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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貍妻

      2017-10-09 14:59柏深深
      飛魔幻B 2017年9期
      關(guān)鍵詞:王宮太后公主

      柏深深

      縉景帝之女,小字霈之,曾下嫁于車騎將軍,其夫于九奚之役戰(zhàn)死,公主一生寡居,天德三十一年卒。

      ——《縉書·卷三·公主》

      天德三十年,寡居宮外的姜湲隨兒子踏入這縉王宮。時值太后大壽,太后近些年身子不大好,眼見得沒幾日了,心心念念了姜湲八年,這才終于將她盼來了。

      姜湲的孩子名為謝霈之,他初到縉王宮,還未正式踏入,隔著那厚厚的青磚和琉璃瓦,便聞見一股清淡的舒服的香味兒。那是縉王宮里種植的樹木散發(fā)出的,既香且異。孩子頑劣又好奇地攀上了樹,姜湲遠遠地站著,卻也不說話,只是目光深遠地望著他孩子。

      這孩子才八歲,瞧著卻不是什么大世家教養(yǎng)出來的公子模樣,仿佛不知禮數(shù),兩眼滴溜溜地轉(zhuǎn)著,好似一個人。

      遠來的季偲厲走近一瞧,愣愣地回頭望向姜湲,道:“這孩子跟他真像?!?/p>

      一樣的皮膚黝黑,一樣的寬肩寬背,那股不畏懼人的野勁兒也同那人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姜湲微微頷首,喚了聲霈之,孩子一溜煙地跑近,姜湲便牽著他的手緩緩朝太后的寢殿走去。站在原地的季偲厲聽著那聲霈之,又是一陣沉默,直到看見小孩回頭打量他的目光,他才勉強扯出一個笑臉。

      宴上季偲厲刻意和同僚換了位置,離姜湲坐得近了些。雖是觥籌交錯,絲竹亂耳,季偲厲仍是聽清了小孩兒的話。

      小孩問:“母親,剛才那人是說我同父親相像嗎?”他仰著臉,眼睛里有微微的亮光。

      姜湲放下手里的杯盞,從袖口拿出手帕替他輕輕擦拭著嘴邊的米粒,微微笑了,卻不肯回答。

      小孩兒失望地低下頭,不再發(fā)問。

      這問題在過去的八年里,他問了姜湲無數(shù)次,可姜湲的耐心是極好的,從不惱怒,從不回避,永遠只是淡淡地笑著說“我不記得了”。倘若再問得多了,她便徹底地沉默下來。

      晚宴散后,身子虛弱的太后兩眼濕潤,趕忙命人留下姜湲,姜湲執(zhí)拗地牽起孩子的手,只是回頭看到那蒼老悲痛的太后時,終究是心軟了。她囑咐兒子在殿外玩一會兒,孩子聽話地點點頭,望著眾人攙扶著的太后隨母親進了殿內(nèi)。

      等殿門關(guān)上,他便立馬跑了出去,在預(yù)備出宮的官宦之中準(zhǔn)確地找到了季偲厲。季偲厲訝然低頭看他,只見小孩緊緊抓住他的衣擺,稚嫩的眼神強裝兇狠,問:“說,我父親是誰!”

      他如此單刀直入,是季偲厲未料想到的。季偲厲蹲下身子,大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道:“去問你的母親,她定會回答的?!?/p>

      小孩兒愣了愣,季偲厲微微一笑,說:“她深切地愛著你父親?!?/p>

      小孩兒的父親,是謝河,大縉的車騎將軍謝河。

      那年謝河也是同小孩兒這般踏入縉王宮,聞著滿皇宮的花香進了大殿,拜了皇上,見了公主姜湲。

      那時大縉式微,朝廷漸漸無力管轄齊、楚、穆三個諸侯國,皇室頗為擔(dān)憂。趙國一向忠于大縉,每代王侯都會派遣得力的謝氏子孫鎮(zhèn)守縉王宮,那年偏偏謝氏子孫單薄,侯爺去得急,膝下唯有一位體弱的嫡子襲了爵位。便是此時,窮苦平民出身的謝河自愿來縉王宮。

      謝河本不姓謝,因一身蠻勁立下不少功勞,被小侯爺升了三級官,又賜了謝姓,以示其恩德。

      謝河愿來,皇帝自是高興,他人還在來縉王宮的路上,便被皇帝一道旨意賜封為車騎將軍。諸侯國各自瞻望著,穆國得知謝河本是無名小卒,起了輕視之心,又嘲諷皇帝懦弱到請謝河坐鎮(zhèn),更添了蔑視之意。于是,謝河還在半道上時,便遭遇了五撥刺殺。到第六次時,謝河惱了,丟下縉王宮派來護送的禁軍,帶著親信季偲厲等人單槍匹馬趁夜沖進了穆國境外的駐扎營。僅三個時辰他便攪得穆兵一團亂,穆兵扔了兵器抱著頭四下亂竄——這般兇狠蠻橫的打法哪是他們受得住的。

