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平
指點江山
梁 平
牯嶺街夜色凝重,
北往南來的聚集深不可測。
一千個達官貴人的閑話,
一千零一個閑云野鶴的佳句,
一萬種走路的姿勢,
隱約在石徑與茶肆。
這是天上的街市。
廬山的霧、瀑布、松柏以及故事,
經(jīng)歷朝歷代的清洗和篩選,
飛流三千尺以后,
依然壯懷激烈。
我選擇三緘其口,
沉默是金。尤其在廬山,
沉默還是太平。
那幢石頭砌成的會議遺址,
一萬顆漢字,
把它變成了墓碑。
如果漢字失去生命,
不如像我,清冷地坐落一酒家,
溫壺酒,烤幾條深澗里的魚,
然后在蒼茫里,深呼吸
與山交換八兩醉意。
南京,
從來帝王離我很遠,那些陵,
那些死了依然威風的陵,
與我不配。
身世一抹云煙,
我是香君身后那條河里的魚,
在水里看陳年的市井。
線裝的書頁散落在水面,
長衫濕了,與裙裾含混。
夫子正襟危坐,
看所有的魚上岸,居然
沒有一個落湯的樣子。
秦淮河瘦了,
游走的幻象在民國以前,
清以前,明元宋唐以前,
喝足這一河的水。
胭脂已經(jīng)褪色,琴棋書畫,
香艷舉止不凡。
不能不醉。
運河成酒,秦淮
成酒,長江
成酒。
忽然天旋地轉(zhuǎn),恍兮
惚兮,
不過就是一仰脖,
醉成男人,醉
成那條魚。
長樂客棧床頭的燈籠,
與我的一粒粒漢字通宵歡愉。
我為漢字而生,最后一粒,
遺留在鳳凰臺上,
一個人字,活生生的人,
沒有脫離低級趣味,
喝酒、打牌、寫詩,形而上下,
與酒說話與夢說話,
然后,把這些話裝訂成冊。
在南京,烈性的酒,
把我打回原形,原是原來的原,
從哪里來回哪里去,
沒有水的成都不養(yǎng)魚,
就是一個,老東西。
古燕國那個少年,
在學步橋邊生硬的比劃,
滑稽了邯鄲學步。
我的一個踉蹌,
跌了眼鏡。
莊子被破碎的鏡片扎疼,
擠進人堆里,
與我撞個滿懷。
抓住他冰涼的手,
他的掙扎,酷似那個造型,
臉上的無奈與羞愧,
比霧霾陰沉。
少年學步,
無關成與不成,
只可惜優(yōu)美的邯鄲步姿,
死于刀斧。
想象的翅膀折了,
落葉滿地嘆息,不如
留下空白,
還老夫一點顏面。
梁平,《草堂》《青年作家》主編,著有詩集10部,另有詩歌評論、散文隨筆、長篇小說各1部。中國作協(xié)全委會委員、中國作協(xié)詩歌委員會副主任、四川省作協(xié)副主席、成都市文聯(lián)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