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春
世界上哪一個國家的狐貍,都沒有中國的精靈,精靈到成群結(jié)隊地鉆進(jìn)蒲松齡那本叫《聊齋志異》的書里。剛會看書的小孩,只要一翻開,都會嚇得尖叫。好像書的哪一頁,都夾著一個鬼。要是小孩不小心把書撕壞,碎了一地的,不是紙片,而是滿地的狐貍精。
狐貍真是讓人產(chǎn)生無限遐想的動物。
法國圣·德克絮佩里寫的《小王子》,那個急切地等著被心愛的人馴服的狐貍,把她愛的小王子的頭發(fā),看成了一片金色的麥田。
《狐貍列那的故事》里的那只狐貍,被追得實在無處可逃,趕緊掛在墻上,裝成一張好看的狐貍皮。
動畫片里有個九尾狐,所有的計謀和幻想,都是從那修煉千年的、有著九條漂亮尾巴的狐仙生出來的。
傳說,狐貍修煉百年能成人,修煉千年就能成九尾狐。成了九尾狐,就出神入化了,就可以想變成什么就變成什么,變個人,小事一樁。
狐貍真是讓人產(chǎn)生無限遐想的動物。
尤其是雪狐。
雪狐,白狐,也叫北極狐,生長在海拔極高、氣候極冷的地方,不只北極有,在東北第一高峰、海拔近3000米的長白山也有。雪狐能在零下50度的氣溫下生活,長白山最寒冷時達(dá)到零下40多度,適宜白狐生存。
我曾在無數(shù)本書里拜訪過白狐,也曾在幾次攀往長白山頂峰的途中尋覓白狐,卻不曾得見。我知道,純正的白狐,在長白山峰巔之上。
有一次從西坡登頂長白山,在天池邊卻被一團(tuán)細(xì)密密的水珠包圍,什么也看不見。后來知道那是一團(tuán)很大很大的云,猛然有所醒悟:原來那日日癡想的云中生活,竟是一團(tuán)遮了望眼的細(xì)密水珠,任什么也看不見,如同盲了一般——連美麗的天池都看不見,更別說得見白狐了。
還沒等轉(zhuǎn)身下山時,忽然天就晴了。這長白山,跟傳說中一樣,變臉極快。
天池如一面清澈明亮的天鏡,一下子躍出,在群峰包圍之間,明亮耀眼。這時,遠(yuǎn)遠(yuǎn)望去,從北邊峰巒處,猛地躥出一團(tuán)雪白來,這團(tuán)雪白一躥出來,就翻卷著身子,向天池中心騰躍而去,軟綿綿、白茸茸,我驚得在心中大叫一聲:“白狐!”莫不是老天開了眼,讓日思夜想的白狐就這樣,就這樣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慢,待細(xì)看時,才覺出那是一團(tuán)白云,一團(tuán)濃得化不開的白云,從北坡的豁口飄進(jìn)了天池。心中想的太久,竟化作了夢魂牽繞的似曾相識。歐陽修早就道破了這種境界:“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guān)風(fēng)與月。”——那團(tuán)云和白狐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那個幻象不過是我的一廂情愿而已。
其實,真正的雪山白狐很難見得到。
雪山白狐依山而生。海拔越高,白狐越白;氣溫越低,生命越旺。在常年積雪不化的長白山群峰深處,白狐才得以出沒。不是經(jīng)過特殊訓(xùn)練的獵人,常人哪能得見?
而狐貍本身就是狡猾的象征,更何況雪山白狐?
在東北,傻大黑粗的動物居多,比如黑熊、狍子、野豬等,最聰明的,誰也比不過狐貍了。
沿長白山山勢而下,狐貍因氣候和環(huán)境的變化,而變化著皮毛的顏色。皮毛如火的紅狐貍也少,差不多生活在半山腰左右。山底下,森林中的狐貍已是依著大地的樣子,毛色變成土色了。
獵戶們常說,狐貍制又制不住,防又不勝防。
狐貍會偷雞、摸狗,卻很少被抓,往往人們抓到的,是黃鼠狼。關(guān)鍵的時刻,狐貍會把黃鼠狼推出去抵命。
狐貍慌不擇路時,會縮身,把自己的身子縮扁,扁成一條縫,便能從縫里逃走。
狐貍還會裝死。狐貍總是倒在獵人的槍響之前,被獵人拖進(jìn)雪爬犁時,已“死”得渾身僵硬了——真是偽裝大師。等到獵人清點戰(zhàn)果時,唯獨不見了狐貍,狐貍早在獵人大聲小氣地趕車時,乘獵人不備,一個打挺跳起來,跳下雪爬犁逃走了。
在白樺皮做成的悠車?yán)铮瑬|北媽媽講的故事,只要有狐貍,無論狐貍困頓成什么樣,總會在最后化成一縷煙飄走。
有智慧的生命總是綿延不息。狐貍不死。
雪山白狐更把狐貍的命脈蓬勃到了極致。
雪山白狐不下山,雪山旺盛著它。那一雙深紅的眼睛,目光從雪白的毛皮中射出來,穿透群峰峻嶺,看到更遠(yuǎn)的遠(yuǎn)方。
長白山的雪鋪天蓋地。李白曾臆想過燕山的雪花大如席,而燕山以北的以北,雪花已是連成片的席子。毫無遮攔的陽光照在偌大的雪席上,雪中有很多圓圓的白石頭。如果它動,那是雪狐;如果它呆,那是石頭。但是,在獵人走過之后,所有的石頭都搖身一變,變成白狐貍。
在長白山,雪狐貍和石頭玩替身互換,只是一個小把戲而已。
等到大雪紛紛,再也找不到白狐,白狐已在雪中隱身、循形。它一躍而起,攀著雪花,一路升騰到天上,那是一只白狐修為的最高境界。
就如同,在銀色的月光下,白狐讓自己翩翩起舞。
月華如水,皎潔出塵。
白狐已是月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