      第二日謝河便揚了名,各諸侯國思忖著卻誰也不敢妄動。

      謝河的靴子上還沾了血,就這般不羈地踏入大殿,滿鼻濃郁的花香,他打著噴嚏出現(xiàn)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眾臣低咳著仰頭看皇上,皇上面上一僵,卻飛快地露出親切的笑容。

      謝河。人如其名,簡單又粗獷。

      躲在屏風(fēng)后的小姜湲身子顫了顫,望著一臉絡(luò)腮胡,肩膀?qū)捄?,年逾三十的謝河,差點沒把眼淚嚇出來。那時姜湲十二歲,謝河三十二歲,他豈會沒有自知,姜湲嫁給他便等同于送羊入虎口,將嬌貴的花兒養(yǎng)在大漠。只是滿殿大臣附和皇帝,皇帝殷切地勸著謝河,私心里卻以圖用婚姻將謝河捆綁在縉王宮一輩子。

      他抬眼看了看屏風(fēng)后強忍著眼淚的女娃,又看看滿殿堅持著的大臣和皇帝,終是嘆了口氣,俯身跪下,聲音帶著幾分干啞低沉:“臣謝皇上美意,定會好好待公主?!?/p>

      他們不知,他謝河最尊崇的便是百年前的趙侯謝止瑯。百年前謝止瑯用大半輩子護了大縉,然后離開大縉去了趙地,如今他謝河從趙地來大縉,為的也只是謝氏軍隊的忠心??蛇@忠心皇帝不信啊,皇帝要用公主去牽絆他——笑話,一個女娃娃他養(yǎng)著便是,可這輩子誰都不能左右他謝河。

      姜湲是在半個月后被迎進府邸的,她身子嬌小,穿著大紅嫁衣實在顯得有幾分不相稱。謝河本就不甚滿意這等不相配的婚事,是以外間大堂里等著看笑話湊熱鬧的客人未等到謝河挨桌喝上一杯,便被季偲厲趕了回去。

      謝河又是熱又是躁的,一把扯了大紅袍子,一屁股坐在喜床上,難為他皮糙肉厚,一床的棗兒也沒硌疼他。姜湲瑟縮地站在門邊,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外邊冷了,風(fēng)呼啦啦地吹著,可她實在不敢往里走。謝河瞪了她一眼,又自覺同個小姑娘計較什么,于是喊道:“躲那兒干甚!老子又不吃了你?!?/p>

      姜湲被他一嚇,身子抖了抖,慢慢挪動著腳步湊近。然后她低著頭猶豫了很久,手指絞著袖口,懦懦地出聲喚道:“夫君?!?/p>

      剛舉杯喝了大半杯酒的謝河一驚,一口的酒都噴了出來,滿屋子彌漫著酒香。姜湲縮了下肩膀,粉雕玉琢的臉上帶著懼怕的神情。謝河稍微緩和了些面色,才說:“換個叫法?!?/p>

      “相公……”角落里傳來低低的聲音。endprint

      謝河嘆了一口氣,手揉了揉眉心,一把拎起姜湲,把她扔到床榻上,一邊走一邊說:“叫老子謝河,日后你就自己睡這兒吧,我去別地兒睡?!?/p>

      都走到門口了,他突然回頭,似乎是警告,道:“不許叫相公夫君什么的,我沒有養(yǎng)個娃娃當(dāng)媳婦的習(xí)慣。”

      謝河低聲嚷嚷著走遠了。

      季偲厲站得筆直,候在姜湲門前。這是謝河的命令,把一個女娃娃丟在宮外讓一個男人養(yǎng)著,能養(yǎng)成什么樣子,何況這個男人心里裝的都是忠君忠國行兵布陣。所以,謝河吩咐季偲厲此后每晚都守著,哪怕聽到姜湲一點動靜也要去叫陪嫁婢女來瞧瞧。

      季偲厲在黑夜里守著,直到雪花飄落,他才意識到冬天來了。而此后漫長的年月里,他都是站在這個位置清清楚楚地看著謝河的一舉一動,謝河的心思如何一點點變化只有季偲厲看得最真切。

