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洛 書 圖/山 山
清荷落
文/洛 書 圖/山 山
“大膽小賊,竟敢偷本姑娘的荷花釀!”清越憤怒地瞪著躺在舟上的紅衣男子。那荷花釀是她藏了百年的好酒,竟被這人喝了個精光,怎教她不氣?
“果然是好酒?!蹦侨税丫茐S手一扔,愜意地翻了個身,“姑娘莫惱,你有何想要的,我定送來作為補償?!蹦侨隧浑p桃花眼,笑意盈盈地打量著清越。荷花瓣落在他的紅衣上,煞是好看。
“我要長在陰陽交界處的彼岸花,你能尋來?”清越不緊不慢地說道。
“這有何難?!蹦侨溯p拂身上落花,“明日便給你送來。”說罷便消失在萬頃荷花中。清越看著那抹妖冶的紅色漸漸消失,不免有些失落。她獨自在幻靈之墟待了三百余載,只有從不凋零的萬頃荷花相伴,好不容易來了個人,真不該罵走他。
翌日,那人果然帶來一株彼岸花。
“我叫淵離,敢問姑娘芳名?”他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清越?!鼻逶脚滤窒褡蛉瞻戕D(zhuǎn)身便走,殷勤地遞了壇酒給他,“你若喜歡,隨時來尋我便是,我在此釀了百年的酒,你天天來喝也喝不完?!鼻逶窖鐾n穹,她是一只壽數(shù)不長的精魅,然而眾生皆求的長生不老在她看來不過是煙云,她所求的只是一個答案。
淵離看著她,臉色晦明變幻,看來她已經(jīng)忘了自己曾是叱咤風(fēng)云的天界戰(zhàn)神,更忘了與魔君玄然把酒言歡的日子。
“別這么傷感,會嫁不出去的?!睖Y離打破了沉默,打趣道。清越隨手拾起一片漂在水中的花瓣,良久道:“嫁人做什么,有這萬頃荷花陪著,甚好。”“那樣難免孤寂,以后我日日來陪你,可好?”淵離迎上清越的目光,一雙桃花眼透著堅定的光芒?!拔铱茨闶亲砦讨獗M在酒?!鼻逶?jīng)_他調(diào)皮一笑,許久才意識到,她已很久未笑過。
清越想,在這漫長的歲月中有一人愿意相伴,無論出于什么原因,足矣。
“天君,前些日子,新任魔君淵離竟擅闖忘川采彼岸花,最近魔族蠢蠢欲動,想是意欲來犯。淵離已踏足靈幻之墟,大約對大公主的重生有所察覺,還請?zhí)炀缱鰶Q斷?!绷柘龅钌希澙切蔷锨瓣愖?。
“天樞星君以為該如何?”天君的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著寶座扶手。
“臣以為,早日請回大公主為好。大公主既已重生,此次出戰(zhàn)必能除去天界的心頭大患。”天君垂眸,停住了手指,“甚好。”
大公主荷落乃天界戰(zhàn)神。三百年前神魔大戰(zhàn),荷落祭出元神破了魔君玄然的逆轉(zhuǎn)法陣,兩人就此形神俱滅。此后,神魔兩界各安一處,多年來未曾相擾。
可前些日子,一只生于靈幻之墟的荷花精魅擅入天庭,要找天君借結(jié)魂燈。天君不欲理睬,讓貪狼星君去打發(fā)了她。
貪狼星君出了大殿,看見一個白衣小姑娘等在那里,便以“神界圣物概不外借”為由,打發(fā)她離去。那小姑娘見他不借,也不糾纏,轉(zhuǎn)身便離去了。貪狼星君總覺得那小姑娘眼熟得很,身上的氣味也很熟悉。過了幾日,他才猛然想起,那小姑娘酷似大公主!于是立即上報天君,經(jīng)徹查,事情才逐漸明了—原來那時大公主以元神破陣,使得元神破碎四散,有一片元神恰好落在靈幻之墟,得萬頃荷花精氣濡養(yǎng),歷經(jīng)百年,才化為精魅。
