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華
老河是無名的,因為老,所以才稱老河。它水滴石穿,從蛇子嶺出發(fā),拐彎抹角地灌溉縫嶺的每一寸土地,一路激情,像一支浩蕩的水兵,淌進(jìn)大路洲的腹地;再由南向北,匯入兩千余畝的縫嶺水庫。這些年,政府治理江河,興修水利,人民的用水得到了很好的控制與保障。水庫設(shè)有泄洪、灌溉等閘門,通過指令,流水像血液一樣激活每一個生命。
山哥姓石,風(fēng)風(fēng)雨雨幾十年,人們從小石子把他叫到了老石子。幾十年來,山哥一直都是水管會編制外的管水員,負(fù)責(zé)龍王潭水閘的開、關(guān)任務(wù)。別人不愿干的差事,而山哥卻樂哉悠哉,還說,雨天關(guān)閘,晴天開閘,輕輕松松的,還撈個五百元呢!
山嫂的臉烏黑著,不高興。心情不好就愛嘮叨,像老河的水,沒完沒了。山哥沒轍,只有往外跑,他跑出去耕田,跑出去打魚,跑出去割茅草。漸漸地,山哥不再把山嫂的那些嘮叨往心里去,他說,耳朵能插筷子哩,嘮叨從這邊進(jìn)來,吱的一聲就從那邊溜出去了!
山哥最關(guān)心的是天氣預(yù)報,只要看到電視上說有暴雨來臨,他就睡不著覺。
成千上萬的黑蜻蜓在人們的頭頂上總是揮之不去。不一會兒,狂風(fēng)大作,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農(nóng)人忙離田上岸急著往家跑,而山哥卻往外趕,他得去龍王潭把閘門關(guān)掉。
暴風(fēng)雨中,山哥一心向前,冷不丁,突然被橫在草地上的竹葉青咬了一口,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山嫂無語,眼淚“唰唰”地掉。
年終,山哥領(lǐng)了五百塊錢管水費(fèi)興沖沖地來到山嫂面前。
山嫂問,明年還管水?
山哥說,還管。
山嫂罵,也不算算經(jīng)濟(jì)賬,那蛇一咬,咬掉了我們?nèi)Ф賶K錢哪,你那腦袋當(dāng)夜壺踢掉算了!
山嫂奈何不了他。
山哥手腳粗壯,再重的閘板,只要他“嗨”地一發(fā)力,準(zhǔn)“嗖嗖”開啟??稍谏缴┑拿媲皡s像一只小綿羊。
有人愛他,也有人恨他。刀子就恨他。
刀子是我們這里的混混,那天他看見二叔在河里抓到了兩只三斤重的甲魚,心說老河里的甲魚不得了,于是就邀了幾個魚販子要對老河電、藥、炸。山哥悄悄地把電話打到了派出所?!皢鑶琛钡木囈豁懀涯腔锶藝樀脢Z路而逃。刀子不服,就在山腳下建豬場,屎啊尿的也不處理,往河里排。一時間,通往村莊的那條支流混濁不堪,臭氣熏天,人們叫苦不迭。
山哥去找他,刀子對著山哥太陽穴就是一拳。山哥倒下了,右耳“嗡嗡”直響。從此,落下了病根。
那次,半夜接到電話說,壩破了!山哥叫醒山嫂,讓她叫人們撤到山上去。兩個人分頭行動,挨家挨戶去敲門,剛從睡夢中驚醒的村莊亂成了一鍋粥。山哥有病根,耳力不好,把閘破了,聽成了壩破了,事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責(zé)怪山哥。
汛期到了,一直下五六天。溝渠滿了,江河滿了,水庫滿了。電視上不停地播放著抗洪新聞,干部、軍民眾志成城,抗洪!抗洪!
下午5點鐘的時候,天空明亮起來,但由于泄洪,下游更漲了,小小的支流也打著浪花朝珠陵江奔去。為了保護(hù)村莊、禾苗,水管會果斷啟動第二道泄洪應(yīng)急方案??墒牵购殚l在水鬼灣河道的岔口,水面寬,水又急,誰去呢?
山哥說,我水性好,我去。說完,脫了衣服,把開閘柄綁在背上,向江里縱身一跳。
第二道泄洪閘終于開啟了,人們歡呼起來。一陣風(fēng)吹過,夕陽終于在云層中露出了半個臉,晚霞把江面上的水染紅了,折射出一絲絲夢幻般的光芒。
面對自然,人是渺小的。而此刻,站在岸上看著對面的山哥變得高大起來。山哥再次有條不紊地把開閘柄綁在背上,穩(wěn)健地走下閘門撲進(jìn)水里,往回返。
6點,山哥在一點一點地向我們靠近。人,遲早都要上岸的,岸上有山嫂、有未來,還有屬于大家的幸福。
6點05分,山哥依然在向我們游來,吃力,呼吸急促。突然,刀子跳下水去。
刀子的這一跳,誰也沒有料到。
6點15分的時候,刀子游到了山哥的身邊。夕陽下,彎彎曲曲的江面仿佛成了大地上的脈絡(luò),山哥像一股細(xì)流,分布在最需要血液的地方。刀子推著山哥,一前一后,波濤漾著身體,他們的嘴巴微張,像在訴說什么。
細(xì)細(xì)傾聽,我們懂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