      姜湲從大殿走出來,她抬頭瞧見季厲牽著兒子的小手往這邊走來,便接過兒子的手,微笑著道謝。她至今也沒有長多少個兒,還同以前那樣身子嬌小,可就是這么嬌弱的女人生下了孩子,獨自養(yǎng)著孩子,守在空蕩蕩的府邸里。

      季偲厲望著她的背影,不覺失神,真是奇怪,姜湲那般嬌小,這背影卻莫名地像極了那年謝河低聲嘟囔著離開新房的背影。

      姜湲的身上始終有謝河的影子,她這輩子都逃脫不了他。

      官道上母子二人靜靜地走著,行在黑夜里,除了淺薄的腳步聲,便只剩下孩子的懇求。

      他一遍遍地問姜湲,哪怕聲音沙啞也不肯停下,他知道倘若今日不能得到一個答案,日后便再也得不到了。姜湲緊緊把孩子抱在懷里,她微微閉著的眼輕輕顫了一下,摸著兒子的頭,沉默了半晌才低聲說道:“他叫謝河,是大縉的將軍。”

      “你的名字是霈之,這是他留下來的,這是他給你的東西,你須記住了?!?/p>

      謝霈之見姜湲眼角含淚,抿了抿嘴,還是把剩下的話都咽下去了,乖順地點點頭安靜地窩在姜湲懷里。姜湲輕輕撫摸著兒子的頭,低聲喃喃:“霈之啊……”

      謝河曾經(jīng)說:“女子許嫁,笄而字,你嫁了我?guī)啄?,該給你取個小字了?!?/p>

      可他是個粗人,就不愛那些鶯鶯燕燕、花花草草的名字,問遍了人終于捧著一張紙開懷大笑地跑到她跟前,說:“就這兩個字了?!?/p>

      白紙黑字,是流暢又粗獷的兩個字,霈之。

      那是她的小字,是謝河送她的。即便這些年也沒人叫過這個名字,可這是他留下的東西,她不忍漫漫時光將這兩個字涂抹上濃重的灰塵,終日不見光,然后在某日徹底被人遺忘,所以她把這名字送給了兒子。如此,她便能日日叫這名字,如此,謝河的東西終于有一樣是留給兒子繼承的了。

      姜湲于黑夜中不由得微微一笑,原來她的記憶中其實還存在著這樣開懷的時候,可其實謝河始終那樣用心待她。

      大縉習(xí)俗,女子十五及笄,方可嫁人育子。姜湲嫁給謝河時才十二歲,故而分房而眠,待日后及笄了便可行夫妻禮。謝河本就厭煩這些,聽著府邸下人喚將軍夫人便臉色一沉,故而府邸上下皆稱姜湲為公主。

      姜湲被嬌養(yǎng)慣了,身子骨一向比同齡孩子弱些。謝河卻不喜這般,早早便替姜湲定下了規(guī)矩,每日卯時起來蹲馬步,一個時辰后才讓吃早飯。姜湲委委屈屈地苦撐了兩日,便受不住了。她去書房尋謝河,見他埋頭公務(wù),一時不敢打擾,便在門外等了多時。直至太陽下山時,謝河才聽見門外一聲如貓爪撓癢癢般的叫聲,姜湲的聲音低低軟軟的,甚至有幾分怯弱,她鼓足了勇氣喊:“謝河……”

      謝河不知怎的受不住了似的,禁不住拿手摸了摸耳朵,才抬起頭看她,皺著眉,看著有幾分可怕。姜湲許是嚇的,許是久站腿腳麻木了,一個腳步不穩(wěn)便要跌倒。謝河身手快,一把抱住姜湲,懷里的小人兒卻不知怎的別扭地動了動。謝河不悅,他本就煩應(yīng)付女孩兒,這對他而言極不擅長,這女娃娃扭扭捏捏的也不知要做什么,他的耐心似乎到了頭。他道:“在外頭嚷什么嚷,聲音小得跟貓叫似的,有事說事,別藏著掖著!”

      懷里的小人兒不動了,半晌沒了聲音。謝河愣了愣,正疑惑自己語氣是否太重了,懷里的姜湲忽然抬起頭,憋紅了臉,閉著眼一股腦兒全說出來了。她似乎憤憤不平多日了,仰仗謝河今日這一句話,仿佛膽子也大了,沖著謝河便大聲說道:“并非我扭捏,你適才抱著我時,臉上的絡(luò)腮胡子弄得我癢癢,何況我摔倒也全是仰仗你!若非你逼著我蹲馬步,我何至于腿軟至此。謝河!你蠻橫不講理!”