雖有不少仙家質(zhì)疑,但天君已然確定,他的荷落回來了。因為只有他知道,大公主并不是他的女兒,只是一枝生在靈幻之墟、擁有烈域之力的上古紅蓮。當(dāng)初他為了掌控這毀天滅地的力量,將那紅蓮化為女嬰,封為大公主。所以,靈幻之墟才會接納她的元神碎片,讓她重生。
如今魔族蠢蠢欲動,想要接近荷落,天君怕她為魔族所用,遂親自前往靈幻之墟接回荷落。
凌霄殿上,清越看著端坐的天君,“我曾尋過天君,天君拒而不見,此番卻親自前來,不知是何意。”清越雖以精魅的形體重生,但僅有七魄,要想重造三魂,就必須借助天界圣物結(jié)魂燈。清越見天君不肯借燈便不再糾纏,幽居于幻靈之墟,雖無三魂倒也自在逍遙。
“你很快便會知道了?!碧炀謭?zhí)結(jié)魂燈向清越緩緩走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清越的三魂已然歸位,前塵往事盡數(shù)憶起。她作為天界的大公主,一次次為了天君的私欲東征西戰(zhàn),成為天界戰(zhàn)神,但她早已厭惡無休止的殺伐。所以,天君命她出征魔族時,她和熟識的魔君玄然便借著逆轉(zhuǎn)法陣的由頭,各祭三魂疊出伽羅之印為屏障,護(hù)佑魔族于幽冥??赡孓D(zhuǎn)陣法一旦發(fā)動,入陣者形神皆毀。當(dāng)然,神族并不知這些。
“兒臣拜見父君?!焙陕湎鹿蛐卸Y,眼中看不出一絲情緒。
“吾兒終于回來了。父君命你兩日后傾滅魔族。”天君的眼中閃爍著陰狠的光芒。荷落眉頭緊鎖,那些不開心的日子又要重演了。
荷落出征前回了一趟幻靈之墟,萬頃荷花開得熱鬧。她取出了珍藏的荷花釀,本想與那人共飲,把找回三魂的歡喜和擔(dān)憂都告訴他,可等了又等,那人還是沒有出現(xiàn)。
荷落領(lǐng)兵百萬,于九荒之原與魔族對峙。她身披銀色甲胄,手提軒轅劍,胯騎雪獅,立于軍前。百萬天兵看著眼前的荷落,不由喟嘆,當(dāng)年名震四海八荒的戰(zhàn)神又回來了。
突然,一抹紅色闖進(jìn)荷落眼簾,是他!當(dāng)日靈幻之墟的逍遙少年竟是新任魔君,這讓荷落始料未及。
“此戰(zhàn)在所難免,動手吧?!睂τ谇逶骄褪呛陕涞氖聦?,淵離似乎并不震驚,他一躍而起,飛身向荷落刺來。荷落提劍格擋,卻發(fā)現(xiàn)他并未使用靈力,心下疑惑,抬頭只見他含笑的眼眸,兩人即刻達(dá)成默契。荷落順勢一躍而起,淵離一路引著她來到九荒之原的中心。在眾天兵眼中,兩人打得難舍難分,卻不知他們都未用靈力,只是演戲罷了。
霎時,狂風(fēng)大作,九荒之原的中心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吞噬著周邊的一切。天兵和魔族軍團(tuán)都被狂風(fēng)吹亂了陣腳,不得不各自退后,遠(yuǎn)離漩渦。荷落和淵離浮在漩渦之上,其中似有法器貪婪地吸取著他們的靈力。突然,淵離一把拉過荷落,跳入漩渦中心。眾人頓時傻眼了,眼睜睜地看著漩渦越來越小,最終消失不見。
這漩渦像一個無底洞,過了許久都不見底,越往下紅塵濁氣越重。漸漸地,兩人竟然法力盡失,淵離抱著荷落為她擋去諸多險象。不知過了多久,待他們醒來時,正躺在一塊巨大的巖石上。
