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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老鼠(短篇)

      2017-10-25 14:14戴升平
      西湖 2017年10期
      關(guān)鍵詞:光頭

      戴升平

      下午出廠門口的時候,老王突然冒出來捏了一把我的胳膊。他問:“怎么樣?”

      我愣了愣,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胳膊又重又癢,但是這時候最糟的應該是我的心臟,我聽到自己的心跳得突突的,好像要從胸口飛出去。兩個保安就站在離我十來步的地方,眼睛直直地盯著出去的人。邊上腳步匆匆,沒有人看我們。但我還是很緊張,額頭上的汗毛豎起來,滲出了細小的汗珠,手也變得滑溜溜的。我掃了一眼老王的眼睛,渴望尋覓到他疑問里的答案,但是什么都沒有,老王笑瞇瞇的。

      過了一分鐘,我才慢吞吞地說:“唔,就這樣?!?/p>

      老王沒再說什么,還是笑瞇瞇的,臉上卻有種意味深長的表情。他拍拍我的肩膀,搖搖頭,往外面走去。

      經(jīng)過阿勇小炒店時,他探頭往里邊看了看。往常的這個時候,那個女人是在門口的。她從老家來了沒多久便在這做了服務員,順便推銷一種本地產(chǎn)的啤酒。啤酒推銷員的制服是紅色的,領(lǐng)口開得很大,右邊胸前繡著那個啤酒的商標,是一座山峰和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溪。這身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是緊身的,被撐得有方有圓。裙子包住了大腿以上的部位,但是又給人沒有包住的感覺,兩條粗黑的腿光光地立在一雙黑色的高跟鞋里。她喘氣的時候,身上那些粗大的毛孔似乎也在張著嘴呼吸。去這個小炒店吃飯的大部分是周邊工廠里的人,男人們盯著她時,目光總是悄悄地從她臉上挪到啤酒商標的位置。今天,她不在,老王似乎有些失望,我也有些失望。

      直到看不見老王的背影,我把自行車推到水槽邊上,抓了把鋸末和洗衣粉混合的粉末搓起手來。去推自行車前,我已經(jīng)把手上的污油和銅銹洗干凈了。自來水涼涼的,沖到手上時,我顫抖了一下,但很快便適應了。我又掬起一把水洗了洗臉。這個溫度的水讓我的心慢慢冷靜下來。老王的表情還在眼前晃動,意味深長。他是話很多的人,卻什么都沒有說,這樣,我反而更加不安起來。東西就在我的胳膊上,離他捏我的地方只差兩公分左右,他肯定是發(fā)現(xiàn)了,否則怎么會捏我的胳膊拍我的肩膀呢?而且表情這么奇怪。他知道了什么?

      洗好手和臉出來,廠門口已經(jīng)空了。邊上小賣店的老板娘又叫住我:“喂,老鼠,你還欠我錢呢,可別忘了啊?!蔽业闪艘谎劾习迥?,懶得理她,不就是兩條煙錢嘛。我不喜歡別人叫我老鼠,灰老鼠,一聽就覺得鼠頭鼠腦,一副猥瑣樣。

      我看著天空,天色還亮晃晃的,但一團團的烏云正漸漸從遠處挪移到我的頭頂。這些云團沉重慵懶,像隨時會塌下來,壓在我的身上。不知道為什么,今天手臂上的銅坯顯得特別沉重,身上的那些痂殼也似乎變得格外堅硬,我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了。我想,如果不是這身病,我也許照樣不起眼,活在隙縫里。今天,我本來是想著不帶銅坯出來的,但這個事情既然變成習慣了,一下子還改不掉。如果不是老王粗心,我也不會發(fā)現(xiàn)這個漏洞。這個工廠里,工人的銅坯是按箱領(lǐng)取的,交成品的時候卻是按個數(shù)清點算工錢,廢料都扔在廢料筐里,并不計算。當我發(fā)現(xiàn)這個事情后,先是嘗試性的,放一個做廢的銅坯在口袋里,萬一被發(fā)現(xiàn),理由也想好了,就說是帶回去研究下操作失誤問題的,老王肯定不會再追究。第二次,我夾了兩個坯料在胳肢窩里,那地方不會讓衣服顯得沉重下墜,也比較隱蔽,不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而且,我的衣服是特制的,即使不小心掉下來,也會落在內(nèi)衣的松緊口里。多次嘗試后,我在自己的袖子上加了特別用途的口袋。因為皮膚病,從冬到夏,我一直包裹得嚴實,這樣的形態(tài)讓人厭惡,又容易被人忽略,但是,這個嚴實給我?guī)砹吮憷?/p>