      這般狠話出了口,便沒了收回的余地。姜湲似乎真是氣上了頭,執(zhí)拗著撇了撇嘴,一臉委屈。反觀謝河,臉拉得老長,面色青黑,姜湲便硬撐著脊背等謝河發(fā)火。

      她見多了,那季偲厲辦事若出了差錯,謝河可是毫不留情地一腳把人踹出書房的。她心里直打鼓,生怕謝河也一腳把她踹出去。

      她等了許久,果然,謝河爆發(fā)出中氣十足的一聲吼:“狗屁!我?guī)讜r不講理了!”然后一把把姜湲提拎出了書房,門“哐”的一聲關(guān)上,姜湲驚得眼皮都跳了三跳。

      隔日卯時,姜湲老老實實地從床榻上爬起來,正要去外頭院子蹲馬步,卻見謝河早早就坐在涼亭里,只是他的腦袋總是刻意地避開姜湲,好像不想讓她瞧見臉?biāo)频?。姜湲孩子心性兒,湊到他跟前,卻驀地愣住了。

      謝河那絡(luò)腮胡被刮得干干凈凈,露出白凈的下巴,頭發(fā)束冠,這么一看,面容輪廓倒是柔和了許多。

      謝河低咳了兩聲,兩眼余光看了看姜湲,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話:“不愛蹲馬步,咱就不蹲了。小姑娘們嘰嘰歪歪的,還是繡花去吧?!?/p>

      謝河發(fā)話了,姜湲喜上眉梢,心里一樂竟撲上去,抱著謝河的脖子搖晃,臉上笑得燦爛,脆生生地道:“謝河,你真好!”

      這府邸里就這樣一日比一日歡樂起來。姜湲見謝河心軟,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進尺,一點點試探謝河的底線,可謝河從來就是退讓,再退讓。

      季偲厲曾笑說,倘若身后是萬丈懸崖,若推謝河的人是姜湲,謝河恐怕眉毛都不會皺一下地掉下去。那時謝河正吃飯,聽得這話猛地嗆了幾口,瞪著眼看季偲厲,吼道:“又說什么混賬話呢!你皮又癢了!”那時姜湲尚小,愛笑,不曾仔細思考過這話是什么意思,她只是與以往一樣捂著嘴偷笑,然后看季偲厲吃癟的模樣。endprint

      謝河待她是真好啊。

      他手下沒輕沒重的,對季偲厲這般的漢子粗暴慣了,如今換成了姜湲,他卻偷偷去捏棉花,見手心的棉花被揉捏得不成樣子,一邊捺著性子,一邊嘀咕:“都說女娃娃跟棉花似的軟,我這輕輕碰了下,棉花就爛掉了,日后把她拎出書房手勁可得輕些?!?/p>

      這事被季偲厲知曉,又是一陣嘲笑,謝河難得地臉紅了。粗獷如謝河,也有這般別扭蠢笨的一刻。

      謝河本是窮苦人家養(yǎng)出來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本來府邸的一應(yīng)飲食都是隨他的喜好。姜湲卻在王宮中吃慣了精細的食物糕點,謝河便令廚子按宮里的飲食做,自己隨姜湲別別扭扭地小口小口吃那些個吃不慣的糕點。

      這情就這樣一日日地滋生。謝河愚鈍,姜湲卻比他要勇敢得多。

      滿十五歲那年,姜湲羞紅了臉,抱著枕頭愣愣地站在謝河房外,躊躇又猶豫,想敲門的手舉了又放。直到謝河從外頭回來,看見了姜湲,出聲問:“干什么呢,還不去睡?”

      姜湲低著頭指了指屋子,說:“我以為你在里面?!?/p>

      謝河道:“今日去了明淮城外的營地。那些個兵啊,一天不督促,就懶散了。”

      姜湲聲音低小,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說:“母親今兒在宮里跟我說……我該同夫君同房了……”

      謝河腳下一滑,直覺心尖在打戰(zhàn),他仰頭望著別處,難得聽他聲音有幾分慌張地趕姜湲走。姜湲又是羞惱又是委屈,鬧了一會兒,謝河好生勸了一通,這才把姑奶奶勸走了。

      可隔日便聽姜湲一聲聲地叫夫君。府邸上下都掩著嘴笑,季偲厲笑得最歡,謝河如何瞪眼也沒用。謝河又是哄又是帶著姜湲出去騎馬的,忽悠了好幾天才讓這稱呼變回了原來的謝河。姜湲年少,這事很快也就忘了。

      這事卻在謝河心里埋下了一顆種子,進不得,退不得。他認真思索這個問題,卻無疾而終,無奈地嘆著氣。這個問題注定無解了。姜湲是他的妻子,卻又不像妻子,這些年過來,恐怕姜湲也不曾為他們之間想得更多。謝河一直都這么以為。

