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龍杰
如果說俄羅斯的精英多生活在莫斯科與圣彼得堡,那伏爾加格勒就是尋常百姓的家園。這里的日常大概才是俄羅斯的真正底色
伏爾加格勒的夏日,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或許不是每個夏日都如此溫和。巴巴耶夫山前,賣花老者的遮陽草帽下一張臉龐被曬得黝黑,眼角皺紋深如溝壑,硬如刀刻。
“30盧布一枝?!彼钢矍暗膬赏懊倒寤ㄕf,“祭奠一般獻雙數(shù)?!眱赏懊倒寤?,一桶血一般的深紅,一桶略淺。
賣花老者今年68歲,全白的眉毛與鬢角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很多。他年輕時在一家工廠做質(zhì)檢員,退休之后練起了攤。他說,退休之后收入少了一大截,好在也沒有年輕時候那么多的花銷了。
“一天能賣多少枝,也夠累的吧?”
“有多有少。經(jīng)常有人像你們一樣過來同我聊兩句,你只要不去特別注意時間,一天其實過得很快?!?/p>
“以后都會這樣嗎?”
“暫時沒有別的主意?!?/p>
老人的語氣略帶懶散,嘴角始終掛著一絲微笑。他反過來問我:“從莫斯科去北京的機票要多少錢?想找機會去中國看看。”說這話時,他的口氣依然無波無瀾,不知道是確有此念,還是對我這個中國游客表示友善。可惜,我從來沒有在北京與莫斯科間直飛過,答不上來。
我一樣挑了一枝,老人告訴我應將鮮花獻于何處。我唯唯應著,起身開始攀爬馬馬耶夫山。
馬馬耶夫山高102米,是伏爾加格勒市區(qū)的制高點,也是被視為二戰(zhàn)轉(zhuǎn)折點的斯大林格勒保衛(wèi)戰(zhàn)(斯大林格勒是伏爾加格勒的舊名)的中心戰(zhàn)場。當時陷于戰(zhàn)火的整座山岡成為一座巨大的墳場:蘇德兩軍不少于30萬人喪生。戰(zhàn)斗過后,山岡上的覆雪一色殷紅。第二年春天,整座山岡寸草不生。
上到山頂平臺,正中是一座圓形軍人榮譽廳,形似神殿。大廳四周用馬賽克瓷磚打底,其上用血色石頭砌出34面紅色軍旗,上面刻著7000多陣亡蘇軍官兵的姓名。陽光透過頂部的圓孔照射在那些血色石塊上,隨著日升日落,光圈依次掃過每一個名字。
廳中央是一只大理石雕的巨手,高舉著一支火炬,燃燒著長明火。長明火在俄羅斯各地都有,一些重大紀念活動常在長明火前舉行,新婚夫婦通常要向長明火獻花。我依老者的指示,將兩枝玫瑰獻于長明火前。
出了榮譽廳,一條“之”字形路通往山巔。一塊塊黑色石碑分布在兩旁的綠草中,上面刻著烈士的名字與生卒年月。
“祖國母親在召喚”巨型雕像就立于路的盡頭。雕像高85米,連底座重8000噸,于1967年完工,是當時最高的雕像,也是目前最高的非宗教或神話雕像,現(xiàn)已成為伏爾加格勒市的象征。
祖國母親衣袂翩然,劍指蒼穹——一說指向柏林,這顯然是后人想多了。利劍真正的不凡之處在于,它是用二戰(zhàn)時飛機上的鋼鐵熔鑄而成。
流經(jīng)“祖國母親”腳下的,就是著名的伏爾加河。中俄兩國正在對接長江中上游地區(qū)與伏爾加河沿岸聯(lián)邦區(qū)的合作,長江如今常因船只過多而堵塞,伏爾加河上卻平靜依舊,只有觀光的游船靠岸時才聞得幾聲汽笛。
河中洲渚郁郁蔥蔥,讓人莫名想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這樣的詩句。對岸有大片的森林和沙灘,不曾開發(fā),沒什么配套設施,當?shù)厝酥苣╅e暇就帶著一應物什來這里燒烤?!俺酝晏鹤右讳?,上面一躺,陽光一曬,還需要什么設施?”
落日西沉,河水逐漸變暗。落日快要觸到河面時,一團殷紅的光在淡藍的天幕上氤氳開去,色彩之曼妙纏綿,難以名狀。難怪俄羅斯畫家用色自成一派,原以為是意會,如今看來是寫實。
我住的伏爾加格勒酒店離河邊不遠,地處最繁華的街區(qū)。那一片建筑全是蘇聯(lián)時期的,基石高大,線條硬朗。附近有街心公園、林蔭道,熱鬧而不嘈雜。
露天酒吧里坐著很多附近醫(yī)學院的女大學生,悠然自得地圍著一張披薩,手里的冷飲五顏六色,腿長膚白,十分養(yǎng)眼。有的酒吧門口拴著寵物狗,它們的主人一定是臨時起意進去喝一杯去了吧。招牌上夸張的藝術(shù)字體、金發(fā)碧眼的閑適人群,讓人恍若置身西歐。
但實際上,對于普通人而言,要在河邊的愜意微風中消費這樣一頓晚餐,還是要掂量一下的。當?shù)匾幻胀ù髮W老師的工資才1萬多盧布,合人民幣不到2000塊,吃飯常常就是一塊面包,配幾片黃油。
如果說俄羅斯的精英多生活在莫斯科與圣彼得堡,那伏爾加格勒就是尋常百姓的家園。市區(qū)內(nèi)幾乎沒有高層建筑,也少見新樓,一切都是舊時模樣?!胺鼱柤痈窭宅F(xiàn)在還活在蘇聯(lián)時期的光榮記憶里?!蓖械囊晃挥浾呷绱嗽u價。
伏爾加格勒的日常大概才是俄羅斯的真正底色。作為俄羅斯國民經(jīng)濟收入主要來源的油氣價格還停留在低位,又接連遭西方制裁,大家心知肚明“經(jīng)濟危機”已是事實,只不過不捅破那層窗戶紙罷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