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洪波
我遠在內(nèi)蒙古的故鄉(xiāng)開魯縣有個著名的鄰居:奈曼旗。注意,旗和蘇木、嘎查都是蒙古族的稱呼,相當于漢族的縣、鄉(xiāng)和村子。在我的故鄉(xiāng),所有的牌匾上都有漢文和蒙古文,打小就熟悉了的。奈曼旗名氣大,大遼國的陳國公主墓在奈曼,耶律阿保機的龍庭也在奈曼,秦開卻胡時的古城在奈曼,8000年前的第一村興隆洼也在它附近。我是古玉迷,被譽為“中華第一龍”的古玉,就出土于距離奈曼旗不遠的翁牛特旗三星他拉。對于紅山文化的癡迷者而言,這分明是一塊精神圣地!此外,這里有壯美的沙漠地貌,生長著奇特的柳樹,還是當年陶鑄、曾志等人開展遼吉地區(qū)革命戰(zhàn)斗的地方。奈曼旗這么了不起,離北京也不過500多公里,高速公路和鐵路均可直達,然而我一直沒機會走訪。也不是沒有一點機會,有一年奈曼旗政府在種了一片新聞記者林之后,又想種一片中國作家林,于是和我聯(lián)系,這是綠化邊疆的大好事,我組織了一批名家前往,可惜我因臨時有事沒能親自帶隊,眼睜睜看著文友們置身大漠草原,親近我故鄉(xiāng)的土地,手植下作家的情懷,讓一片綠蔭抒發(fā)詩意,然后陶醉于奈曼的歌舞與美酒,我卻唯有羨慕的份兒。從這個意義上說,奈曼欠我一個請柬,我欠奈曼一個文債。
奈曼又名乃蠻,乃蠻部落出過太陽汗,還出過古蒙文的創(chuàng)造者塔塔統(tǒng)阿。這個部落是一代天驕成吉思汗最后征服的部落,乃蠻一入麾下,蒙古帝國統(tǒng)一,所以乃蠻名氣很大。在大清龍興虎視中原的初期,奈曼王袞楚克審時度勢,率部加入清軍,從而決定了十六代奈曼王爺命運的軌跡。實際上,我此行奈曼正是沾他的光——奈曼王府博物館重新修繕開館,這也是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成立70周年紀念活動中的一項,于是有了我的奈曼之旅。
雨后的奈曼天清地爽,參觀過程中,我恰巧遇見了退休多年的原通遼市委副書記王明義,他是中國作協(xié)會員,這可是最佳導游。陪我逛奈曼王府的還有一個地道的奈曼土著巴根,蒙古族著名小說家,武警部隊創(chuàng)作室原主任,他的家鄉(xiāng)就在奈曼旗。巴根寫過關于成吉思汗、忽必烈和僧格林沁的長篇小說,是武人中的文人,又是文人中的武人。我無數(shù)次和他一起喝酒,又無數(shù)次看他酒后頭頂著一杯美酒唱奈曼民歌《諾恩吉雅》。然而在王府的人流中,我和巴根走散了,據(jù)說那天有4萬多人參加慶典并參觀王府博物館!草原小城奈曼人口本來不多,這個數(shù)字可以說是傾城出動了。
就是在這個博物館里,我看到了抗日英雄周榮九的喋血傳奇,也見到了一群為民族解放而獻身的烈士圖像,譬如陶鑄的戰(zhàn)友呂明仁,還有籍貫廣東順德的烈士梁東明,老紅軍羅云彪等,他們都犧牲在1946年前后,與犧牲在我的故鄉(xiāng)開魯縣的麥新烈士一樣,浩氣回蕩草原上,英名常存天地間。走奈曼的第一天,在王府博物館里,我最先領受的是一場革命傳統(tǒng)教育。
第二天,我參觀了秦漢土城子遺址、燕長城遺址、興隆洼遺址。本還想去陳國公主墓地,然而因洪災剛過,路被沖斷,只能遙望遺址而足不可抵,奈曼之行留下了一縷清思。
當天晚上,巴根邀請我們?nèi)ニ牡艿荑F木爾家吃飯。村莊里聳立著二百多年前的一座白塔,這是巴根兒時的玩伴,見證了奈曼旗的滄桑風云,自然也目睹了草原部落的盛衰興亡、人事更迭。我們舉杯時天際雷聲隱隱,不一會兒就下起了傾盆大雨。雨聲中,我聽巴根講起當勞模的父親、慈祥的母親,講起父親收養(yǎng)的兩個孤兒,還說到母親去世那一年,她手植的棗樹也死了的往事。從巴根的敘述中,我聽出了一個遠方游子的鄉(xiāng)情與鄉(xiāng)愁,聽出了一個奈曼部落后裔刻骨的鄉(xiāng)思,其實我何嘗不是和巴根一樣歸鄉(xiāng)的游子呢?
想起第二天一早就要回到我的故鄉(xiāng)開魯,我舉起酒杯,向巴根兄弟的親人們致以誠摯的祝福,然后一飲而盡。酒后出門一望,雨竟然細且溫柔起來,夜色中的白塔兀立著,如草原上永遠的巨人。
匆匆走奈曼,何時能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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