游移,這親昵將她心底隱隱的擔憂一掃而光。

      葉重重離開后,沈愿揉了揉額角,自桌案下的箱子里拿出那一幅有些泛黃的畫。畫上的女子分明就是方才的人,可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沈愿獨自出了紀王府,天簌簌地飄起了雪花,伴著寒風,有一曲清笛恍然入耳。長安城里最大的歌舞坊明月樓中,有人倚在梅樹下吹著竹笛。聽見聲音,她停了動作,涼涼地瞟過來一眼,青衣如舊,仙人如廝。

      恍惚中,沈愿仿佛看見了曾被自己視為執(zhí)念的姑娘……endprint

      隔日,紀王府的別院里多了一個灑掃的婢女,只是沒有人注意到了。

      從年終到春日來,紀王府迎來送往了好幾批前來刺殺的殺手。

      那些都是死士,被抓后當即服毒自殺,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就算沈過被圈禁,但把寶押在他身上的人也不會心甘情愿地就此放棄。

      為保安全起見,沈愿著人將住所搬去了別院里隱秘的一處廂房,只留了幾個下人伺候。這一夜沈愿早早回了房,將葉重重摟在懷里,輕輕地嘆了口氣道:“重重,我有多久沒這么抱著你了?”

      葉重重靠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聲,彎了彎眼,道:“等你忙完,剛好到了江北槐花開了的季節(jié),我們?nèi)ソ弊⌒r日可好?”

      還未等沈愿應下,窗邊突然發(fā)出些微聲響。寒刃折著月光恍然入眼,葉重重下意識就推開了沈愿,“噗”的一聲,白刃刺入肩膀,她痛得渾身戰(zhàn)栗。下一刻,門外侍衛(wèi)沖進來將刺客制服,沈愿急忙喊人:“快去找大夫過來!”

      葉重重的傷口有些深,每動一下,都會引發(fā)一陣鉆心的疼。

      沈愿將她送回屋之后開始親自審被抓到的刺客。葉重重倚在床邊看著滿地涼薄的月光中自己的孤影,只覺得一股涼意在體內(nèi)游走。

      即使搬到了這么偏僻的住所,刺客還是輕而易舉地跟了過來。如果不是這別院里有奸細,便是沈愿故意引刺客來,好抓住幕后真兇。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足以讓人心寒。

      葉重重坐了良久,剛想喚人查查這別院中下人的底細,“吱嘎”一聲,門應聲而開。沈愿腳下踩著一地的月光,眼底晃著燭火跳動的紅意,那是成竹在胸的姿態(tài)。

      丑時三刻,沈愿帶著葉重重入了宮。唯一留了活口的刺客將沈過供了出來。梁順帝看著葉重重包了幾層的傷口,一口血噴出來之后失去了意識。

      梁順帝命垂一線,葉重重跟著沈愿一起留在皇宮里侍疾。她的傷口恢復得不好,便昏昏沉沉地在一處偏殿里睡著了。第三日夜幕剛降,太監(jiān)總管歸公公就把她叫到了梁順帝住的輝安殿中。

      殿里跪了許多人,沈愿,葉城……還有她許久未曾見過的沈過。

      梁順帝面帶紅意,乃是回光返照之兆。他握住沈愿的手,叮囑道:“朕駕崩后,你要好好輔佐你的皇兄……朕讓你在朝上歷練許久,等的就是這一天……”

      葉重重猛然抬頭,視線中沈愿的側(cè)臉繃得緊緊的,放在榻上的手捏得骨節(jié)泛白。

      “為什么我這么努力你還是看不到我……出身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這一聲低語湮沒于喪鐘聲響中,梁順帝駕崩。一片哭聲里,沈過倏然開口:“父皇方才的口諭你們可是聽見了?”

      丞相葉城站起,跪在沈愿跟前,道:“老臣葉城,恭請陛下圣安?!?/p>

      第六章

      沈過沒想到在如此眾目睽睽下葉城也能指鹿為馬,當即暴怒道:“父皇尸骨未寒,葉城你怎敢如此胡說八道!”