      光頭常常誘導我,讓我多拿些銅坯給他,這種原料常常緊缺,價格又高,但我并不理會。盡管老王糊涂,但是有些事情做過頭了他也會翻臉的。于是我謹慎地控制著節(jié)奏,慢慢把一個十公斤重的麻袋裝滿了再送去光頭那里。

      想到光頭,我發(fā)現(xiàn)自己剛洗過的臉上又滲出了汗珠。

      這個夏天特別熱。生了皮膚病以后,每個夏天都特別熱。我很想把衣服剝了,像馬路邊乘涼的大老爺們一樣,袒露出雪白的肚皮涼快一下,讓身體吹吹風淋淋雨,但是我不敢。那些紅色丘疹常常突然從皮膚里層爆炸出來,從脖頸一直蔓延到肚子上。這些顆粒奇癢無比,除了吃抗組胺類的藥品,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抓,等抓爛了潰出水來,才會結(jié)一層硬硬的痂。痂堅硬似魚鱗,泛白以后會簌簌地落地。這樣的身體怎么能給人看見呢。于是我就更加地小心翼翼,在人面前,從不會脫下自己的衣服。我一直在看病,醫(yī)院的醫(yī)生說我大概是因為接觸了不干凈的東西才導致的過敏,或者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寺院里的法師說我孽障未消。我知道他們都是騙人的,誰都治不好我。這身皮膚病黏著我,洗不凈,也趕不走。

      騎著自行車從工廠出來,我發(fā)現(xiàn)有一處河岸圍了好些人,就停下來看了看。那些人嘰嘰喳喳的,不知道在說什么。聽了一會兒,我才明白,他們說那個人是趴在河里的,不知道從哪里掉下去,大概漂了一陣子,才漂到這段的,再漂出去就到海里了。洗衣服的人看到河里鼓起一件衣服,就用樹枝鉤了幾下,后來才發(fā)現(xiàn),衣服還是穿在人身上的。那個人太大太重了,好幾個人才拉上來……我想起汛期時,從上游養(yǎng)殖場漂下來的死豬,卻想象不出他的樣子,那么黑的人突然被泡得白白的,身體還腫得很大……想到這里,我覺得胃里翻起一陣奇怪的味道,也是突然間,四周有越來越多的腳圍過來,越來越多的鞋子踢著日曬了一天的塵土把我困在中間,天地都密不透風似地壓著我了。我擠出人群,深深地吸了口氣,卻嗅到了一股更復雜的氣味,咸咸的。

      昨天中午的時候,廠里就有人在說這個事情了。我去交貨,管裝配的那兩個女人對我瞪白眼,因為我打斷了她們的閑話。她們當時就在說那個事情。那個臉黑黑的女人說:“男人打她了,在飯店里就打了。好多人看著呢!不會莫名其妙打的,肯定有什么事才打起來的吧……”