      直到那天,他才終于明白他把姜湲教得有多固執(zhí)。

      姜湲十九歲生辰那日,趕著從縉王宮的宮宴上回來,滿頭大汗只為了去見書房處理公務(wù)的謝河。謝河看見她,只是微微頷首道:“回來了?那便早些歇著吧?!?/p>

      姜湲微微笑了,然后轉(zhuǎn)身離開。她沐浴,熏香,扮上最好看的模樣在謝河的房里等。謝河才一進屋便眼神凌厲地出手,寬大的手掐在姜湲的脖子上,讓她險些斷氣。謝河一聽這聲,趕忙松了手一邊替她順氣,一邊怒道:“胡鬧,不要命了!”

      屋子里的燈點上了,謝河才看見姜湲香肩微露,嬌弱柔美。他神情不自然地別開眼,咳了兩聲,直趕她走。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這些日子里姜湲奇怪的舉動,比之從前更加黏他,有意無意的身體碰撞,他都明白了。

      他脫下外衣扔在姜湲身上,沉著臉說:“回去!再這般鬧騰我就……”

      “我今年十九!你將我當(dāng)孩子,當(dāng)妹妹,當(dāng)公主的養(yǎng)了七年,往后你預(yù)備這樣過一輩子嗎!”姜湲打斷他,雙目含怒,說不出是生氣還是失望。

      以往她無論做什么,謝河都會妥協(xié),會退讓,只有這一件事,他的態(tài)度強硬到惡劣。

      謝河不作回答,他腳下生風(fēng)似逃一般離開。

      他鐵青著臉,久久未語,抱著酒壇子喝了又喝。他當(dāng)如何,他該如何?他養(yǎng)了姜湲這個小女娃七年,這七年情分豈可輕易便道出是何物,似親人,似莫逆,似兄妹,卻唯獨沒有想過夫妻。姜湲是他從小養(yǎng)到大的女娃娃啊,可他呢,他如今三十有九,連白發(fā)都生了幾根。

      他不敢啊,不敢輕易地用男人的眼光去看她,那是他珍視了七年的寶!

      當(dāng)夜姜湲便氣沖沖地摔爛了謝河的酒壇子,她笑道:“喝夠了嗎,謝河,今日我便再問你一次,你要不要我?別像個姑娘似的扭扭捏捏!”

      謝河喝醉了,他打了個嗝,酒味漫天,他憨憨地笑道:“阿湲,別鬧了成不?”

      姜湲惱極,狠狠踢翻了謝河腳邊的幾壇酒,眼帶淚水地道:“好!那把休書給我,你不要我,我便嫁別人去?!?/p>

      謝河愣了一瞬,借著酒意應(yīng)付著說第二日給休書,這才把姜湲給勸走。

      可第二日姜湲并沒有等到謝河,因為謝河跑了——就在當(dāng)晚收拾了幾件衣裳便快馬加鞭跑去了明淮城外的營地。

      他生平如此膽怯,卻只是在這一件事上。他糊涂,也是在這一件事上。

      他跑了,姜湲卻成了整個縉都的笑柄。堂堂公主,卻不被駙馬喜愛,一再逼著行禮,卻把駙馬逼得逃去了軍營。謝河不知,姜湲是怎樣哭著一路跑回縉王宮的。

      八年前謝河不在了,這府邸便徹底空下來,只留下兩個老仆人照顧母子二人。姜湲不肯再踏入縉王宮一步,也不肯見最疼愛她的老太后。當(dāng)年若非太后一杯摻了催吐藥的酒,謝河不會離開她,今時今日也不至于如此光景。

      她和兒子寂寞地生活在府邸里,不聞外事,不見外人。所有有關(guān)謝河的事,兒子都不能知曉。

      那晚窗外雨勢不減,雨飄到屋子里,打濕了姜湲的頭發(fā)??伤粍硬粍?,愣怔地坐在窗前,看著院中的枯葉。她醒來時頭昏昏沉沉的,似乎是得了傷寒。

      而就是這時,謝霈之哭著從屋外跑進來,他一臉委屈和憤恨,拉扯著姜湲的衣角,死活不肯撒手,質(zhì)問她:“我今日溜出府了,我問過隔壁酒坊的大叔,他說……他說我父親八年前叛國了,去了穆國做將軍,是不是!”