      紛鬧中,沈愿站起,看向跪在后面的葉重重。身邊的侍衛(wèi)會意,過去扶著葉重重往殿外走,并道:“王爺擔心王妃的傷口,著屬下先送王妃回去歇息?!?/p>

      沿著抄手回廊走到一半,輝安殿的方向突然傳出一陣嘈雜。葉重重的心猛地一顫,她拼了命地跑回去,只見一片混亂的殿里,葉城倒在血泊中,胸前插著一把匕首……纏枝藤蔓的花紋,還嵌著波斯進貢的寶石,這是先帝賜給他最愛的兒子沈過的。

      葉重重的呼吸頓住了。她窒了許久,才喘過氣來:“爹!”

      她撲跪在葉城的身邊,哭得泣不成聲,肩膀的傷口被扯開了,血跡染紅了半邊身子。沈愿上前將她拉住,道:“丞相不會想看到你這樣傷害自己的身體,這不是你現(xiàn)下應該做的。”

      葉重重看著已經(jīng)被侍衛(wèi)押住、嘴里塞了布條的沈過,喪子之苦,失去至親之痛齊齊涌上,她猩紅著眼,聲嘶力竭地嘶吼著:“沈過!我要殺了你!你該死!”

      “我答應過你,傷我們的人,我要他十倍百倍地還?!鄙蛟赋槌鲆慌允绦l(wèi)的佩劍給她,握住她的手,直直刺向沈過……

      這一夜過后,在輝安殿侍奉的宮人都不見了蹤影?;赐跎蜻^不滿先帝傳位于紀王沈愿,心生歹念,混亂中丞相葉城奮力救下紀王,與淮王同歸于盡。

      在所有人前往皇宮祭拜時,葉重重獨自跪在了葉城的墓前。

      春末的涼風卷著幾瓣桃花吹來,身后有腳步聲響起。葉重重回過頭,有金光鍍在她的頭頂,熠熠生輝。她抖著蒼白的唇,道:“沈愿,我沒有了親人,沒有了家,我什么都沒有了,我只有你了?!?/p>

      葉重重只有沈愿,可沈愿的身邊,不會只有她一個人了。

      沈愿登基的日子初定在這一年的夏日。御花園里的荷花開得最盛時,沈愿下旨冊立葉重重為皇后,同時封原來王府別院中的侍女紀辛為妃。

      對于紀辛入宮,葉重重有過抵觸的情緒,但她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丞相府大小姐了,她沒有可依靠的家世讓她隨心所欲。而自入宮以后,沈愿便把所有的耐心和陪伴,都給了紀辛。

      葉重重不知道為何只是一年多的時光就能讓所有的諾言全部泯滅,直到她見到紀辛的那一刻。紀辛生得和她并不像,但言談舉止,神情語調(diào),都一如曾經(jīng)按照爹爹的吩咐偽裝著的自己。

      葉重重一時失了神,打翻了手邊的茶杯。紀辛慌忙跪了下去,觸到軟墊的剎那,她失聲痛呼起來。葉重重緩過神,就見血珠順著紀辛的膝蓋往外涌……

      紀辛的膝蓋被一根寸長的釘子刺穿,軟墊是葉重重給紀辛準備的,她辯無可辯。

      沈愿怒氣沖沖地趕來了。這些時日里他兩頰瘦得凹陷,咳嗽得更加頻繁。他將葉重重拖到寢殿,一巴掌扇了過去,道:“葉重重,你怎么變得這么惡毒!阿辛的腿廢了,你拿什么還?”

      葉重重的臉上火辣辣地疼,卻比不上心底的痛的萬分之一。

      他居然連問也不問就定了她的罪,她為了他失去了一切,可到頭來他居然不信她!

