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宇
在 元城一帶,“噴”就是吹牛、說大話的意 思。這人說話真能噴,指的是這個人說話不靠譜,可信度低。元城西北四十五里有個叫沙圪塔的地方,出了個能說會道的人,姓徐,被人喚作徐大噴。
話說這個徐大噴,父親乃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家漢子,給地主秦寶罐做長工,平日里只會干粗活兒,口拙舌笨,用元城人的話說,那叫“噙著冰凌倒不出水來的老實蛋”。龍生龍,鳳生鳳,父親卻養(yǎng)活了徐大噴這個“轉(zhuǎn)種頭”。
徐大噴的故事太多了,誰都能講出來幾個。徐大噴在外面混了幾年,說見過直隸總督李鴻章,還拿出一幅字:“鄉(xiāng)野大儒”,扣著紅艷艷的印戳,篆字,刻的是“徽人儀叟”。是真是假?誰也不敢斷言,只能聽徐大噴說得有鼻子有眼兒,那是他在保定府當(dāng)差期間,李鴻章賜給他的。有人問他:“李鴻章怎么不封你個官?”徐大噴把眼睛一瞪,伸出手掌在脖子上劃劃,說:“這年月,什么最重要?命!腦袋掉了就沒了,懂嗎?要是想當(dāng)官,我回來干嗎?!?/p>
大家聽了,你看我,我看你。
徐大噴從元城回來,喝得醉醺醺的,歪歪扭扭地走在街上,說元城縣長申大頭請他吃飯了。“申大頭的小姨子做過妓女,曾經(jīng)被我包養(yǎng),后來被大名知府贖了身,收做小妾。申大頭靠著小姨子做了縣長,感激我當(dāng)年對他小姨子的好,請我喝酒呢。”
大家聽得云里霧里,說沒見你們徐家祖墳上冒青煙,咋出了你這號能耐人啊。
徐大噴不讓父親給秦寶罐做長工了,讓秦寶罐出一筆錢,養(yǎng)著父親。父親說:“那咋能呢,鼻涕還會向眼里流?”徐大噴拉著父親去找秦寶罐,說明來意,秦寶罐當(dāng)然不答應(yīng)。徐大噴抬頭看看天說:“熱啊,咋就這么熱?”父親心說,剛開春,我還穿著棉襖呢。只見徐大噴脫了上衣,露出肩上的刺青,腰里閃了一下,是一把刺刀。秦寶罐的臉就掛了笑:“好說好說,你父親不用做出力氣的活兒,給我喂牲口總行吧?”
“我家老太爺怎么能給你喂牲口?縣長都請我喝酒呢。”
秦寶罐被敲了竹杠,也搞不清徐大噴的真假,打碎牙咽肚里,默不做聲了。他知道徐大噴的話里有水分,但是那紋身和刀子挺嚇人的。
徐大噴談起走江湖,說自己學(xué)了一身武藝。徐大噴還在大街上表演單掌劈磚,一掌拍下去,那塊磚斷成兩截,大家驚呆了。有人拿來一塊大磚,說:“你能把這磚劈開,我們才相信你。”徐大噴說:“該吃飯了,該吃飯了?!?/p>
眾人哄堂大笑。
人在世上要吃飯,徐大噴也不能餓肚子,就跟了大名七師的學(xué)生趙北源。趙北源是共產(chǎn)黨,經(jīng)?;顒釉谠且粠АS幸淮芜^漳河,被土匪頭子馬大棒截住了,用明晃晃的大砍刀按住了趙北源的脖子。徐大噴嚇得腿肚子轉(zhuǎn)筋,也不敢噴了。只見趙北源大義凜然,仰天大笑說:“我一個窮學(xué)生,哪里有錢?。磕阋?,隨你的便,腦袋掉了碗大的疤!”
馬大棒愣住了,把槍收了回來說:“你小子是條漢子?!?/p>
過了河,徐大噴心里還敲鼓,說:“嚇?biāo)牢伊耍瑖標(biāo)牢伊?,你真的不怕死啊??/p>
趙北源說:“死有何懼?遇到危險,你不怕死,就把對方鎮(zhèn)住了。”
徐大噴擦著汗水說:“還是你行,比我能噴?!?/p>
有一次,徐大噴帶了趙北源的書信,獨自去東昌府聯(lián)絡(luò)魯西支隊,又遇到馬大棒。馬大棒說:“好漢,留下你的錢財,各行方便?!毙齑髧妼W(xué)著趙北源的樣子,仰天大笑,說:“我一個窮學(xué)生,哪里有錢啊?你要命,隨你的便,腦袋掉了碗大的疤!”
這回,馬大棒沒有放過他,掄起大刀向徐大噴的脖頸砍下來。徐大噴一看,真砍啊,嚇得頭一仰,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馬大棒踢了徐大噴一腳,說:“我的大刀還沒砍下去,就嚇?biāo)滥懔恕_€沒見過你這么膽小的。”
徐大噴醒過來,馬大棒已經(jīng)沒了蹤影。確認(rèn)自己沒死,又摸摸濕漉漉的褲襠,就是搞不清自己說的話跟趙北源說的話一樣,為什么馬大棒還要砍他的腦袋。
講起這件事情的經(jīng)歷,徐大噴說:“看著馬大棒的大刀砍下來,我急中生智,故意來個雪山橫臥,倒在地上,正要旱地拔蔥,置馬大棒于死地,卻嚇得馬大棒棄刀而逃?!?/p>
大家聽得真假難辨,疑惑間,徐大噴說:“唉,便宜了馬大棒那小子?!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