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 棣/著
割除雜草的聲響
借細雨的韻腳,重新飄回到
你的耳邊,就好像在悶燃的枯樹
和震動的瀑流間,一個人如何傾聽
最終可決定世界的本質(zhì)。
每一次,如果僅僅是用來返回,
顯然大大低估了原路。
難住佛羅斯特的事情難不住
仁者愛山;怎么選,兩條路
最終都會變成兩條腿。
遠處,水深得像湟川夢見了三峽,
身邊,尖峰丹霞得像赤壁
已為你準備好了一塊匾額。
從建好之日算起,唯有坡度
依然因嶺南而完美。
多么偏僻的幸運:遠遠看去
萬惡止于山谷中
有上了發(fā)條的燕子出沒;
老韓愈的心得沒準真有來頭,
人生的補償幾乎可以發(fā)生在
任何地方,但凡美景
就意味著有提了斧子的
鬼魂,想和你競爭一番
誰更配得上孤獨的喜悅。
仿佛有順序,真相微弱的,
通常安排在附近,真相可怖的,
距離會遠離人煙一點。
但假如不走運,顛倒的情形
也常常發(fā)生。微微晃動時,
可疑的簾布如同在大膽測試
風的身體究竟有多迷人。
無人知道在那樣的位置上
你該停留多久。因為只是
拐了幾個小彎,就有箭頭
斷裂在里面的,看上去卻
蓬松的亂麻,像一個任務
等待著你去完成。在此之前,
幾乎可以斷定:游蕩在寂靜的
山谷中的白霧,不啻是
針對大地之歌的一次撒嬌。
為了讓遺忘更精準,我撥開過
太多的東西;甚至連巖石,
我用的,都是撥開的方式。
此刻,假如茂密的樹葉背后,
就有一個抵達,你還能
正確地喊出我的名字嗎?
繃緊的陽光像海豚的早點,
雖然有點硬,沙灘的臂彎
摸上去卻像金驢的下巴。
延長線上,風箏啃著風的藍骨頭。
再遠一點,激動的白帆像水果刀
插錯了地方。一排棕櫚
正撐開新的記憶,時間的味道
借自大海是大海的廟宇
那剝落的,不過是波浪
吞咽波浪,消化永恒的唾液。
假如有例外,那必定是熱帶的群星
以你為誘餌,垂向波浪的乳房。
一旦放慢腳步,外在的東西
一下子多了起來。甚至
紫煙就能讓紫煙的真理分神。
最醒目的,含羞的花崗巖漁女的
肩膀上,有海鷗的糞便,
也有海鷗的愛情。而那高擎著的,
碩大的珍珠令我們的假象蒙羞,
卻意外地,助長了我們的天真。
多么滲透,金色即夜色,
諸如命運小于像六這樣的數(shù)字,
也沒什么好奇怪的。隨時,
野牛都會輸給玫瑰,但不是
輸在脾氣有點嬌氣上。
燈,麻木得像剛剛植入
雄獅體內(nèi)的一盞發(fā)光的器官。
偶爾,可疑的殖民史
并不害怕時間只剩下
一堵薄薄的高墻,就好像
聳立的人生也曾像掀起的高潮
平行于晚飯前經(jīng)過的大三巴牌坊。
那攪動夜色的骰子
差一點就從你的喉嚨深處
墜入人性的深淵。
就差那么一點。但澳門不是窄門;
或者,還從未有一扇窄門
像澳門這樣接納過這么多
從我們身上走失的駱駝。
沒錯,每只駱駝,都代表一陣嘴癮。
郊區(qū)市場,大棚高過了
火車站的屋頂,但流通方面,
空氣濃濁得卻像一塊
你正往上面釘釘子的木板。
每個人生的縫隙里都站著
不止一個木偶。旁邊,貨品堆得
像廉價的獎品,應有盡有,
甚至下下輩子你要的東西也在里面。
仿佛和生活的竅門有關,
疲倦注解了豐富,但狡猾的鈔票
并不領情。一切都逃不過
野狗偶爾抬起的眼神。
最好的石榴十塊錢一斤,最好的
山楂四塊錢一斤,但最好的表情
沒有一點線索,雖然最好的時間
是在你的舌頭上稱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