      姜湲愣怔,聽聞那句仿若戳在心口的話,她立馬驚醒,氣到渾身顫抖,給了兒子一巴掌。謝霈之嚇愣了,而后捂著臉放聲大哭。姜湲靜下來,眼淚也跟著掉下來,她緊緊抓著兒子的雙臂,拉扯著他走到銅鏡前,逼著兒子看鏡子里的人,聲音帶著顫抖說:“你不是想知道你父親是什么樣子嗎,你看清楚鏡子里的人,你看!你是他的血脈,你身上有他的影子,而你怎能不信他!”

      她費盡心思教養(yǎng)謝霈之,把他養(yǎng)得那樣像謝河,如此,謝河便從未離開他們母子。姜湲天天看著他,何嘗不是在看著謝河。endprint

      謝霈之似乎是第一次見到母親如此瘋狂的模樣,他被平靜下來的姜湲抱在懷里低聲哄著,一面委屈地點頭,一面卻又覺得此后再不可提及父親。哪怕他無從知曉,父親究竟是生還是死。

      這日子似乎就這般恢復(fù)往昔,平靜無瀾,姜湲又躲回了沒有謝河的時候。

      穆國來襲是在一年以后,此時的大縉有風(fēng)雨飄搖之勢,卻沒有任何辦法。八年前謝河給予穆國重創(chuàng),而如今穆國再攻來時,已經(jīng)沒有了謝河。

      縉都被破的那一晚,季偲厲匆忙趕到府邸里,欲帶姜湲母子離開——那是謝河的血脈,他不能不救。

      姜湲推開緊緊抱著自己的兒子,硬把他塞到季偲厲懷中,溫柔地摸著兒子的腦袋,說:“乖,隨季伯伯去吧,母親……母親會去找你的?!?/p>

      季偲厲一愣,他顯然聽懂了姜湲的話。他皺著眉,抓住她的手,企圖強行帶走她。

      城里起了漫天的火光,府外嘈雜聲不斷,許是穆兵放了一把火,牽連到了府邸,整個府邸里都是嗆人的濃煙和火光。季偲厲咬牙,想要將姜湲扯出府邸,可姜湲推開了季偲厲,臉上帶著笑緩緩后退。門前的木柱坍塌,擋住了季偲厲的去路,他只能勉強看清姜湲的口型,她在說:“你無須救我?!?/p>

      季偲厲怔然,喉頭滾動,半晌說不出話。原來,姜湲始終芥蒂著。她不曾原諒過她自己,也不想在沒有謝河的世上多活一日。

      八年前姜湲欠謝河的,在八年后的今天還盡了。

      那年謝河跑了,姜湲受天下人嘲諷,皇室蒙羞,便對姜湲的行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連季偲厲都瞞著謝河,但謝河躲了月余后,還是回到了明淮城,聽到了街頭巷尾的流言蜚語。

      那時謝河沉默了一會兒,步伐飄忽地回到了沒有姜湲的宅子。那宅子冷冷清清的,許是太冷了,冷到他心寒心痛,生了一場大病。

      病榻上的謝河是被姜湲叫醒的,姜湲第一次這樣看著他,眼神涼薄如水霧,她說:“你不肯同我做真正的夫妻,也不肯寫休書。謝河,你不該這樣束縛我,即便是只雛鳥,也總有會飛的一天。你老了,管不住我了。”

      她湊近他,在他耳邊低聲喃喃。

      謝河的確老了,他如今是三十九歲了。這般大的年紀(jì),配上這樣一個小妻子,膝下卻無一子。謝河愣怔,仔細瞧她,不知不覺她已經(jīng)長得這般大了,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謝河笑了笑,嗓音沙啞地道:“好,以后這府里你隨意進出,大事小事全憑你做主?!?/p>

      姜湲氣極,瞥了他一眼,淡淡地留下兩個字:“懦夫?!比缓筠D(zhuǎn)身離開。

      哪怕事到如今,她真正想要的,他仍舊裝聾作啞。謝河啊,果真老了。

      到了第二日,太后便派了禁軍圍困謝府。太后疼惜公主,這是打定了主意,倘若謝河不寫休書,那便困他到死,姜湲在外亦可瀟灑一世。謝河不反抗,終日沉默地坐在涼亭里。

      直到幾個月后的某一日,太后的人接他進宮。到此時他終于知曉,太后沒了耐心,她不愿這么耗著,早早為姜湲擇了縉都世家公子,只等謝河休妻,便將公主另嫁。

      聽聞太后擇的人正是明淮鄭家,鄭家百年前曾幸蒙圣恩,迎娶過齊國郡主明姝。這樣的鄭公子,配公主姜湲乃是真正的天作地和。

      季偲厲那般氣惱,謝河的身子就是在這幾月中迅速垮下去,而罪魁禍?zhǔn)捉獪畢s心安理得地準(zhǔn)備嫁人。季偲厲要去問一問那個女人,究竟還有沒有良心。

      可謝河攔住他,低低地咳嗽兩聲,道:“她并不知情。”