      這些時日的苦痛仿佛都找到了可宣泄的出口,葉重重恨恨地迎上了他的目光,道:“沈愿,你別忘了你是怎樣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沒有我,你就還是那個在江北乞討、啃樹皮的乞丐。沒有我爹,你不過是一條無人問津、死在水牢里的怨魂!”endprint

      曾經(jīng)沈愿送她的玉佩被梁順帝無意中看見,梁順帝認出來那是他送給沈愿母親的信物。他掛念骨血,這才著人去江北將沈愿接回了皇宮。

      葉重重的這番話觸及了沈愿的逆鱗,他陰沉著臉,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胸口悶悶的,幾欲窒息,滿面紅紫,瞪大了的眼中,淚如玉珠般倏然而落。

      沈愿咬著牙將她推開,葉重重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欠了就要還,阿辛沒了什么,你也該沒什么,這才公平。”沈愿說這話時滿眼冰霜。在侍衛(wèi)削去她的膝蓋骨時,他也只是冷冷望著,眸中看不見一絲心疼。

      葉重重疼得渾身抽搐,昏厥之前,她喉中發(fā)出痛極如小獸的嗚咽:“沈愿,我恨你!”

      第七章

      葉重重醒來之后,每日眼神渙散地看著窗外太陽升起又落下,月亮爬上樹梢又走遠。

      幾日過后的一個夜里,門“吱嘎”一聲被人推開,踏入視線的那一雙鑲珠的繡鞋下是小巧精致的蓮足。她的目光順著往上移,紀辛的臉看著讓人覺得格外刺眼。

      紀辛的腿如今完好無損,她挑著眼角,道:“娘娘聰慧,自是知曉陛下圣明,哪里會不知道嬪妾這點兒小伎倆。他不說,不過是想借此發(fā)揮讓娘娘徹底不能隨意走動罷了?!?/p>

      葉重重怔了怔,眼中重新聚了神采,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世間皆凡人,活著才能有希望,死了便什么都沒了。

      紀辛是沈過手下的官員按照沈過最喜歡的那個模樣精心調(diào)教的,為的便是有一日能將她送給沈過,換取好的前程。

      沈過獲罪,官員的一番心血盡付東流。紀辛在心煩意亂之際遇上了沈愿。那官員順水推舟讓紀辛入紀王府為侍妾,別院的方位是紀辛透露給刺客的,卻不想刺殺仍以失敗告終。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如今沈愿登基,紀辛想活命,便要用些非常手段了。

      想到這兒,紀辛輕輕地笑了笑,道:“既然娘娘想知道,嬪妾就知無不言了……”

      這一晚沈愿過來了。他褪下鞋襪上榻,躺在她的身邊,道:“給朕按按頭?!?/p>

      葉重重睜著眼看向屋頂,不答不應。沈愿咳嗽了兩聲,陰鷙的眸色在看向她清冷的側(cè)臉時柔和了些許。他伸手環(huán)住她不堪一握的腰身,道:“重重,若非被逼無奈,我不會傷害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以后的長相廝守?!?/p>

      謊言說多了,連自己都會信。

      葉重重冷冷一笑,下一刻,身體被那高大的身軀覆蓋。他俯身咬住了她的唇,在口中廝磨。這一場歡愛像是用盡了彼時全部的忍耐,天將大亮時,沈愿離開,葉重重渾身布滿瘀痕,睜著眼睛等到了廢后的圣旨。

      善州官匪勾結(jié)、倒賣軍火的案子又重新被翻了出來,關押入牢的幾位官員突然翻供,說是被脅迫、受人威脅才會做這樣的事的。這個人,便是已死的前丞相葉城。倒賣軍火罪比叛國,乃是滅三族的大罪。然葉城已死,沈愿開恩赦免了其族人,但葉重重這個皇后實在是不能繼續(xù)當了。

      葉重重的后位被廢。她離開鳳棲宮,被遷往冷宮安置。

      可她不是住在冷宮里,而是被鎖在冷宮里。她的手腕處被鐵鏈纏住,活動范圍最遠只能到床前的桌案,比囚犯還不如。

      每天戌時三刻,都會有宮人端著一碗黏稠的藥強硬地灌入她喉中,到子時再以匕首割開她的肌膚取血。一開始她還會掙扎,可慢慢地,她放棄了,若這是毒藥,死了倒也解脫了。

      沒了那份孤勇,許多事她都能看清了。

      那一年,沈愿遞給她玉佩不是因為感激,而是在進行一場豪賭。她是丞相之女,通過她,讓梁順帝看到這塊玉佩,不刻意也更容易。

      葉重重左手摸著冰冷的鐵鏈,腦海里有什么一閃而過。她拼命地掙扎著,引得鐵鏈發(fā)出響聲。她喊道:“快叫沈愿過來!我要見他,不然我就死在這里!”

