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孤倚，一寸相思

◎白如卿

落月孤倚，一寸相思

◎白如卿

銀床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采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納蘭性德《虞美人》）

秋色常染，楓紅遍山，相思秋葉，醉人丹。

憶昔七夕乞巧，菊花漫山，月如銀環(huán)，牛郎織女，相期會云漢。星空如洗，銀河如練，我賦深情幾許，鐫入薄酒，淺笑與卿言。幾回?cái)y手夢初見，春來蕙帶飛綠蘿，紅墻花繁拾玉鐲，最是江南花開早。卿青絲縹緲，眉目如畫，屋檐細(xì)雨，侵了香云紗。朝朝暮暮，你儂我儂，不知東方既白，人間何年。卿常言，唯愿經(jīng)書素墨，江花芳草，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而今，我又步回舊時庭院，但見雨聲淅瀝，銀床青苔爬遍，秋蟲喚，梧桐眠。不見伊人笑靨，小園荒徑，屧粉散，不見如花美眷，只聞似水流年，聲聲嘆。

云遮薄月，霧漫山岡，簾外海棠已開倦。月滿一江水，前世已難追，秋落指間，冰涼一片，竟這般寒。掌中琵琶，指間流沙，相思何曾駐韶華。美夢從來容易醒，夜寒處驚悸，卿離世已十年！于我，卻恍如昨日！

夜常在，花未眠，更漏滴，徹骨寒。我將此夜長開眼，剪得燈花落階前。此盞薄酒若能醉，醉里青山夢里人。朦朧中恍又見卿，言笑晏晏，奉我盞清酒，相對落座，以慰平生愿。思往日，相攜看花，賭書潑茶，看卿紅袖添香，洗手做羹湯，研墨兼奉茶，靜靜守望，時光恍若白馬。到底不堪記，太傷感。

十年淚盡，紅塵諸事，想來皆已看淡。奈何雨打梧桐，聲聲慢，傷心人看得秋色老，長相思，催心肝！如是舊園，冷冷清清，尋尋覓覓，愿覓一抹芳魂眷戀，縱是相顧無言，亦好過年年腸斷。此去經(jīng)年，我白發(fā)三千，還兀自癡纏著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世間女子萬千，柔情款款，卿去后，我心似枯井，難起波瀾。

獨(dú)醉花陰，香徑徘徊，連線草蔓延，遮了滿眼，蔥蘢蓊郁，似無人打理的心事紛繁，瘋長到肆無忌憚?；秀遍g拾得翠翹金釵，恰卿往日所佩，心下凄然。茫然四顧，可是卿魂兮歸來，遺我睹物以寄思念？何不一見，見我兩鬢斑白，見我風(fēng)塵滿眼，見我一生一世，都還于誰墳前，獨(dú)守誓言。

去年清明，我書得一紙相思浸染，愿卿知我相思刻骨，夜深難眠，知我心如石，不可轉(zhuǎn)，愿卿待我于三生石旁，來世再續(xù)前緣。怎奈詞未寫就，墨先寒，紙未寄，書欲斷。原是歲月不堪數(shù)，故人不知處，朱顏辭鏡花辭樹，最是人間留不住。敵不過的，哪是似水流年，殘酷是天生不測風(fēng)云，命運(yùn)捉弄，世事從來星移斗轉(zhuǎn)。

長廊繁復(fù)，花開遍布，還記卿常倚此，嬉笑邀我眉間點(diǎn)朱砂。而今落月孤燈，夜寒霜重，銀白月光，皆是碎了的相思寸寸。十年后，喟嘆著往事如夢，萬般皆成空，曾經(jīng)相守的夙愿，而今寸寸憶起，寸寸痛，終是獨(dú)我下咽，難與人言。

花蔭處，有斜月孤燈，昏暗朦朧處，恍有故人盈盈而立，淺笑晏晏，音容皆未改。是耶，非耶？立而望，迫而察，卻都是云煙，聚而復(fù)散，時光，何不停下，片刻也罷。

風(fēng)中月下，相思廊點(diǎn)得的朱砂，終成我一生都觸不到的天涯。

風(fēng)靜云止，花蔭香散，不見芳蹤，不見舊跡，怎奈年歲遠(yuǎn)，怎奈馬蹄倦。如今早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獨(dú)我一人，斜月孤燈倚，望那一寸相思地，哀哀淚如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