荷落正欲起身,卻發(fā)現(xiàn)淵離緊緊攬著她的腰,剛想掙脫,淵離突然一個翻身把她壓在身下。四目相對,荷落不由紅了臉?!靶∧镒雍蒙∏巍!蹦钦Z氣像極了人間話本子中的登徒子?!澳恪焙陕湟话淹崎_他,急忙起身?!斑€是那么不禁逗?!睖Y離一只手捂著胸口,戲謔道。
“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荷落正色道。
“三百年前你救了魔族,今日帶你來尋樣?xùn)|西,算是還了人情?!睖Y離起身,理了理他那鮮艷的紅衣,“其實我去幻靈之墟是為了尋得破解伽羅印的方法。幽冥雖得庇護(hù),可天君引了紅蓮之火燒盡生靈,如今的幽冥只有滿目黑色,不再有四季之分?!边@一刻,荷落在淵離眼中看到了天君眼中從未有過的悲憫。
天色漸漸暗下來,淵離生了一堆火。突然,湖水劇烈攪動,耳畔響起“咝咝”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八鼇砹??!睖Y離迅速提劍,把荷落護(hù)在身后。借著火光,荷落看到一條九頭怪蛇正吐著信子朝他們游來,是九嬰!九嬰為魔族始祖所造,其形似蛇,一身九首,精元有重塑肉身、鎮(zhèn)魂修魄的奇效。
頃刻間,一個火球向他們砸來,淵離一把推開荷落。荷落正欲祭出軒轅劍,卻發(fā)現(xiàn)一根捆仙繩早已纏住她?!皽Y離,你給我解開!”淵離回頭,“小姑娘,給我一次英雄救美的機(jī)會嘛?!闭f著,提劍而上。
電光火石間,九嬰的一頭被淵離斬下。那怪物發(fā)出凄厲的啼哭聲,更為暴虐,瘋狂地甩動著其余八頭,噴出一道道毒焰和濁流,交織成一張水火巨網(wǎng)。由于法力已失,淵離只得一味躲閃,不想那張水火網(wǎng)卻縛了上來,漸漸包圍了淵離。荷落越是掙扎,身上的捆仙繩束得越緊。她看著淵離在那熊熊烈火中失了蹤跡,眼角有兩滴滾燙的液體悄然滑落。
九嬰凄厲的吼叫聲震耳欲聾,一道白光閃過,八把劍瞬間沖破烈火插入九嬰余下的八個頭顱,烈焰霎時熄滅。淵離提劍劃開九嬰的腹部,取出一顆赤色的精元,強行喂荷落服下。
火光跳動,映在淵離的身上。紅衣染血,變成了赤金色,陣陣血腥味刺激著荷落的神經(jīng)。許是注意到了荷落眼中晶瑩的淚光,淵離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你還在,我不舍得死去?!?/p>
九嬰已死,法陣皆破,荷落逐漸恢復(fù)了法力。淵離由于失血過多而昏迷,原本紅衣灼灼的不羈少年如今卻甚是安靜。荷落拂去他臉上散落的墨發(fā),觸到他額頭時,猛然一驚,他居然只有兩魂。
上古傳說,祛除周身法力,以生魂飼劍,得劍靈便可毀天滅地。烈焰中,淵離扯出一魂飼劍,得劍靈而誅九嬰。
荷落替淵離療傷后,摘下腰間的天淵之石,劃破淵離的手指,滴幾滴血在上面。血珠慢慢滲進(jìn)天淵之石,血契已成,隨后系在他腰間。天淵之石是荷落的烈域之力所化,蘊藏著她的七成法力。要破伽羅印,需魔君與天淵之石血契后入幽冥,烈域之力與封印之力相撞,天淵之石碎,伽羅印則破。
凌霄殿上,荷落甲胄殘破,青絲凌亂,跪于殿前請罪。天君一早便聽聞魔君淵離重傷不醒,于是此番未曾降罪。
不久,幽冥萬物生長、四季更替的消息在九重天火網(wǎng)向自己襲來,滿眼烈焰燒不盡情思?!扒逶剑灰?!”淵離飛身一躍,隨之跳下了誅仙臺。
“你都不記得我了,還跟著我干什么?”荷落在淵離懷中哭得梨花帶雨。淵離吻去荷落眼角的淚,“我說過會陪著你,無論生死?!?/p>
炸開了鍋。
