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穎
北京京劇院青年演員王岳凌近期來上海演出荀派代表劇目《勘玉釧》,她的精彩演繹贏得了上海觀眾的掌聲和喝彩。
《勘玉釧》是王岳凌正式拜荀派名家孫毓敏為師后學的第一出大戲,是荀慧生先生的代表作之一。演員要一趕二,前半部分飾演俞素秋以花衫應工,后半部分飾演韓玉姐以花旦應工,而觀眾明知這是一個演員在演兩個角色,但就是要看演員如何處理兩者的不同,這就是這出戲的魅力所在。她笑稱:“可能我的性格像韓玉姐吧,所以演起來還是比較順的,俞素秋要矜持、幽怨,一開始表演上要糾正我原來許多小花旦的感覺,我花了更多的功夫在俞素秋這個人物的塑造上?!蓖踉懒枵f,這個戲難就難在如何去“抽身”,往往剛剛作為俞素秋悲情自刎、淚水漣漣地下場,馬上就要換裝變身活潑直爽的韓玉姐,這里只給了七八分鐘的時間去完成情緒、心理、人物的轉(zhuǎn)換,非??简炑輪T的表演能力。
演出當天,讓現(xiàn)場觀眾驚喜的是,王岳凌的師父孫毓敏也特地從北京飛來為弟子壓陣,演出結(jié)束,孫毓敏還上臺“逗哏”了一把,說王岳凌這個名字不太好記,所以請觀眾記住“岳凌”就是“岳飛的冰激凌”,觀眾在笑聲中記住了王岳凌的名字,而孫毓敏的愛徒之心也可見一斑。
王岳凌1993年考入黑龍江藝術(shù)學院學習京劇,2004年從中國戲曲學院畢業(yè),畢業(yè)后進入北京京劇院工作。2012年,王岳凌正式拜著名京劇表演藝術(shù)家孫毓敏為師。從默默無聞的小花旦,到荀派的繼承人,從院長和專家眼中的“黑馬”,到挑梁的青年領(lǐng)軍人物,王岳凌的成長一步一個腳印。說起自己的初心,她說其實非常簡單:“在我大學剛畢業(yè)進院團的時候,我就和我先生結(jié)婚了。我記得當年我倆牽著手走在小區(qū)里散步的時候,我說,我的夢想是能在北京的長安大戲院唱一個晚上我的大戲,兩個半小時,結(jié)果沒兩年這個夢想就實現(xiàn)了。我的第一個大戲是全本的《紅娘》,唱完以后大家都覺得這是個好花旦坯子,扮得好、唱和演也不錯?!?/p>
拜師后這五年,王岳凌已經(jīng)學習演出過《金玉奴》《紅娘》《紅樓二尤》《霍小玉》《勘玉釧》等經(jīng)典大戲。讓她自豪的是,她的票房成績在青年演員中也是名列前茅。2012年王岳凌獲第七屆中央電視臺全國青年京劇演員電視大賽花旦組銀獎,2013年又成為第二屆青年京劇演員(北京)擂臺邀請賽花旦組擂主。她還成為了第六屆中國京劇優(yōu)秀青年演員研究生班的學員,三年的研究生學習又讓她成長了許多,這期間她還和宋丹菊老師學習了蹺功……這時,她又有了一個新目標,繼承好荀派,努力朝師父的方向前進。孫毓敏老師在藝術(shù)上要求嚴格,一招一式都要學生能仔細地掌握到位才算合格,比如《勘玉釧》,王岳凌前后學了一年多才算過關(guān)。平時只要是老師教學,她都會錄下老師手把手教她的視頻,下課了再研究,同時還會反復觀摩老師以往的演出資料,體會琢磨表演。從工花旦行當,到正式地拜師系統(tǒng)地學習荀派藝術(shù),王岳凌的藝術(shù)感悟也有了“質(zhì)的飛躍”,用她自己的話說,就仿佛武打片里懵懂的青年進了門派,苦練真經(jīng),望有朝一日修得一身好功夫,成為武林高手。
而荀派這個門派還出奇的“難學”,荀派的發(fā)音、唱腔、表演、個人風格、代表劇目,每一樣都是考驗。她說:“在沒有學荀派之前,我以為花旦就是小丫鬟,頂天也就是紅娘了。真正學了荀派之后才發(fā)現(xiàn)遠不是這樣,荀派有六大悲劇和六大喜劇,比如像紅娘在臺上要一直舞一直動,再比如我跟我?guī)煾笇W的第一出戲《金玉奴》,從稚嫩的少女演到少婦,這些戲都不是一般的小花旦形象,有花衫的形象、有小姐的形象……就像荀先生說的‘演人不演行, 荀派這個流派就不是一個行當能限制的。學荀派的演員要有一個好的扮相,一個好的身材,還得有好嗓子,像會動的精致的小玩具一樣,小玩具要靈動,就不能少一個零件。很多觀眾對京劇的認知有誤區(qū),覺得京劇就是唱,其實京劇的表現(xiàn)手段是很豐富的,糾正觀眾的誤區(qū)是我們應該去做的?!?/p>
