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純
今天天陰,諸事順利
望春小娘子周身花朵,帶著那么多雌蕊。
辛夷就在她旁邊,一眼便知
傳播后代,較之略略遜色
春風(fēng)分出身子,一半在本地與那些
婦女糾纏,一半遠游去了
萬物如此曖昧,誰把明暗關(guān)系交待清楚了
誰更主動些……
春花灼灼,從樹枝上掉下來,徒然
增加傷春的人們的負擔(dān)
青山嫵媚多情,仿佛
我就要去看你。
江流這么寬闊,黃鶴樓那么小
天寶二十六年那么遠
就是一幅畫也必然布滿三月
不散的煙花霧氣。
已經(jīng)記不得當(dāng)時說些什么了
酒喝得龜山蛇山都在搖動
粼粼江波如同銀餅上撒下芝麻
為什么要去揚州?為什么前往朝廷
得走一條彎彎曲曲的幽徑?
江戶大開,納入眾多寧靜的帆影
夕照雙鬢,捋短髭有美學(xué)意義。
數(shù)只江鷗,嘎嘎飛近,聽出它們在空中
也有蹣跚步履。江湖深遠
布衣從容,此后許多年,松子
才會落到頭上。
那年春天,走在油菜花田中,他
還是一名無人愛惜的少年。
從他的衣襟看,能分辨他所處的朝代,那著裝
就像日后的愛情一樣破爛,但一直記得。
我們沒有更好的安慰給他,他在他的世界
里擁有他的一切
而且那時他還不需要一個永遠忠實愛他的女人。
而且日后也沒有一個永遠忠實愛他的女人。
太陽寂寥,不需要敘事。
風(fēng)中,有棵香櫞樹。有棵棗樹。最主要的
有棵開花的桃樹,有河邊描述了也無用的垂楊樹。
聽見淙淙流水
知道流水在養(yǎng)活它自己。
在我的理想國中
只有光線像剝削。
在某個安靜的北方院落里
落花落得像在做自己的事。
作為一名無國籍的白云游學(xué)者
所有的立場都已過時,他從暗處走來。
文學(xué)和情感還是那般成為需要
匆忙而未化解的一生,如同幻覺。
事實上有那么兩年,他像古代人那樣
長久地注視樹梢
太陽正值壯年,經(jīng)常自己
而不是以瑰麗的光芒坐在上面。
天空如此之藍,常常要了白云的命
居然那樣坦然,仿佛生出憐憫。
進入夜晚的天空,就像飛機飛往漆黑的田野
種下幾顆閃耀的石頭。
然后有鳥雀,站在窗外的女貞樹上
呼喚他,朋友。朋友。
他知道,這位朋友那里有安全的寂靜
和少量悲痛。
事實上那兩年,火車仍像過去那樣
準時,或晚點。
他在自己的時間中,就像槍
經(jīng)歷子彈,火花塞
噴出汽油。
父親下漢口,帶回一輛火車。
最初它總能自行奔跑,轉(zhuǎn)彎
后來,我弄斷了塑料軌道,電池也消耗殆盡
只能由我推著它前進,嘴唇
發(fā)出路過藥鋪喘氣的聲音,下坡則是
一瀉千里的哼聲。
它沒有站臺,想停就停
它沒有貨物,只有背上我的一只手
改變它的行程。
陌生女性的歌聲在田野上回蕩,喇叭里說
有人在南方講話。大人們說
一只貓,玩一黑一白兩個老鼠。
火車穿過五保戶家貞爹的堂屋時家貞爹
又是驚惶,又是哭泣——
我的火車帶著春風(fēng),殘酷地沖擊了他的飯碗
來到小河邊像牛一樣喝水,太陽
沉了下來
灑下幾片跟誰相好似的余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