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升

潛伏在暗網(wǎng)的法律之手

2016年的秋天，當挪威報紙VG的電腦專家埃納·奧托開始調查暗網(wǎng)上最大的虐童論壇Childs Play（童樂）時，他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個聚集了上千個的虐童者和戀童癖者的“地下?lián)c”是由誰在操控。

今年1月，追蹤取得巨大進展，線索將VG的調查記者們引向了大洋中的澳大利亞，但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從去年10月開始，這個活躍的論壇就一直是由澳大利亞昆士蘭州的兩位警員在運營維持。

無意之中，他們撞見了一場還在進行之中的，由多國警力協(xié)作支持的絕密行動。

9月13日，一串簡單的鍵盤操作過后，Childs Play從暗網(wǎng)上永遠地消失了。這項前后長達一年的行動的細節(jié)也得以大白于天下。

罪犯

如果說我們平?？梢姷木W(wǎng)站內容是冰山露出的一個小角，暗網(wǎng)就是剩下的，搜索框之外的龐大網(wǎng)絡世界。

利用特殊的加密方式，在暗網(wǎng)上，用戶的身份極其難以追溯，這也使暗網(wǎng)成為了罪犯聚集的“法外之地”。偷渡者，走私者，和戀童癖們在這里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違禁品、毒藥和同類。

2016年4月，兩位來自加拿大和美國、分別自稱為“彈頭”和“瘋狂和尚”的年輕人，在這里創(chuàng)造了一個叫做Childs Play的專供戀童癖者們的交流論壇。

如同嗅到了同類氣息一般，Childs Play迅速得到了熱烈的反響，不停有新的人注冊成為論壇成員。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如何將這個論壇建設得更合他們心意，其中一條建議是，建立一個版塊展示虐待兒童的圖片視頻內容。

網(wǎng)站的最初創(chuàng)始者“彈頭”，則過上了擁有好幾重身份的人生。在外，他是一個保鏢、樂隊成員、電腦專家，在網(wǎng)上，他運營著自己的王國。

在最高峰時，Childs Play擁有超過1052000名注冊成員。而“瘋狂和尚”更早創(chuàng)立的另一個相似的論壇，也達到了45000的注冊人數(shù)。

其中，大約有100人被稱為“供應者”，為論壇提供內容生產(chǎn)——他們拍攝兒童被強奸或是虐待的視頻上傳到這個網(wǎng)上論壇。大量的兒童裸照、施虐照每天在上面得到分享傳播。

獵人

Childs Play的活躍度引起了來自世界各地有心之士的注意。除了VG的技術精英之外，在同一時間，還有好幾個團隊在爭分奪秒地破譯和調查這個論壇的幕后推手。

2016年秋，VG的電腦專家奧托開始關注到這個論壇。他嘗試了各種方法，試圖還原藏匿于這張巨大暗網(wǎng)之下的人們真實的面貌。雖然幾個成員的身份得以確認，但論壇最頂端的兩個神秘人——也就是“彈頭”和“瘋狂和尚”，始終沒有任何線索。

今年新年剛過，奧托獲得了一個突破性的進展，通過對運營論壇的程序分析，他得到了一個IP地址。這個地址指向悉尼——也就是Childs Play論壇服務器的所在。

他們馬上飛往了悉尼。

安德魯·克洛安定，這家提供網(wǎng)絡主機服務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對于存貯在這些服務器內的信息并不知曉，也不存在法律責任，因此他也無法直接關閉這個服務器。但是在了解情況之后，他決定盡他所能來幫忙揭曉“彈頭”的真實身份。

他擁有對于服務器租賃機構的訪問權利。

一番操作之后，謎底揭曉，但和他們預想的不同，正在租賃這臺服務器的，是布里斯班的阿格斯特遣小組——澳大利亞昆士蘭州警方一個專門調查網(wǎng)絡兒童犯罪的特別分隊。

克洛安定顯然松了一口氣。“這樣的內容按規(guī)定本是不允許存儲在我們服務器上的。不過我還是希望警方能事先告知我這個行動，但這是個秘密行動，我能理解。這些罪犯非常聰明，他們能通過各種方式來躲過警方的追捕，所以警察需要想得比他們更進一步?！?h4>警察

時間線需要推回到2016年的5月。當時澳大利亞警方收到一個信息，是歐洲警方發(fā)過來的。他們剛剛抓捕了GiftBox戀童癖論壇的一個版主，這個論壇的創(chuàng)始人是“瘋狂和尚”。

歐洲的警方希望澳洲警方可以接管這位版主的論壇賬號，用他的身份臥底進入這個論壇。

臥底的目標很明確：通過操縱論壇內的言論，獲取信息，辨別犯罪者和受害者的身份，然后展開抓捕。

但是版主的身份仍然具有諸多限制，真正擁有大量操作權限的，只有運營者，也就是這個論壇里的“瘋狂和尚”。

正當他們在調查GiftBox論壇時，Childs Play也進入了他們的視野。這是一個新的論壇，但是諸多線索顯示兩個論壇的創(chuàng)始人之間聯(lián)系密切。警方希望能夠將兩人一同追捕落網(wǎng)。