      她以頭一下下地撞著墻,伺候著的宮人見狀,連忙去找沈愿。

      沈愿的精神比之前要好了很多。葉重重隨意抹去額上的血,滿臉血跡襯得她的笑臉有些可怖。她道:“不愧是用了我的血日日滋養(yǎng),陛下果然容光煥發(fā)了?!?/p>

      沈愿臉色微變,旋即恢復如常。他坐在榻上,狀似溫柔地擦著她臉上殘留的血痕,道:“誰和你說什么了?”

      大抵是之前沈愿在水牢里待了太久,寒氣侵入五臟六腑,導致他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最終他尋到了可化解身體寒意的療方,但那需要同樣中過寒毒的人的血調(diào)和,才能起效用。

      若非如此,沈愿怎么還會留她到今天?

      原本她不信紀辛的這番話,如今,卻不得不信了。

      她想到了什么,笑容更加燦爛地道:“我爹是你殺的吧……我這些時日腦中一直轉(zhuǎn)著我爹死時的畫面。我想起,我爹胸前插著的那把匕首,刀刃是向下的,所以兇手是用左手拿的刀,沈過不是左撇子,你才是……”

      她笑著笑著,卻是淚流滿面。

      功高蓋主之人,與其留著變成日后的麻煩,不若一開始就鏟除,永絕后患。

      葉重重的心像是被鈍刀一寸寸割開,鮮血淋漓,讓她痛入骨髓。

      沈愿怔了怔,湊過去親了親她蒼白的唇,道:“我不想死,我若是死了,誰和你長相廝守?等我病好了,就放了你,到時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第八章

      沈愿自冷宮回去之后,對著那幅畫出神了良久。這是他曾經(jīng)親手畫的葉重重。

      他感激葉重重的一飯之恩,感謝經(jīng)她手遞出去的玉佩給了自己改變命運的機會。這種復雜的感激夾雜著初見她時那恍若天人的悸動,絲絲縷縷地纏繞在沈愿的心底。

      他一心求她的心,可在得到之后又漸漸地厭棄了。

      只因得不到的,永遠才是最好的。

      一旦得到,他便發(fā)現(xiàn)真實的她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清冷絕艷、心善識大體。臆想和現(xiàn)實之間的差距,何止是千山萬水。

      倒是學著當初葉重重的一舉一動的紀辛,更像他喜歡的那個模樣。所以即使他知曉她是沈過安插在自己身邊的奸細,仍不動聲色地留下了她。endprint

      感激隨著前路順暢漸漸被消磨殆盡,那份悸動也隨之煙消云散。

      他撫著畫上人眉眼的指尖隨著歸公公的趕來頓?。骸氨菹拢~氏不知怎么跑出了冷宮,如今到望星臺去了。”

      彼時葉重重伏在望星臺的欄桿上,看著為了爬上來而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指。她想起了與沈愿初見時,他亦是為了改變命運,孤注一擲地扒住了她的馬車。

      沈愿的腳步匆忙,他的臉上終是再浮現(xiàn)出了驚慌的神色:“重重你下來!不要做傻事!”

      葉重重仰起頭,有風吹起她青色的裙擺,她指著西北的方向開了口:“那是江北,我們遇見時的江北。那兒的槐花好,我真想去看看?!?/p>

      “你下來,等明年春日我?guī)闳タ?!?/p>

      葉重重抹去眼角的淚,癡癡地笑了:“就算到了現(xiàn)在,我仍憧憬著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墒俏业牡?,我身上千瘡百孔的傷,每一樣都是因為你而留。原是我瘋魔了,竟還會對你心存希望……”

      她咬著牙,聲音凄厲地在周遭盤旋:“沈愿!我祝你得到的終會失去!若有來世,我再也不要遇見你!”