      如果不是我把產(chǎn)品搬過去,她們就可以繼續(xù)閑著了,所以,她們不高興地瞪了我一眼,說:“十三號,把箱子堆好點,堆整齊,這么遠我們怎么夠得著啊。”十三號是我的設(shè)備號,也是我的工號,我操作的工序是把兩指粗的黃銅坯放在車床的刀口上鉆出六角形的洞口。除了這家工廠,我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里。我習慣了和機器相處,和各種各樣的模具、坯料、成品相處。她們叫著十三號的時候,還故意在箱子上踢了一腳。銅件分量重,沒有被她們踢倒,但是擺好的位置全都亂了。我于是蹲下去重新理了一遍。endprint

      她們都坐在小凳子上,沒有動。另一個接著說:“也可憐的,聽說這個男的一直想要個孩子,這個女人卻總生不出來??戳撕枚嗄瓴×?,也不知到底是哪個人的毛病?!?/p>

      “為了這樣的女人不值得,天天穿成這個樣子,不招蜂惹蝶才怪。不過,這個光頭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就為了這個事情打起來?然后跳了河?這種男人不像是會跳河的?!?/p>

      “也難說的,好像是說酒喝醉了,走錯路了,就滾到河里了。頭都撞腫了呢!”她們搖搖頭。

      車間主任老王剛轉(zhuǎn)到這里,看到我蹲在地上整理產(chǎn)品,他就批評那兩個女人,說:“你們又為難小張了吧,認真點,干活認真點。不知道的事情別亂說了?!崩贤醣緛硪彩莻€多話的人,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對于這件事情,他卻有些守口如瓶。

      一股酸酸的泥腥味沖進我的鼻子。我背對著人群干嘔了幾下,卻什么都吐不出來。

      我想起某個夏天的黃昏,在后塘中學的墻外,那個胸部很大的陳冬雪在河邊指著我叫“灰老鼠”的樣子。

      那天輪到我們當值日生,我就拎了個紅色的大塑料桶去提水。前一夜下過雨,河岸邊的泥地有些滑,我從墻腳踢了幾塊斷磚當墊腳石,小心謹慎地走到河邊上。學校里的值日生打掃衛(wèi)生拖地,都要從西邊圍墻的小門出去提水。十三歲了,我還沒有長個兒,連塑料桶都高過了我的膝蓋。當我提著這桶水的時候,重心全落在右側(cè),膝蓋被桶壁磕碰,走起路來就一拐一拐的,水也一路搖擺著灑出來?;氐浇淌視r,只剩下了半桶。和我一起值日的女同學陳冬雪是個大嘴巴,笑起來聲音無比響亮。她一笑,前面的四個牙齒就露到了嘴唇外面,她說:“你這個小不點,真是沒用,這么點水怎么夠用?你快點再去提水,提水這種事情都是男生做的,雖然你個子小,但你總是個男的吧。別磨磨蹭蹭的,我還要早點回家吃飯呢,你再不快點我就走了,你想一個人打掃就一個人打掃吧。”我站在她的邊上確實成了小不點,差半個腦袋還不止,像只細胳膊細腿的蚱蜢。班主任黃老師長得很威嚴,他在課堂上說:“給同學起綽號是不對的,不文明,以后別給同學起綽號了。如果發(fā)現(xiàn)有這樣的情況,那就請這位同學站到我站的地方來,讓每個人都給他起個綽號?!秉S老師這么一說,班上的同學還真不敢給別人起綽號了。可是,他們私下里還是偷偷地叫我“灰老鼠”。

      現(xiàn)在,她就站在河岸上,像一個母夜叉。她兩只手戳在腰上,說:“灰老鼠,你在干嗎?你有沒有搞錯啊?提水提個半天,還以為你掉河里了。你搞什么名堂???灰老鼠,你,你干嗎呢?你想累死我讓我一個人大掃除啊,有沒有搞錯?”我最恨別人叫我灰老鼠,看著她機關(guān)槍似的嘴巴,我突然覺得血往腦門沖,一股怒氣快速地蔓延到全身各處。我提起打好水的水桶重重地往地上頓去,一把扯住她的衣領(lǐng),兇狠地說:“你,你什么意思?你再叫一句灰老鼠試試?”她的衣領(lǐng)被扯落到肩膀上,露出雪白的皮膚,和她嚇慘的臉一樣白。但是,更糟糕的事情來了。我們一起滑進了河里。那時的河水真臟,除了一股很濃的泥腥味,還有別的說不出來的味道。這種復雜的味道,先是從鼻子進去,接著是耳朵,再是嘴巴。我的身體好像被什么東西拉扯著往下沉,往看不見的地方沉……