美國國土安全局很快傳來消息，通過對“瘋狂和尚”的比特幣錢包的地址追蹤。他們鎖定了嫌疑人。

作為一個電腦極客，“彈頭”則把自己隱藏得更好。真正暴露他的是一個極小極小的失誤——就像我們很多人在遇到問題時會做的，他在論壇出現(xiàn)故障時，在谷歌上進行了搜索求助。有問題，就有提出問題的賬號，而賬號則可以暴露很多信息。果然，警方查到了一個問著相同問題的賬號，發(fā)現(xiàn)了“彈頭”。

他們蟄伏等待著一個最佳的抓捕時期，一旦打草驚蛇，“彈頭”就會將論壇關閉，所有與之相關的犯罪者們，內容生產(chǎn)者們的信息也會頃刻之間消失在網(wǎng)絡之上，所有努力付之東流。

等待進入第三個月的時候，時機到了。10月1日，“彈頭”和“瘋狂和尚”計劃在美國的一個據(jù)點相見。

前一天夜里，有人在論壇上傳了一段性侵一位10歲女孩兒的視頻。“彈頭”留言：“感謝你的發(fā)布！我都沒察覺你還有更多關于她的視頻，你是怎么辦到的？”

這是他在被捕前發(fā)布的最后一條信息，也是他作為“彈頭”發(fā)布的最后一條信息。

隨后，他開車穿過加拿大和美國的國境線，和“瘋狂和尚”在弗吉尼亞州的一家旅店相見。那天，他們一起前往了一處住處，待到很晚。

第二天當他們醒來時，身邊圍滿了美國的警察。

在槍口下，他們毫不猶豫地交出了自己所有的賬號，密碼和網(wǎng)絡密鑰。大洋彼岸的另一端，澳大利亞的警方正坐在電腦前，等待從美國傳來的信息，第一時間檢測密碼的真實性。

“彈頭”2.0

時間在流逝，每一分鐘都顯得十分重要，因為一旦論壇上的成員發(fā)現(xiàn)“彈頭”的異動，他們會迅速撤離，消失在茫茫暗網(wǎng)之中。

阿格斯特遣小組成為了新的“彈頭”。

他們拷貝傳輸著從兩名被捕者身上搜出的所有文件、硬盤和照片等。

與此同時，論壇上已經(jīng)有人開始察覺異樣?！斑^去7天有沒有任何人和彈頭聊過？我在等待他的一條私信，他到現(xiàn)在都還沒回復我?！?/p>

被捕4天之后，“彈頭”回歸了。

小組中的核心成員格里菲思擔起了大部分的臥底工作。4天內，他一刻不停地傳閱著論壇上的信息，閱覽了“彈頭”說過的每一句話，學習“彈頭”的性格，說話的語態(tài)、風格，甚至他常犯的語法錯誤。

接管一個人的身份，在網(wǎng)絡上以他的名義繼續(xù)運營這個論壇，難度遠遠超出了對于他風格的模仿。

“你要變成他。理解他的思維邏輯。這對一個人的精神來說是具有破壞性的，我在這個領域工作了22年，已經(jīng)對各樣的照片不為所動。但是要偽裝成一個這樣的人，以他的口吻留言，我仍然每次都感覺需要在結束后洗個澡才行。”

他的留言似乎騙過了論壇的成員們。在阿格斯小組接管這個論壇的一年時間內，論壇一直保持著活躍的留言互動狀態(tài)，注冊人數(shù)也一直在上升。

作為運營者，格里菲思不可避免地需要與成員進行互動，甚至發(fā)帖。他盡量把這個數(shù)量控制在比較小的范圍，因為他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會鼓勵成員去對兒童進行更多的侵犯。

但有一條例行帖，是他怎么也躲不開的——“彈頭”的每月狀態(tài)更新。而舊的“彈頭”的常規(guī)是會在每條帖子最后，附上一張性侵的照片。

這也就意味著警方需要主動去傳播這樣的非法內容?！罢Ｇ闆r下，警方是不允許這么做的。但在這個領域的時間夠長你就會發(fā)現(xiàn)，只有這樣你才能抓住從前抓不住的那些罪犯?！?h4>質疑

較之于世界的其他地區(qū)，澳大利亞法律給了警方更大的權力，在需要的情況下，他們被允許利用某些非正當，甚至不合法的行為來進行執(zhí)法。

這也是為什么歐洲的警方將臥底任務委托給了澳洲的小組。

但這樣的行事也會帶來各種質疑：如何衡量警方執(zhí)法帶來的傷害和好處哪一樣更多？警方的權力范圍究竟如何界定，底線在哪里？等等。

今年9月1日時，VG聯(lián)系上了一名受害者的母親，在警方運營Childs Play的期間，她女兒的照片在論壇上被廣泛傳播和轉發(fā)。

“長久來講，也許這對她來說會是一件好事，因為更多的犯罪分子被抓獲了。但照片的二次傳播對她來說，并不是幫助，而是進一步的傷害?！边@位母親傷心地說。

9月13日，經(jīng)過將近一年的臥底運營，Childs Play被澳洲警方關閉。

現(xiàn)在，在這一年間收集的所有嫌疑人資料正被發(fā)往世界各地，交由當?shù)鼐秸归_追捕。有將近900個嫌疑人位列名單之上。

9月15日，曾經(jīng)的“彈頭”和“瘋狂和尚”在美國弗吉尼亞州的一個法庭，雙雙被判終身監(jiān)禁。不過不是因為他們曾經(jīng)創(chuàng)建了戀童癖論壇，而是因為在被抓捕的前一天晚上，他們在論壇的一位“生產(chǎn)者”的家中，強奸了一名4歲的女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