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伯牛
曾國藩:報國反吃啞巴虧
◎譚伯牛
自從咸豐三年(1853年)元月到長沙,短短半年間,曾國藩就把滿城文武都得罪了。
得罪文官,是因為他在行轅內設置審案局。凡有被舉報從匪、搶劫及其他嚴重違反治安管理條例的犯罪嫌疑人,統(tǒng)統(tǒng)屬于審案局的承辦范圍。對這些犯罪嫌疑人,只有三種處理辦法:“重則立決,輕則斃之杖下,又輕則鞭之千百?!睂彴妇植⒉蛔鹬卣^k案程序,即使已被州縣立案、尚未就審的嫌疑人,也是聽說后就抓來,即時審問、正法。
不但一般“惡民”他要殺,官吏也不放過,聽說有貪污的官吏,抓來就殺。到七月底,審案局共殺掉二百多人,勢頭越來越猛。
但是,案子就是錢,案子就是人情,曾國藩把案子都拿去了,全省上下,自布政使至知縣的人情、案費就都不見了,人家能沒意見嗎?所以,長沙城中官吏大嘩,都看不慣曾國藩。巡撫駱秉章想要制止他,但是皇帝支持他,還鼓勵他“務期根株凈盡”。
越俎代庖的治安嚴打得罪了文官,恪盡職守練勇治軍則得罪了武將。
曾國藩剛到省城,每月逢三、逢八之日就召集鄉(xiāng)勇和標兵(巡撫、提督的親兵)會操,親自校閱。但只練了幾次,曾國藩就感覺借此提高標兵技戰(zhàn)術(技術和戰(zhàn)術的總稱)水平的可能性很小,可他不想放棄,希望通過彈劾和保舉這兩種非常手段,以示獎罰嚴明,提升士氣。
太平軍攻城時,挖通地道,炸塌南城,協(xié)副將清德嚇得摘掉頂戴,跑到市民家躲藏,部下兵丁則四處逃竄,脫掉的號衣堆滿街道。但因清德和巡撫、提督關系好,所以未被奏革,繼續(xù)在軍營里混日子。
清德有養(yǎng)花的雅好,平日下鄉(xiāng)剿匪也不忘尋訪奇花異草,每次都要帶回滿船的花木。每月五次的會操,他從未參加,天天在家里伺候花草。曾國藩要祭刀,此君自然是首選。
塔齊布剛因守城有功被提拔為參將,不僅會操一次不落,還遵命密捕了幾個巨盜,和曾國藩甚為相得,早已是身在綠營心在湘軍。他還帶部下諸殿元按照湘軍的制度訓練手下,也頗有成效。曾國藩用來樹榜樣的,自然是這兩位。
于是,他連上兩折,分別參劾清德和保舉塔齊布、諸殿元。折子里不管說好說歹,都是斬釘截鐵的狠話:參折不但要求將清德革職,還請求將其解交刑部從重治罪;保折則請求特加超擢,并將塔、諸二人的未來表現(xiàn)一并擔?!叭缭摱巳蘸笥信R陣退縮之事,即將微臣一并治罪”。
為了不讓和清德共事已久的駱秉章從中阻撓,參折和湖廣總督會銜上奏,保折則秘密上奏。折上,咸豐批準:“塔、諸分別賞給副將、守備銜;清德革職拿問,交督、撫訊明定擬?!?/p>
駱秉章和清德沒料到曾國藩下手如此狠辣,不聲不響就告了黑狀,但是君命難違,只好吃了這個啞巴虧。提督鮑起豹是清德的鐵哥們兒,他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氣,于是策劃了“驅曾運動”。
首先,鮑起豹泄憤于塔齊布,以炎夏操練、虐待兵丁為借口,禁止塔齊布參與會操,并停止日常訓練。鮑起豹揚言,沒有提督的命令,敢再妄為者,軍棍伺候。
其次,內部傳達密令,慫恿綠營兵輕侮湘勇。本來,綠營兵和湘勇就有摩擦,還發(fā)生了綠營兵殺傷湘勇的事件,連曾國藩的親兵仆人都遭到毒罵、痛打。更甚者,標兵與曾國藩親兵發(fā)生沖突時,打爛了他的轎子?,F(xiàn)經(jīng)提督倡揚,駐城標兵欺負起湘勇來,就更加無所顧忌了。
塔齊布的下屬和標兵賭錢,因小事造釁,標兵再次糾集起來要和湘勇開戰(zhàn)。曾國藩給鮑起豹發(fā)公文,要求嚴懲帶頭鬧事的標兵。鮑起豹二話不說,捆了肇事者就往曾公館送,然后鼓動標兵在公館前示威抗議。曾國藩無奈,硬著頭皮請駱秉章調解,被謝絕后,本想拖幾天,不想標兵沖入公館,刺傷門丁、衛(wèi)兵,嚇得曾國藩跑到駱秉章家里求救。駱秉章故作驚訝,然后建議放人,平息事態(tài)。曾國藩只得同意放人。第二天,滿城傳言:曾欽差這事純屬人格障礙,心里陰暗,自作自受,活該。
按道理,這種事情完全應該告御狀,到天子那里討說法。可曾國藩沒有這么干。冠冕的理由,他是這么說的:“為臣子者不能為國家弭大亂,反以瑣事上瀆君父之聽,方寸竊所不安?!?/p>
其實,他是擔心沒有勝訴的把握,更擔心若僥幸勝訴,還得提防日后的報復。因為,上告的話,被告是鬧事的標兵,而調查取證卻得由巡撫、提督來做,不利于原告。即使皇帝圣明,明斷萬里之外,判原告勝訴,也不過殺幾個標兵抵罪而已。而再次哄鬧,保不準就真得搭進去自己這條命。
左右權衡,于公于私,告狀都是下策。那么,不能靠告狀出這口惡氣,還能忍辱包羞在長沙混下去嗎?斯文掃地,將來還怎么和這一城的文武談公事、修私誼?尊嚴盡喪,將來還怎么對下屬發(fā)號令、施獎懲?輾轉反側,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于是,帶著一顆破碎的心,郁悶的曾國藩選擇了逃避,他以就近剿匪為由,奏稟移駐衡陽,于省城發(fā)生的變亂只字不提。第二天,他即帶領屬下(包括患難之交塔齊布)啟程南下。
編 輯 / 子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