      季偲厲問為何,謝河低笑一聲:“那是我養(yǎng)大的姑娘,我豈會不知。”

      姜湲所作所為,不過逼他接納自己。他終于還是退讓,他怎么能忍心讓自己養(yǎng)大的姑娘做別人的妻子。她要什么,他統(tǒng)統(tǒng)允她。

      待謝河進了宮,入了大殿,太后張口便是要他寫休書。他轉(zhuǎn)眼瞧見了一旁的姜湲,她低垂著頭,身側(cè)的男人正是鄭公子,他端了杯酒給她,她淺笑著喝下,身子越發(fā)往他身上靠。

      謝河看著太后,恭敬地叩首,正要開口,卻被姜湲打斷。姜湲面色蒼白,手抓著桌案,一直干嘔。太后關(guān)切地道:“快,來人,給公主送去一杯梅子湯?!?/p>

      梅子湯,那是宮中有孕的貴人最喜愛喝的東西。

      謝河握著劍柄的手顫了顫,眼前一片模糊,耳中再也聽不到太后不斷勸他放手的聲音。他從不在乎太后的話,因太后向來對他有偏見,打從姜湲嫁給他時,太后便一百個不樂意。她最疼愛的孫兒,視若珍寶的孫兒竟嫁給了一個莽夫,她如何能接受?

      謝河腦中混混沌沌的,身體卻比腦更快地先動了,他緩緩走到姜湲跟前,端詳著她那張小巧白凈的臉,那神情多決絕,躺在別人的懷里,嘴里卻說著離開他的話。她不是愛他嗎,如今怎么又不要他了?

      眾人皆驚惶惶,瞧著他的一舉一動,可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然后干澀地說出一句話來。

      “休書明日送至。從今往后,婚嫁各不相干。”

      這幾個字用盡了他的力氣,他忍著滿心滿肺的苦澀和疼痛,疾步走出大殿。他只怕,再晚一步他便會倒在大殿上。

      這場景何其相似,許多年前,他站在這大殿中,迎來了他的小妻子,皇帝和大臣無一不由衷地勸他:她是大縉最受寵的公主,下嫁于他絕不算委屈了他。他們一直說這是天賜良緣,公主有福了,好似公主高攀了他??赊D(zhuǎn)眼之間一切都變了,他遭到皇上和太后的口誅筆伐,他娶了姜湲是他攀龍附鳳,因為他,公主的一生都被他毀了。

      秋末時,穆軍來犯。按慣例,仍是謝河出戰(zhàn)。

      他出戰(zhàn)的頭一晚做了一個夢,夢里姜湲來尋他,她哭得那樣慘,卻又分明笑著,她的唇貼近他的耳畔,這氣息像是真的有人在他床榻邊一般。

      夢里,姜湲說:“謝河,我這輩子都無法接納別人,可你為何就不要我了?”

      夢里的姜湲緊緊抱著他,唇齒交融之間盡是她的余香。謝河渾身酸軟,他此刻多想哭,原來眼淚就是這番滋味嗎?涼涼的,澀澀的,如一根細小的繩緊緊纏著他的心臟。他用力掙扎,小繩便繃得越緊,漸漸地他再也無力去做反抗,只能徒然承受。這是他的小妻子予他的,他只能受著。endprint

      他再也得不到姜湲了,夢中歡愉一場又能如何。

      第二日謝河醒來,季偲厲已經(jīng)在門外候了多時,只聽門外季偲厲似乎在訓(xùn)斥下人。謝河穿好了衣裳,問其緣故。季偲厲卻說:“今日早晨我見您房門臺階前有一斗篷,看樣式應(yīng)當(dāng)是公主的,衣服尾端有破裂,我猜是下人沒有把公主的房門關(guān)好,夜里才有貓兒叼著公主的衣物亂跑,屬下因此才訓(xùn)誡他們?!?/p>

      謝河視線落到那件斗篷上,眼神有些恍惚,那件淡黃色的斗篷還是去年入冬時,他親自陪姜湲去素錦閣買下的。他淡淡地回頭,低聲吩咐:“叫他們把公主的房間關(guān)好,往后不許任何人踏進去一步?!?/p>

      謝河抬頭,兩萬軍馬已經(jīng)在城外等候,大縉的旗幟高高揚起,即便在府里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季偲厲曾問:“沒有姜湲,你待如何?”