      我倆被人拉上來時,我的一只手還死死地拽著陳冬雪的衣領(lǐng),她的胸露出了大半,那是發(fā)育了的女孩子的胸。我怎么都說不清掉河里的事,或許是人們都愿意自由想象,而拒絕聽我的解釋,這個事件變成了一個有顏色的事件,同學和老師都對我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也因為這次的事,我還感染上了皮膚病。后來好長一段時間,我的味覺也變得怪異,不管什么東西,總能聞出那種黑暗的泥腥味?,F(xiàn)在,我又聞到了那種泥腥味。

      我沿著河繼續(xù)往前走去。

      光頭的三輪車還停在門口。三輪車破破爛爛的,上面插了一塊很大的牌子,歪歪扭扭寫著“收購廢品”。車斗里是空的,大喇叭躺著,也沒了聲音。狗大概熟悉我的氣味,它在門里大聲地叫喚了幾下后,聲音變得溫和了些。

      我最后一次見到光頭是那天晚上。

      那天下班有點遲,出廠門口的時候,我的自行車不小心碰了一下那個花蝴蝶一樣的倉管小鄭,把她的連衣裙扯了一個洞。然后,她就大聲驚呼起來,搞得全廠門口的人都朝我們看,好像我欺負了她似的。我怯怯地跟她說了句對不起,她還是不依不饒的樣子,說我是故意碰她的。她要我賠,不然就跟我沒完。但我沒錢啊,掏空口袋給她看了她才信。然后,她就鎖上我的自行車,把鑰匙拔走了。我正沮喪著,聽到光頭在對面哈哈大笑起來。那時,他就坐在阿勇小炒店的門口。

      看到光頭,我有些激動。那時,他就一個人坐在飯店門口最邊上的那張桌子旁,旁邊就是小賣店了。光頭的右腿提起來放在凳子上,表情古怪地盯著飯店門口。他看到我朝他走過去,卻收起笑臉,假裝沒看見。他旁邊還坐了兩桌客人,我不好意思當著別人的面和他說錢的事。于是,我就隔著一米多的距離輕輕叫了一下光頭,我說:“你在這里呀,你過來下,我有話跟你說?!痹诤筇粒斯忸^,沒人會收我的東西,我也不知道該把貨賣給誰。今年一共交了三次貨,光頭都拖著沒給錢,他說才這么點貨,也得等賣了才能倒騰出錢來。我想,光頭是做這個生意的,總得講信用吧,欠著就欠著吧,等到用錢的時候,再去跟他算賬。

      光頭瞅了我一眼,不慌不忙地咽下一口酒,清了清嗓子,他說:“你有話就說唄?什么事?。俊?/p>

      這種話我怎么可能當著別人的面大聲嚷嚷。見光頭沒有起身的意思,我猶豫了一下,沒有動,卻不知道該怎么說這個事了。我想,光頭也不是笨的人,他應該能猜到我找他的意圖?,F(xiàn)在都過去大半年了,他也該把錢給我了。

      光頭又喝了一口酒,這酒的氣味很沖,像從地底下冒上來似地有股很大的勁。他見我沒有走開的意思,就說:“來來來,先陪我喝幾杯。”

