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強
每到巴塞羅那的主場比賽,當時間走到17分14秒時,全場巴薩球迷都會起立。場內加泰羅尼亞區(qū)旗飛揚。這種傳承便是加泰羅尼亞人的抗爭,因為在1714年,這座城市、這個地區(qū)乃至這個民族被卡斯蒂利亞人攻陷,加泰羅尼亞不再是一個獨立的民族地區(qū)。
我每次在諾坎普看球,都會觀察加泰羅尼亞人在這一獨特時刻的表現(xiàn)。這座球場里,仍然被西班牙中央政府視為非法的加泰羅尼亞民族旗幟很多,大家高歌而唱,表達的是自己的獨立民族情緒。
這樣的場景下,我總會忍不住要想,在弗朗哥時代,因為絕對的政治高壓,加泰羅尼亞語言和各種民族表征的事務都被禁絕,唯獨在諾坎普,加泰羅尼亞人能發(fā)出自己的聲音,能感知自己作為一個獨立民族仍然存在。有歷史學家分析說,諾坎普是弗朗哥留給加泰羅尼亞人唯一的出氣通道,大獨裁者也知道,百分百的壓制只會導致最后的爆炸。讓這些加泰羅尼亞人在球場里發(fā)泄掉他們的不滿和委屈吧,足球也是一種工具、一種轉移公眾視線的玩物。
維持執(zhí)政上,弗朗哥無疑是權術高手。足球是他使用得純熟如流的工具。二戰(zhàn)之后,弗朗哥的法西斯主義傾向讓整個西班牙被歐美社會疏遠。弗朗哥大力推動足球,尤其是得他眷顧的皇家馬德里?;蜀R在歐冠初創(chuàng)時期雄霸歐洲,西班牙國家隊當時在歐洲杯上也有所表現(xiàn),足球成為打破外交政治堅冰的利器。
在大獨裁者看來,足球更是迷惑公眾的麻醉劑,能幫助暫時平息一些矛盾。然而,弗朗哥沒有意識到,足球在另一方面又是一種粘合劑。在他扶植皇馬的同時,備受打壓的巴薩強韌地堅守著加泰羅尼亞民族陣地。這是一種文化指向上的陣地,這是一片僅有的能讓加泰羅尼亞人找到相互認同感的陣地。在諾坎普,在一次次對1714的祭奠中,他們守住了一個獨立民族的底線。弗朗哥之后,西班牙政治走向民主化,加泰羅尼亞的許多民族自治要求得到了尊重。不過,兩百多年來,加泰羅尼亞和巴斯克這樣的民族地區(qū)與馬德里中央政府之間的對立關系盤根錯節(jié)、根脈四延,雖然加泰羅尼亞的自治地位得到了更大空間,可根本性的兩大矛盾始終沒有解決,加泰羅尼亞人和卡斯蒂利亞人依然陌路。
體現(xiàn)在體育運動上,西班牙國家足球隊從來不乏人才,卻總難在國際大賽上有所造就,更衣室不團結從來都是一個重要原因。最近10年,西班牙成為世界霸主,從管理角度看,是阿拉貢內斯和博斯克兩位功勛老帥協(xié)調好了更衣室關系,讓皇馬和巴薩兩大幫派的球員總算能在國家隊真誠合作。
可是,根本對立的兩大矛盾依舊存在:300年民族對立的敵視和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的不同。征服與被征服的關系讓民族對立中的猜疑和敵視幾乎是無可消除的。經(jīng)濟差別更在于加泰羅尼亞和巴斯克本就是西班牙經(jīng)濟最發(fā)達地區(qū),一百多年前的工業(yè)革命最早就從這兩個地區(qū)開始,巴塞羅那更是地中海第一良港。西班牙至今被認為是歐盟中的農業(yè)國家,和西班牙其他地區(qū)的經(jīng)濟類型相關。經(jīng)濟不平衡,自然會帶來政治的不和諧。從中央政府看,這種獨立運動就是分裂國土的行為,絕不能容忍,可西班牙有過弗朗哥惡跡,當局者哪怕拘捕加泰羅尼亞獨立運動領袖,也不敢在手段上太過殘暴。
巴薩作為加泰羅尼亞民族象征的足球俱樂部,口號一直就是mes que un club(不僅僅是一個俱樂部)。但是,在獨立運動洶涌的時候,俱樂部又會夾在政治和商業(yè)漩渦中,左右不得出路:一意支持獨立,巴薩將不容于西甲,足球意義上安身立命根本喪失,說什么獨立后去加盟法甲、英超,多少有些扯淡;支持維護西班牙統(tǒng)一,加泰羅尼亞當?shù)厝酥苯泳筒淮饝?/p>
即便是皮克這樣的巴薩球員當中,對加泰羅尼亞的獨立投票也只是表示自己支持的是允許大眾投票表決這樣的“民主行為”,卻遲遲不公示自己到底贊成統(tǒng)一還是獨立。當他參加西班牙國家隊集訓時,還是會被大批西班牙球迷報以狂噓。
獨立與否,這是一個民族政治問題,足球在這個案例里體現(xiàn)了超凡能量,卻也由于牽涉過深而受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