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斌
山上氣候的變化總是大于平地,我們常說哪里哪里的天氣像小兒的臉,說變就變。你上黃山去看看,說哭就哭,說笑就笑。當?shù)厝苏f,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這里兩百多天都是陰雨天氣。也就是說,大多數(shù)時候,黃山都掛著臉。
以此推論,通常情況下,上黃山,我們不過是去看黃山的臉色。這里面頗多耳食之言的誤導:去過的人這個說他看到了日出,那個說他見著了云海,黃山?jīng)]給好臉色看的那些游客多半捏鼻子不吭聲——誰也不喜歡吹噓自家如何走麥城。上黃山,誰都奔著日出、云海去。這差不多等于要讓黃山天天賠笑臉,黃山哪來這等好脾氣?
我有三上黃山的經(jīng)歷,只有一次,算是看到了云海。八三年暑假將盡時第一次上黃山,至今記憶猶新。凌晨三四點鐘爬起來,山道上絡繹走著看日出的人,電筒的光束在黑暗中繚亂,腳步雜沓之間是空山里被放大了的說話聲。
看到云海的興奮就不必說了,反正后來多次在飛機上看到云海,都沒有那次放眼筍峰在云海中如同座座島嶼的畫面來得生動。只是云層太厚,沒有看到日出。這令我存下一念,要再登黃山,好比一幅畫還差最后一筆,將日出那一筆給補上,才算功德圓滿。哪知道那次看云海,已經(jīng)是黃山給我的最大的面子了。
九二年再上黃山。觀日出須天氣晴好,皖南山區(qū),冬天里常常是云遮霧罩,我圖的是淡季里人少,在上面多住幾日,老天總會賞個臉吧?喜的是到溫泉的那一天,陽光普照,冬日的晴空,有一種特別的澄澈。大大失策的是,花了一天去逛新開發(fā)的翡翠谷,也許就是這一天之差,待上山時,黃山已然“面目全非”。時有雨霧飄來,大片的涼濕似乎就在身前身后游弋,李白所謂“山從人面起,云傍馬頭生”,也就仿佛這樣吧。我們好像是登門拜訪吃了閉門羹,待彈盡糧絕,打道回府也是唯一的選擇了。
不會運氣總那么差吧?又過若干年,春天,再上黃山。這次上山之前就是春雨潺潺,但人的一廂情愿是什么也擋不住的:不是說山上的天氣變幻無常嗎?安知轉(zhuǎn)天不會笑臉迎人呢?沒想到接連幾天,終日大霧彌漫,走在道上,視線不出十米開外,距離稍遠則一樹一石都成影影綽綽的剪影。
我們困在北海的賓館里,時不時出去打探老天的消息,或者干脆往觀景的地點去碰運氣。大多數(shù)時候,是霧里來霧里去。倘云霧可視為一體,你盡可將其美化為“云中漫步”。有次到西海,當真是云開霧散了,一座座筍峰撩開面紗,有種特別的水靈潤澤的清晰,峰上的一棵棵樹仿佛也看得真切。然而只幾分鐘工夫,大團的濃霧飄來,一切的一切,又皆掩去,恍如一夢。這時候才體會到,我們對黃山的態(tài)度,簡直稱得上低三下四:原本奔著日出云海而來,此時已再無奢望。不過是敷衍式的偶露一面,我們就已感激不盡了。算來山上數(shù)日,就是等候召見的狀態(tài),那邊廂則好似“鄭重芳姿晝掩門”,矜持到不能再矜持。
兩度敗興而返,再遇有人興興頭頭要上黃山,我便不再渲染云海日出之類,倒要打起預防針來:要有看臉色的心理準備,黃山嘛,譜大得很啊。
(摘自《現(xiàn)代快報》 圖/亦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