      我不喜歡喝酒,但是為了那一千多塊錢,我就留下來了。

      光頭從桌子下踢了張凳子給我,凳子上有些灰白色的可疑污漬,我彎下來吹了吹。他的狗走過來,圍著我轉(zhuǎn)了好幾圈,還在我的鞋子上嗅了嗅。原來是我的腳踩著幾個蝦頭了,我把腳提起來,看著狗把它們都拱進嘴里。地上的東西吃完后,狗站起來,前腳搭到光頭的腿上,像個人似地站得老高。狗不停地看看我,又看看光頭,口水掛下來滴到了地上。光頭看看我,又看看狗,突然莫名其妙地說了句:“女人啊,他媽的還不如狗呢。”光頭似乎也有些不高興,有什么心事似的。但他沒有提為什么不高興,只是讓我喝酒。我聞到他嘴里噴出劣質(zhì)白酒的氣味,覺得酒精已經(jīng)滲進他的皮膚了。但是這個氣味讓我覺得很不舒服,還有狗身上的那股酸臭味也在不停地沖進我的鼻子,我覺得喝不下酒了,就轉(zhuǎn)過頭小聲地咳了一下。endprint

      隔壁那一桌在劃拳,有個人快爬到桌子上了,他扯著對面一個人的領(lǐng)子灌酒,另一些人跟著起哄,還有一桌熱熱鬧鬧嘻嘻哈哈的,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我喝了幾口酒就喝不下了,看著光頭喝,看著酒瓶子里的酒慢慢少下去。

      酒瓶空了,光頭提起來晃了晃,扔回到桌子上,然后站起來,晃悠悠地走到飯店里。在里面,他好像和誰爭執(zhí)了幾句。過了好一會兒,他提著一瓶酒回來了。

      后來,隔壁那桌劃拳的人起身去結(jié)賬了。我就試探地和光頭提了錢的事,我說:“哥啊,現(xiàn)在手頭緊,你能不能把以前的錢都給我?別人也追著我要債呢?!?/p>

      光頭的舌頭有些打結(jié),他說:“錢啊,好啊,有什么急的。才幾個錢呀!”

      這時候,那個女人從飯店里出來了。但是她并沒有看我們,而是徑直走到了我們隔壁那桌,搞得好像跟光頭沒什么關(guān)系似的。我看著她迅速地清點酒瓶,記到賬單里,又回到了飯店里面。狗看到她興奮地搖著尾巴追上去,卻被她喝斥了一聲。狗似乎挺沒趣的,眼巴巴地待在門口繼續(xù)搖尾巴。

      光頭有些生氣地叫狗:“阿虎,回來。阿虎,滾回來?!?/p>

      阿虎轉(zhuǎn)頭看看光頭,又看看女主人,站著沒有動。

      光頭又要倒酒,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就勸他少喝點,但光頭突然就發(fā)火了,拿起酒杯扔向遠處。酒杯沒有砸到狗,卻灑了我一身的酒。酒冰冰涼的,滲到我皮膚上卻是火辣辣的,我忍不住“啊”地叫了一聲。邊上的人都放下筷子,抬頭看我們,光頭的女人也從廚房出來,站在門邊上看我們。

      光頭站起來,沒表情地瞅了一眼周圍的人,冷冰冰地說:“畜生,都是見錢眼開的東西。”他的聲音大起來。聽上去像是罵狗,卻好像在指桑罵槐。

      飯店老板阿勇還在廚房里忙碌,他的聲音壓過油煙機呼呼的風扇聲到達外面,好像在斥責幫廚的菜切得不好。熱油在鍋里滋滋作響,接著是嘩啦一聲巨響,什么東西倒進油鍋了,一陣鮮美濃郁的香味隨著油煙飄到了外面,又飄進了我的鼻子。世界突然變得好安靜,安靜得我有些難受。我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脖子,真痛啊。

      待我回過神時,光頭已經(jīng)從他的座位上走出來了。他的手指頭戳到了我的鼻子。手指肉乎乎的,我聞見五香花生和龍蝦的味道,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怪味。他莫名其妙地沖我喊起來:“你說,你說,這算哪回事呀?”

      我很納悶,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我問:“什么哪回事?”

