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江海
崖畔上的柿子樹
□ 孟江海
崖作為形聲字,從山,很多人會望文生義,以為“崖畔”即“山崖邊”,其實則不然?!把隆钡谋疽鉃椤鞍?水邊”,基本解釋為“高地的邊,陡立的山邊”。不論是《莊子?山水》中的“ 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見其崖”,還是《徐霞客游記》中的“四眺重崖,皆懸絕無徑,而西崖尤為峻峭”,也自是關(guān)乎山水,很少見“高地的邊”之意。
我的家鄉(xiāng)紅巖村在華山北的長澗河邊,作為古鄭國的屬地,當(dāng)?shù)氐姆窖詫ⅰ把隆弊x作“nai(21)”,也即在聲調(diào)上很快從陽平滑向陰平。作為僅有千余口人的小小的沖積平原村,又何以見“巖”,所以通過鄉(xiāng)親們的讀音“hong nai”,可知最初的村名當(dāng)是“紅崖”。從地方志有關(guān)資料查得,在上世紀(jì)五六十年代以前,我們村南多是紅色的高土崖,大概是在勒緊褲腰帶大修農(nóng)田水利的年月,村里人才以洪荒之力將那些土崖削為平地,而這也印證了我的想法。
在我頑劣的童年,我們村南還有處很長的一兩丈高的土崖,不過半崖上的土是常見的黃土,并不是紅土。那些崖畔上的柿子樹永遠是一道迷人的風(fēng)景。不論是春吐綠芽,夏落柿花,還是等到過了盛夏,柿子漸黃,不久又紅得發(fā)亮,它們始終挺立在高高的崖畔上,迎風(fēng)舒展著枝葉,頗像也痛感于“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堅守城池的將士。
柿子也是可以用來充饑的,所以在實行生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后不久,崖畔上的柿子樹很快被分到各家各戶。崖畔上的大片地澆不上水,也只能種些耐旱的谷、芝麻和紅薯之類的莊稼,大人也就很少去。不過作為孩子們的樂園,從半崖上干裂的黃土間,可見柿樹裸露在稀稀拉拉的蒿草間的粗壯的根須。站在崖畔雜草叢生的荒埝上,再摩挲著柿樹布滿網(wǎng)絡(luò)狀溝壑的粗糙的軀干,我們心里或多或少也會有種揮抹不去的滄桑感。
最為難忘的當(dāng)是落雪時節(jié),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間,柿樹鐵筆銀鉤似的灰黑色的枝梢上,還會掛有七八個血紅的軟蛋柿,它們不只是吸引了成群的寒鴉來啄食,也讓我們這些小孩子一直惦記著。天晴了等到去地里摟樹葉,即便母親不停嚷罵,我也會和弟弟跑過去極盡小心地攀援到柿樹邊梢,一寸寸地摸索著將細枝折斷,摘一兩個寒鴉遺漏的軟蛋柿吮吸了吃。直到十余年之后,那種冷到心窩的甜絲絲的感覺還讓我難以忘記。
柿樹是北方極為常見的樹木。和柿樹比起來,楊樹雖然枝干挺拔,卻經(jīng)不起風(fēng)吹,又常被蟲蝕,柳樹除了耐泡好做水井底盤,再無多的用項,而柿樹呢,即便是在經(jīng)濟社會高度發(fā)展的今天,還有很多人用柿子來做食醋,或者旋了柿皮將成串的柿子掛在瓦檐下等著撒霜。晚秋在小城的集市,還見有人手提馬頭簍賣煙熏的軟蛋柿,那種比圣女果稍微大些的自然熟透的火晶柿子卻是更讓人嘴饞,而這又會勾起更多的鄉(xiāng)村記憶,這就更不用說去荒野里欣賞柿樹紛披的赫紅的殘葉,感受晚秋飽滿熟透的醉人的氣息。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些崖畔上的柿子樹所有的不只是寂靜的禪意。詩人劉禹錫以詩句“曉連星影出,晚帶日光懸。本因遺采掇,翻自保天年”來歌詠紅柿子,可見它還有著太多的堅韌和不屈,自是給人生以極大的鞭策。然而平地里的柿樹,遠不如崖畔上的孤絕而耀眼。魏長城原是從朝元洞穿過我們村西而至城南村東,現(xiàn)已不留任何殘痕,關(guān)于“紅崖”也只是停留于老人的口口相傳。所以暗暗想來,若是有紅崖或魏長城作為映襯,家鄉(xiāng)冬日的紅柿子也將以別樣的風(fēng)骨更具視覺上的沖擊。
后來因為偶然,卻是在《華山志》上查閱到:“紅巖村遺址位于華陰市玉泉辦紅巖村東側(cè)。1988年9月,陜西省文物普查隊渭南普查分隊發(fā)現(xiàn),遺址面積約4萬平方米,文化層厚1--3米,暴露有灰坑等,采集陶片以泥質(zhì)紅陶、灰陶和夾砂紅陶為主,紋飾以繩紋為主,兼有弦紋和附加堆紋;彩陶片上繪黑色圓點勾葉紋樣??杀嫫餍斡欣彙⑴?、尖底瓶、盤、杯等,還采集有磨制石刀、石環(huán)、骨錐、陶刀等。其遺物特點具有明顯的仰韶文化底溝類型特征?!?/p>
在我們紅巖村村北二三里遠的河灣、三合、沙營等村,分布于長澗河兩側(cè)的大片田地,淺薄的土層下十有八九是厚厚的沙石,而我們村東的河床底子卻全是純色的黃膠泥。即使在村東七八里處的黃甫河河灘,經(jīng)過長年累月采取砂石,那些裸露的沙坑底下也凈是膠泥。所以很多時候即使走在荒草叢生的河灘上,慢慢遙想先民“未有火化,食草木之食,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未有麻絲,衣其羽皮”的情景,你當(dāng)也會在無盡的遐想中以崖畔上的柿子樹的樣子,“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