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天門市華泰中學(xué)高中部 熊薈蓉
┃天上月亮,人間想念(外一章)┃
湖北天門市華泰中學(xué)高中部 熊薈蓉
我愿意相信,每個節(jié)日里都住著一個美好的愿望,世間萬物,都披戴著詩的霓裳,神的祥光。
我喜歡中秋,一個月亮勾勒的圓滿,一群桂花釀造的甜蜜,讓人在舉頭與俯首間,皆有幾分醉意。
一千多年前,一個叫李白的詩人,就因為醉,跑到水里去捉月亮。月亮從他的手中溜走了,他的光卻成了月亮的一部分,照耀著千秋萬代。
從此,沒有誰敢將公有的月亮私有化。人們將月亮高高地供奉在頭頂,再低下頭,深深地想念,自己的故鄉(xiāng)和親人。鄉(xiāng)愁,就這樣和月亮糾纏在一起,沒完沒了。
古往今來,又有多少人花著月亮的銀子,吃著月亮的餅子?
張若虛只用了一塊月亮的銀元,就攀上了頂峰上的頂峰。李清照的黃昏,是疏簾鋪著淡月捱過的。臺灣作家林清玄最愛的是,溫一壺月光下酒。
記憶中最美的時刻,是兒時睡在父親的蒲扇下,看窗外懸掛著一個月亮。那月亮,就是我們農(nóng)家小院最大的排場,最濃的詩意。
如今,月亮仍然澆灌著大地,月亮下的人卻散了。我們咀嚼著豪華的月餅,卻只能對著鏡框里的慈顏,咽淚。父親,你走后,母親就殘缺了。父親,我多想咬一瓣月亮送給母親,再咬一瓣月亮,送你。
世事一輪月亮,人生幾度新涼?中秋誰與共孤光?天涯,海角,故園。
中秋節(jié),我們回了趟佛子山老家。
汽車在瀝青路上蜿蜒,月亮在云霧叢中穿梭。
天空從中部隆起,又在四方垂下,像一掛神秘的青紗帳。黑熄滅了一切顏色,只留下黃瘦的燈光,和白胖的月亮。月亮太大了,像盛放的孤獨,又像蒼白的祝愿,飽滿而虛空。
夜幕中的鄉(xiāng)村與天空一樣,美而清涼。月光下的樹木與河流,仿佛在低吟。稻穗和棉花,都在晚風(fēng)中乘涼。最沒有睡意的是蟲子。它們唱著梵音。廣大。圓滿。無礙。大悲。
推開古老的木門,八十歲的公公雙腳泡在木盆里,裸露著上身,八十一歲的婆婆握著一枚銅錢,正在他的后背上耕耘。谷袋和花包磊在墻角,雞籠里傳來混沌的聲響。
許多的光陰都枯萎了,他們還端坐在這個秋天溫暖的腹部,以相互支撐的姿勢。
卸下包包裹裹,我反穿了襯衣,說,姆媽,我喉嚨疼,您也給我刮刮背!
薈兒,你瘦了!婆婆的手,柔柔地撫摸著我的背,而她輕輕的一聲嘆,拂落了我眼角的淚。
又買這么多東西!我們還活的幾天,用不完!公公一邊清理包裹,一邊絮叨。
活到川兒完婚,還有好幾年呢!都買的是秋天的衣服,這幾天正穿,可別壓箱子底兒!面是長壽面,好面粉做的。月餅是老月餅,里面有您愛吃的冬瓜糖……
嗯,老月餅好!噢,我說咋這么沉,還跟我們買了套靴!
上次回來,看您和姆媽的套靴都穿底兒了……
好,我就想換雙套靴呢!往冷天去,菜地里干活少不了套靴,還是薈兒想得周全!
他爹,別跟個孩子似的,只顧著翻東西,快去鋪床!婆婆催促道。
姆媽,我們馬上回去的,家里沒個人,不安全。先生插言說。
你們啊,每次一回來就走,這黑咕隆咚的,路上要小心??!婆婆用毛巾擦干我的背,就進了里房。
她端出半臉盆雞蛋,又提出一籃子柿子,不停地絮叨,今年雞沒喂好,只活了六只。這些雞蛋,攢了好長時間了。柿子倒是結(jié)得多,摘了幾籃子,你們趕大的揀!
返回的路上,汽車依然在瀝青路上蜿蜒,月亮依然在云霧叢中穿梭。我卻沒了看風(fēng)景的閑情。我將雞蛋緊緊地抱在懷里,這是咱八十歲爹娘的心啊,滾燙、脆弱,一不留神就會碎的。
我抱著的是我的塵世,也是我的宗教。我需要慢一點,再慢一點。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但愿人長久,但愿人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