      他揮著手大聲罵起來:“人心啊,全都掉錢窟窿里了。你,你也跟我要債呢。你這臭小子,現(xiàn)在也長本事了,要債要到外面來了,這是哪出呀!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欠下多少賬了呢?!?/p>

      我的臉刷的一下紅了起來,喝了些酒,我覺得自己的舌頭有點麻,耳朵里也嗡嗡響著。還想解釋下,卻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見我不說話,光頭更生氣了,臉繃得紫紅。他的拳頭砸到桌板上,連桌上的碗碟都怒氣沖沖地跳了跳。光頭有些站不穩(wěn),身體晃了幾下,他說:“你小子欠揍吧,有種你再跟我提錢看看。錢,錢,你們就,就知道錢。什么東西!”

      情形越來越不對,我知道他已經(jīng)醉了,就準備走人。但是突然,他像箭一樣沖過來抓住了我的肩膀。他的手像鋼鐵一般堅硬,他一使勁,我就被推倒在地上。我掙扎了一下沒起來,屁股摔得很痛,胸口還被什么東西狠狠地硌了一下。我摸了一下,發(fā)現(xiàn)硌到我的是那幾只銅坯。

      光頭還在罵,蹦出的家鄉(xiāng)方言也是醉醺醺的。狗也在叫。晚上這事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誰得罪了光頭,他把我當成出氣筒了。我覺得很委屈,憑什么光頭欠我的錢,我還要像個孫子似的?而且,這個事情又說不清楚,沒人會為我主持公道。那些看熱鬧的人都在笑:“哈哈,看哪,看看這只灰老鼠,哪里有人樣……”

      那天離開阿勇小炒店后,我不知道該去哪里了,就垂頭喪氣地在路上走著。后來,我走到河邊洗了洗脖子上的酒,洗了以后,我覺得身上沒那么癢了。天已經(jīng)很黑了,似乎要下雨的樣子。我挽起袖子,取下衣服里的銅坯放在布口袋里拿在手上,又打開領(lǐng)口的兩顆扣子,把衣服往下拉了拉,讓身體稍微透下氣。河邊的樹葉和野草被風吹動起來,有一些樹葉的腐爛氣息到達我的鼻翼,居然挺好聞的。

      這條路是村子里的新路,路的左邊是河,右邊連著一大片荒地。往里走是村子,往外走便是一個新建的工業(yè)區(qū),為了回收工地里的建筑廢料,光頭把他的廢品收購站也搬去了那里。不久以后,我工作的工廠也將搬到那里。我太熟悉這條路了,甚至認得路邊的每一塊石頭和電線桿。我一邊小聲咒罵著光頭,一邊往前走。在我走著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人從我身邊跑過去??湛盏穆飞?,只有她形單影只地跑著。在我前面一米多遠的地方,她似乎停頓了一下。就在那個間隙,我分辨出了她身上甜甜的酒香,濃艷的脂粉味和復雜的油煙味?,F(xiàn)在,她身上還多了一種特別的味道,咸咸的,苦苦的,像眼淚被風吹干后留下的痕跡。我盯著她的背影仔細看了看,認出那身紅色的啤酒推銷員制服。哦,我還想起來,她脖子上掛了條亮閃閃的金項鏈。我有點弄不明白,不知道女人為什么喜歡在自己的脖子上掛這么個冷冰冰的東西,一不小心還會勒著脖子。金子的顏色和黃銅的顏色真像啊,可是,我那么多袋的黃銅,卻抵不上她脖子上的這條鏈子。我在心里罵光頭,真不是個東西,不肯和我結(jié)賬,卻有錢給女人買鏈子。