學荀派,戲外的功夫也少不了。去年,王岳凌演出了荀派大戲《霍小玉》,這又是一個難度很大的劇目。講起這些,王岳凌快人快語,真有幾分韓玉姐的腔調(diào):“霍小玉本身是閨閣小姐,唱腔繁重,京劇的板式都在里面了。在沒學這出戲之前,我先學畫竹子,因為戲中霍小玉要現(xiàn)場畫竹子,師父說,先別學戲,先去學畫竹子吧。后來我就喜歡上國畫了,畫完竹子,我又開始學畫荷花。人家說畫畫的人都聰明,我覺得肯定是,我畫畫都腦仁疼,要想著擺位,老想著這一瓣畫完了,下一瓣要放哪兒,無形中就得動腦子?!?/p>
王岳凌說:“我覺得在我們京劇這個行業(yè),年輕人大都還是非常努力上進、有藝術(shù)追求的,但是我們必須要看到受眾群在縮小,我的票房算是不錯的,但也不能說火爆的,也不樂觀。這也不能怪觀眾,娛樂那么多,只是我們真的是在堅持著這種清貧。我有時也問自己,到底圖個什么呀?什么都要自己去努力,但努力完了得了成績了又怎樣,又意味著什么呢?”
這種藝術(shù)上的詰問,化為了一種對成績或者說對成功的焦慮。王岳凌覺得近兩年來自己最大的變化,就是“有了自卑感”。她說:“以前自我感覺可良好了,覺得自己哪兒哪兒都好,老師前輩提意見,還覺得自己完成得很好,現(xiàn)在覺得自己哪兒哪兒都不好。我問了一些老師前輩,他們都說,如果你覺得自己不好,那就說明你在進步,還有潛力挖掘,但我覺得這樣的心態(tài)不好,可能我是在成熟,但是這個過程太難受了,自己和自己較勁,有的時候沒唱好,不用別人說,自己就對自己上火?!?/p>
“我現(xiàn)在聽到要錄像就發(fā)怵,拍成影像就摳不下來了,定型了,所以一說錄像我就特別緊張,我希望我演的是能代表我這個階段最好的狀態(tài)。我看老先生的影像會覺得,哎呀怎么這么好,但是看自己的就覺得怎么都不好。我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年齡段,或者是演員到了這個階段都會有這樣的焦慮,我只是覺得我學得還不到位,都是不滿意的地方。我記得我演完《霍小玉》,電視臺采訪了一位老師,請他評價我的表現(xiàn),這位老師說王岳凌有了很大的飛躍,說我大的地方都做到了,小的地方還有些小毛病。也許是我矯情吧,那么多好話沒聽進去,就記住后半句他說的那些小毛病了?!?/p>
“我想重新再過一遍,把我演過的所有那些荀派的戲再過一遍,我覺得我現(xiàn)在的處理比以前要成熟。比如《勘玉釧》,俞素秋見到真正的張少蓮時,以前我有很多‘反應的表演,會對著觀眾要把這些反應表現(xiàn)出來,我現(xiàn)在不會這樣。我的理解,當一個人傷心欲絕到極致的時候,就沒有什么水袖,沒有各種技巧。我現(xiàn)在演的是,俞素秋對著張少蓮,愣在那里,問你是張少蓮,然后再問一句你果然是張少蓮,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我從人物的體會出發(fā),表現(xiàn)俞素秋那種失魂落魄卻又呆呆的、沒有反應的‘反應,我現(xiàn)在演會做這樣的減法。其實我內(nèi)心很肯定我現(xiàn)在的表演更好,但總覺得還有好多不好的地方?!蓖踉懒柽€是補充道,說到這里,她又笑了起來。
“有時候我都不想干了,但我對京劇太在意了,從骨子里喜歡京劇。要我休息個十天八天的還好,時間長了就閑得慌了,還是覺得該干嘛干嘛,趕緊弄戲吧。我有時對同事說,行政是不是缺人呀,我要不要換個秘書什么的做呀?我同事回答,別人都可能換行,王岳凌你說你不干了,打死我們都不信,還說我是‘戲癌,我大概真的是?!?/p>
王岳凌說:“去年還是在這個小區(qū)里,我倆牽著手走。我又說,你看我大戲也演了,什么時候也能拿大獎呀?我先生說,你看凌凌,藝無止境,以前你說要能演大戲就好了,現(xiàn)在你說希望能有獎項上的肯定,藝術(shù)上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地奢望。我想想也是。其實我沒有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大家名家,我就希望我的每一個戲都能夠得到大家的肯定、喜愛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