      她撐著欄桿的手松開,整個身子蹁躚若蝴蝶般墜落。天上的漫天星火從她眼中一閃而逝,她脊骨碎裂,渾身刺痛,卻是笑了。

      終于解脫了……

      世上本無解沈愿身體寒癥的法門,那個方子里開的不過是滋補藥。紀辛知曉一旦時日長了,沈愿必定會發(fā)現(xiàn)端倪,是以她偷偷放走了葉重重。只有葉重重死了,她才能說有別的方法可治他的寒癥,讓沈愿留住她的性命。

      白雪皚皚,又是一年深冬。

      自從葉重重死后,沈愿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他經(jīng)常夢見紀王府的梅花,還有葉重重靠在他的懷里,仰著頭和他說話的嬌俏模樣。

      這一夜他照舊從夢中驚醒,紀辛關切的聲音里透著幾分緊張,問:“陛下做噩夢了?”

      沈愿看著紀辛的眉眼,腦海里浮現(xiàn)的卻是葉重重最后決然的眼。

      待到天邊熹微的光破開黑夜,沈愿下了床,光著腳走到了窗前。

      狂風卷著一瓣梅花送入他的掌中,他看向院中從紀王府移過來的梅花,突然像被一把重錘砸在了心頭。

      無聲鈍痛過后,是一陣最極致的空洞。

      沈愿的眼前忽地光芒大現(xiàn),刺得他瞇了瞇眼,再定睛一看,眼前沒了紀王府,有的只是山谷中魘師阿雁的古樸小院。

      他的身邊,葉重重的心口血肉翻卷著。她的眼中恨意昭昭,有淚混著血,從眼眶驟然滑下。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尾聲

      葉重重表面上聽從了葉城的吩咐,跟在沈過身邊,助他有朝一日登上大位,幫葉家權(quán)傾朝野。她知道自己和沈愿有緣無分,便一直隱藏心意,離他遠遠的。

      那一日城墻之上,她彎弓射向沈愿時故意射偏。在沈愿落馬逃走的瞬間,她握著箭,將箭尖扎入了身旁沈過的心口。侍衛(wèi)回神,手中的佩劍刺入她體內(nèi),她從城墻上直直地落下。

      沒了沈過,沈愿才能好過,這是她一直以來拼盡所有想要實現(xiàn)的夙愿。只是她也有遺憾,若有可能,她想不管這許多的算計,只好好地和自己所愛的沈愿廝守。

      她的祈求被魘師阿雁所探知。阿雁趕在她落地之前將她帶回院子,給她布了一場夢魘。

      夢魘中的時間回到了她嫁給沈過的前夕,她終是得償所愿。

      在這里,她旁觀著自己一身孤勇,只為沈愿一人。而沈愿以為的回到過去,不過是走進了葉重重的夢魘之中。夢魘和現(xiàn)實的時間線交疊在一起,回到了建安十九年的冬日的那一刻,夢魘破碎,回歸現(xiàn)實。

      沈愿看清了自己對葉重重不過是求而不得的偏執(zhí),而葉重重,也終是知曉何為心如死灰。

      她豁出性命相助的人,傷她至深,棄她如敝屣。葉重重看著眼前的沈愿,艱難地抬起手,想要觸及他的溫度,想要讓自己記得下一世,再不要相信這個人。

      可手頓在半空,她的胸口突然一空。

      那里面沒了跳動著的東西,連帶著對他的愛恨,全部湮滅于時間的洪流之中。她不知道想要做什么,手終是空蕩蕩地垂落,將所有都忘卻在了這一世。

      作為夢魘的代價,阿雁拿走了沈愿的健康體魄。

      而葉重重,失了那顆滿是沈愿的心。

      梁順帝只有兩個兒子。沈過被葉重重殺死了之后,朝臣迎回逃亡在外的沈愿為帝。

      這也是葉重重拼盡性命,為沈愿換來的大好未來。

      只是沈愿剛登基不過一年,便纏綿病榻,命懸一線。在生命的最后光景,他去了江北。槐花終于開遍,他聞著花香終于懂了,這是重重對他的懲罰。

      愛而不得,求而終得卻又失去。他曾機關算盡向往的與摯愛廝守一生的權(quán)利,到最后卻連享受的命都沒有。

      那須臾兩年,不過是南柯一夢。

      如今山河既散,再不見長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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