      看著她的背影,我突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以前那些在外面晃蕩的日子。有時,我躲在弄堂口;有時,我貼著一堵灰色的墻壁;有時,就蹲在河邊的荒草里。因為我穿著黑色的衣服,很難被人發(fā)現(xiàn)。當我突然揮著手跳出來時,那些女學生會被我嚇一大跳,或者把我當成鬼怪拔腿就跑,她們的慘樣把我樂得手舞足蹈。那時,我開心極了。有個事情讓我打發(fā)時間,我就覺得身體不那么癢了,夜也不那么難熬了。直到有一次,我遇到了個女中學生。她大概因為什么事情落單了。前面是個村莊的三岔路口,眼看著就要追上她了,她突然停下來,撿起一塊石頭往我砸過來,一邊喊著:“砸死你,砸死你這個壞人?!彼穆曇粼陬澏叮巧ぷ訁s又尖又細,像針一樣扎到我的耳朵里。我想不明白,那么好的年紀,這個小姑娘怎么會那么狠毒,她比陳冬雪還要壞。我還想著怎么對付她時,那個沒有路燈的地方卻突然吼起一個男人渾重的聲音:“干什么的?”我趕緊逃跑了。這以后,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跟蹤過女學生了,也似乎忘了曾經(jīng)有過這么個事。endprint

      現(xiàn)在,我沒有想嚇唬她的意思。她的高跟鞋不好使,我小跑幾步就跟上她了。她似乎在哭,樣子傷心極了。我離她很近的時候,她才轉(zhuǎn)頭看了看我,然后使勁地吸了一下鼻子。她吸鼻子的聲音很響,好像有多少眼淚都被吸到肚子里了似的。我很想幫她擦擦眼淚再摸摸她的頭,但是,我不確定她會不會接受。而且,她穿著高跟鞋,比我還高了半個多頭。

      她還在哭,但她和我說話了,聲音還很悲傷,她說:“你在這里干嗎?”

      是啊,我在這里干嗎呢?好像是在等她似的。我想了想,說:“沒干嗎,散散步呢!吹吹酒氣。你是不是也遇到煩心事了?這么晚了還一個人在外面。”

      她又吸了下鼻子,這一下吸得很厲害,把眼淚和鼻子都抽空了。她跟我說:“嗯,煩死了。那個死人,莫名其妙地來跟我吵,家里吵了不夠,還跑外面來吵。你看看怎么回事?他就見不得我好?!蔽蚁肫饎偛旁陲埖昵懊婺且荒黄婀值那樾危行┞犆靼琢?,她罵的人是光頭。

      胸口還很痛。我也想罵罵光頭,整個一無賴嘛。但是,我怕她跟光頭好了后又要來罵我,就忍住了。我覺得女人都不靠譜,吵了打了,她還是要回那個堆滿廢品的家。我就勸她:“兩口子吵架是常有的,別往心里去,隔天就好了。你看你還得回家繼續(xù)過日子呢!”

      她不再說話。天很黑,我們并排走著,偶爾走過一個路燈桿,燈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瘦,看上去,我也很長很瘦。走著走著,我就有點后悔起來了,覺得剛才就不該和她說話,只要悄悄地從背后竄過去一把扯斷那條鏈子,再迅速地往更黑的地方逃跑,她就追不上我了。她太悲傷了,反應就會變慢。路上那么空,河邊的荒地那么黑,她肯定也不敢進去找我?,F(xiàn)在,更糟心的是,我覺得自己的心開始變軟了。我猶豫起來,不知道還要不要干那個事,我甚至同情她,覺得命運對她太不公平了。金項鏈的顏色和我每天摸的黃銅顏色差不多,但是掛在脖子上就顯得柔軟些,有了優(yōu)美的曲線。從脖子再往上看,我就發(fā)現(xiàn)她長得并不好看。汗水從她的發(fā)際滲出來,臉上油乎乎的。她皮膚粗糙,五官都顯大,不精致,尤其是嘴巴,上唇有些往外翻。她還抹了猩紅的口紅,使紅色的嘴唇顯得油膩膩,像海報上??吹降囊恍┩鈬?。我沒有像老王那些人一樣盯著她胸前的啤酒商標看,我彎下身去系了系鞋帶,順便不經(jīng)意地問了句:“如果不回家的話,你準備去哪?”