      “我會死?!敝x河低沉喑啞的聲音敲在水面上,不見波瀾。

      這非戲言,他從不說謊。

      于是,那年秋末,縉王宮中的楓葉黃了一地,宮人踩碎了一地枯葉。但傳來的并不是捷報。

      謝河堪堪擊退穆軍,恐其休養(yǎng)生息后再次攻來。

      縉景帝,眾大臣皆沉默。因穆軍再來時,已無第二個謝河應(yīng)戰(zhàn)。

      隨謝河同去的兩萬大軍,只回來了半數(shù)。謝河和季偲厲就此下落不明。

      坊間皆傳,皇室苛待謝河,他便狠心叛國,領(lǐng)著心腹投奔了穆國。傳聞愈演愈烈,整個明淮都籠罩在這陰影之下。

      姜湲那時哭得眼睛發(fā)澀,鄭公子相勸,她卻狠狠推開他。她雙眼紅腫,愣怔著緩緩走出大殿,望著天地,望著卷落的枯葉。太后趕來,怒其不爭,執(zhí)拗地為她定下了與鄭公子的婚約。

      “謝河那賊子便是歸來了,也難逃一死。湲兒,你趁早將前塵忘盡,嫁與鄭公子?!?/p>

      姜湲不肯聽,每日坐在天井旁,一片片落葉細數(shù)著。最后一片秋葉掉落了,秋日就這般過去了,可謝河仍不曾歸來。

      他的罪名,似乎在悄無聲息中被一錘定音。

      姜湲再嫁的那個冬日,是個大好的晴天。眾人皆歡喜,她隔著冠子上垂落的流蘇望著那一張張臉,眼神死寂到讓人不敢瞧。

      鄭公子騎在黑鬃白馬上來迎,姜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當(dāng)著眾人的面摘下鳳冠,脫去霞帔。人皆驚惶,太后尤其惱怒,她還未來得及說話,宮門一角便鬧開了。她抬眼望去,一身污血、滿臉憔悴的季偲厲一手持劍格開禁軍,他的喉結(jié)滾動,聲音都在顫抖:“姜湲,你如何對得起謝河!”

      失蹤了一個月的謝河和季偲厲,終究只歸來一人。

      姜湲看著只身前來的季偲厲,身子不禁顫抖,黑眸直直望著他,眼底帶著一絲懇求,眼淚就這么浸潤著她的臉頰,她笑著問:“謝河呢?”

      季偲厲只是笑著,這笑太涼,太過嘲諷。姜湲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癱倒在地,手輕輕捂著自己的腹部,又笑又哭。

      孩子,都是母親的錯,母親把你的父親弄丟了。

      這許多年來,姜湲無時無刻不在后悔,倘若她不為爭一時之氣,偏要謝河親口道一句真心話,何至于鬧氣去見那鄭公子;又倘若那年太后端來的酒她不曾喝下,何至于這小小障眼法使她二人生死相隔。

      她寡淡地活著,養(yǎng)大謝霈之,卻沒有一日不思念謝河,沒有一日不想追隨謝河的腳步而去。

      她愧對謝河,愧對謝霈之。霈之那樣天真,常常小心翼翼地詢問父親的下落,那樣的神情刺痛了她。她瞞了這些年,每每啟唇,喉頭如堵著一般,又苦又澀。她該如何說,是她親手斷了謝河的命?

      那日大火,她瞧見季偲厲抱著痛哭流涕的霈之朝她大吼,要她出來,她只是微微笑了。

      一如當(dāng)年,她哭問他謝河怎么還未回來,季偲厲笑著說:“他不會回來了?!?/p>

      因為他死了,死在這狹窄的天地之間,死在滿是硝煙、凄涼絕望的戰(zhàn)場上。那箭直直折辱眉心,死時一絲痛苦也無。他不會再痛了,他該承受的已經(jīng)完了,余下的痛都將由姜湲替他來。

      她是他養(yǎng)大的姑娘,她如今的一切美好都是他給予的,姜湲欠著他的這一份情,再也還不清了。

      謝河死在穆境,他的尸骨被穆人鞭笞泄恨。謝河的尸骨都收殮不回來,何談發(fā)喪。那些不知內(nèi)情的百姓更無從得知謝河究竟是生還是死,也曾有好事者認為謝河還活著,只是做了叛臣,在穆國茍且偷生。

      季偲厲為洗刷其污名,拼死從戰(zhàn)場歸來,可即便他回來了,向皇上請旨平反,終究蓋不過人心。謝河不過一介武夫,誰肯在意他的清白,他們只樂意這是否是一件茶余飯后的談資。

      謝河死去了八年,一切功與苦就這般都化作煙塵。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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