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敘兗
彭德懷的病情急轉(zhuǎn)直下,他的右手指痛,接著刀口痛,右肩痛。劇烈的疼痛折磨得他大汗淋漓,在床上翻滾。不久,他半身癱瘓,喪失了生活自理的能力。
淚水從彭德懷深陷的眼窩里涌出,他哭著說:“梅魁,這怎么辦呢?這怎么辦呢?我癱了,自己不能料理自己了……要是康白是個護士,又是在醫(yī)院里工作,該有多好啊……我的案子還沒有搞清楚啊……”
1974年8月1日,護士送來一盤西瓜。彭德懷正好清醒,便對身邊的哨兵說:“今天‘八一,請你吃西瓜,我是真心實意啊!”
10月9日,多次痛哭流涕的彭德懷對哨兵說:“什么時候給我出去買點白蘭瓜,我喜歡吃……”沒有人理睬他。
10月16日,醫(yī)生給專案組打電話,說彭德懷病情嚴(yán)重。專案組來病房瞅了瞅,扔下一句話,“有情況及時匯報”,就走人了。
10月23日,彭康白和彭鋼來到病房探視伯伯??蛋诪椴辽恚礓摓椴逑纯谇?。彭德懷突然用右手抓住彭鋼的手,握得緊緊的。他話語不清,但侄兒和侄女還是聽明白了。
“我沒有什么可以給黨和人民了,只有這個身體了……我死了,把我的身體解剖了……給人民做最后一點貢獻(xiàn)吧……看來,我是不行了……我死后,骨灰是不是能和你們的父親埋在一起呀?你們的父親是革命烈士……光榮,可我……我怕玷污他們呀……”這是彭德懷留給親人的遺言。
10月27日,彭德懷處于淺昏迷狀態(tài)。彭梅魁、彭鋼、彭康白三人呼喚他,他已不能睜眼。
11月29日中午,彭德懷突然清醒過來,眼睛閃動著渴求的淚光,四處張望著。護士大聲告訴他,沒有人來探視他。彭德懷聽罷,目光黯淡下來。他閉上眼,側(cè)過頭去。固定在氣管上的軟膠管微微顫動著。護士發(fā)現(xiàn),大滴大滴的淚水順著彭德懷滿是皺紋和老人斑的臉頰流淌到枕頭上。
下午2時52分,彭德懷突然向上伸出枯瘦如柴的右手,張著嘴發(fā)出“啊,啊”的聲音,隨之鼻口出血,呼吸停止。兩分鐘后,一顆工作了76年的心臟戛然停止跳動。
彭德懷死時孑然一身,他的身旁沒有親人,也沒有同志和朋友,只有門口的哨兵投來幾瞥飄忽木然的目光。
此時的北京城,寒風(fēng)凜冽,西天的落日蒼白無光,九街八巷,枯樹昏鴉,一派冬日的肅殺之氣。
彭梅魁接到專案組送來的伯伯死亡通知是在下午4點多鐘。盡管早有思想準(zhǔn)備,但噩耗真的降臨時,彭梅魁猶感晴天霹靂,痛徹五內(nèi)。她擦干眼淚,趕緊去找彭康白,不巧,弟弟出差了。她又趕到彭鋼的家,偏又撞了鎖,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妹妹回來。專案組的人早就不耐煩了,不斷地催彭梅魁快走。無奈,彭梅魁只能一個人乘著專案組的吉普車到醫(yī)院向伯伯告別。
走近301醫(yī)院14病區(qū)5號床,彭梅魁看到伯伯的遺體上蓋著一條白布單。她掀起白布單的一角,最后看了伯伯一眼。她始終一聲不吭,因為她不想讓那些人面獸心的家伙看到自己的悲傷,沉默是對他們無聲的蔑視。
彭梅魁向伯伯的遺體深鞠一躬,轉(zhuǎn)身要走,又被喊?。骸澳闳ネㄖ职残?,問她來不來看看?!迸砻房氐郊依?,痛哭一場:伯伯呀,我苦命的伯伯,您就這么永遠(yuǎn)離開了我們,您是帶著比大海還深的冤屈走的?。∧某猎┦裁磿r候才能昭雪?。?/p>
猶豫了好半天,彭梅魁還是到北師大找到浦安修,告訴她伯伯的死訊,問她是否去看看伯伯的遺體。浦安修沉默了一陣,搖了搖頭。
在中南海,朱德聞聽彭德懷臨終前多次提出要見他一面,頓時老淚縱橫,泣不成聲。他用手杖敲打著地面,憤然吼道:“他們?yōu)槭裁床蛔屛胰タ磁砝峡??要死的人了,還能做啥子?還有啥子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