      再往前走就是空蕩蕩的工業(yè)區(qū),離他們的小窩很近了。她在我前面停下來,左腳蹭了蹭右小腿,大概被蟲子咬了一口。她沒有回答我,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是她先聽到狗叫聲的,微弱的光影里,我看到她的肩膀狠狠地抖動了一下。于是,我的心也一下子涼下來,覺得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果然,狗很快就跑過來了,圍著她轉(zhuǎn)了好幾圈后,停下來敵意地看著我。狗哈哈地喘氣,口水從它的舌尖滴到地上。她緊張地轉(zhuǎn)身看了又看,然后,蹲下去牽住狗脖子上的項圈,撫了撫它的腦袋。再抬起頭時,她很平靜地問我:“你,敢不敢?guī)臀医逃柟忸^?”

      我愣住了,支吾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光頭至少一百八十斤的體重,憑我的個頭,三個也對付不了他一個人。

      她又問:“做嗎?”

      我看看狗,又看看她。她的眼睛里有種異常冷靜的東西,仿佛是憤恨的結(jié)晶。我想起那個眼神亮晶晶的女學生,她們的神情如出一轍。憤恨到極點時,她們都是會和人拼命的。

      夜還在往更深的深處黑著。我仍在猶豫,光頭搖搖擺擺地從遠處走過來了。他的眼睛瞪得很大,連說出來的話也是醉醺醺的,他說:“你,你們在干什么?”同時,他的手掌往我的腦袋揮過來,我敏捷地閃開,沒有被他打到。但他自己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那個女人大概是習慣性地想去扶住他,卻沒有料到他發(fā)起酒瘋的后果。她剛走到他邊上,一個很響的巴掌就甩到她臉上了,響聲把夜撕開了一條縫。然后,他抓住了她的頭發(fā),把她揪住。這時,那只沒用的狗卻不響了,趴在地上嗚嗚地低聲喚著。

      女人的頭被揪歪了,再往上一點,她的腳就會離開地面。她嗷嗷地叫起來,用左手抓他的臉,又用腳去踹他的膝蓋,結(jié)果都是徒勞的,一只高跟鞋飛到我的腳邊,差點砸到我。我想著要不要彎下身子去撿起來時,她仇恨地盯了我一眼。光頭已經(jīng)醉了,嗓門大得更加嚇人,卻有些麻木似地打著結(jié)。他一邊揪著她,一邊吼著:“你,你這個賤人,賤人。什么東西啊??。烤蜁?,勾三搭四,你,你們背著我干什么好事?”雖然有些搖晃,可他的身體還是那么魁梧,臉盤也很大,圓鼓鼓的眼珠里露出和往日一樣冷峻的兇光。

      我想走過去勸勸他,但是又很害怕。我低聲下氣地和他說:“光頭,你先冷靜冷靜,我們有話好好說嘛!我們什么都沒有干!你聽我好好跟你說,你,你先放手,好不好?先放手??!”

      我這么一說,他似乎更氣了,手上又加了把勁,狠狠地把女人甩在了地上。

      倒地時,她“啊”地尖叫了一聲,然后,一只手捂著肩膀強撐起了上身。那時,我又看到她的眼神了,眼珠子里射出一種冷光照著我,我渾身顫抖了一下。我看到她內(nèi)心里閃過一個念頭,她想抓起那只鞋子,把鞋跟對準光頭的后腦勺,狠狠地砸過去……

      光頭搖晃著腦袋走過去,彎下身子要去拉扯她。我沒有去撿那只鞋子,我掂了掂布口袋,那幾只銅坯的分量抵得上一塊磚頭了,金屬總是比鞋子要硬一些。

      夜越來越黑了,風也停下來。路上沒有一個人經(jīng)過。漸漸地,我們聽到了流水聲。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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