“荷落,這是怎么回事?”天君突然闖入靜蓮殿,一把探上荷落的脈,“你果然把天淵石給了淵離?!碧炀p眸微瞇,透著危險的氣息。荷落不語,任由天君抓著自己的手腕?!八€真是癡心啊,怕你的精魅之身活不過五百年,便闖入魔族圣地殺九嬰、取圣物為你破了精魅之身,讓你仙體重塑?!碧炀Φ藐幧刹?,“那我就看看,他是否敢以自己的命來換你的命。”
其實,哪有那么多巧合,一開始便是天君將荷落的元神碎片送入靈幻之墟的。他需要一個完全臣服于自己的戰(zhàn)神,于是要等那片元神長成七魄完整的精魅。精魅只能活五百年,而后便會灰飛煙滅,只余七魄,他會讓最聽話的寄體來吸取荷落的七魄。不料魔族先發(fā)現(xiàn)了她,于是他將計就計,把三魂還給了荷落,精魅承不起三魂,法力的損耗只會加速她的消亡,到那時,剝離三魂未嘗不可??伤麤]想到,荷落會服下九嬰精元重塑仙身,她的三魂七魄便不可再剝離,這教他怎能不恨。
他的話一字一句地砸在荷落的心上,這是她敬了一生的父君,是神族仰望的天君,竟這般陰冷殘暴。
翌日,荷落以私通魔族的罪名被押往南天門外受刑。一道道天雷劈在荷落的身上,不過片刻,一襲白衣已血跡斑斑。元神撕裂的疼痛襲來,使荷落格外清醒,她想見淵離最后一面。
“不知天君邀我來所為何事?”一抹熟悉的紅影闖入荷落的眼簾,只是他昔日的三千青絲盡白。
“這么有情有義的魔君,見心上人受苦怎么不救?”天君指著荷落,意味深長地看了淵離一眼。
“她是你的女兒,我為何要救?”此話一出,天君心生疑惑。荷落看著眼前紅衣獵獵的淵離,他是因為受了重傷所以失去了部分記憶嗎?不過,忘了也很好。
“雷公電母,推她下誅仙臺!”天君負(fù)手而立,似在算計什么。荷落嘴角漾開一抹笑意,終于可以解脫了。她默念口訣,很快便引來紅蓮業(yè)火,剎那間,火勢蔓延開來,荷落站在其間,步步生蓮,突然轉(zhuǎn)身走向誅仙臺,一躍而下。
紅蓮朵朵,業(yè)火不盡。淵離仿佛又看到那張水
魔沼里,玄然看著烈域之火中的紅蓮,喃喃道:“荷落,誰若再敢傷你,我必誅之。”
那日,荷落跳下誅仙臺時無靈力護(hù)體,雖說得救及時,但仍被誅仙臺下的戾氣所傷。荷落體內(nèi)有一股力量抗拒著玄然輸給她的靈力,玄然只好帶她回幽冥,進(jìn)魔沼結(jié)下生死契,從此兩人同生共死。日子一天天過去,荷落一直未醒。玄然倚在榻前,眼中滿是柔情,“無論多久,我都會等?!?/p>
三百年后的一天,荷落突然轉(zhuǎn)醒,從魔沼中走了出來,待她看清眼前人時不禁驚呼:“玄然!你居然也重生了!”玄然正靠著一棵蛇柏打盹兒,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一怔,卻掩不住內(nèi)心的狂喜,“你終于醒了。”
“淵離呢?”荷落的語氣中滿是焦急。
“這么快就不認(rèn)識我了?”玄然看著滿是擔(dān)憂之色的荷落,不由莞爾。
“玄然,你……”未等荷落說完,玄然一把攬過荷落,熾熱的吻印上了荷落的唇。
原來,玄然乃魔族始祖之子,縱使元神俱碎,借著幽冥的地澤之氣,百年之后亦可重生。當(dāng)荷落在靈幻之墟幻化成精魅時,他便感受到了她的氣息。那時他才重生百年,法力未完全恢復(fù),為了不引來神族的注意,便化了形去尋她。之后他為取九嬰精元而身負(fù)重傷,久久未愈,本想假裝失憶拖延時間,誰知這姑娘一聽說心上人忘了自己便斷了生念,毅然跳下誅仙臺。玄然瞬間亂了方寸,不顧一切地跟著她跳了下去。神魔大戰(zhàn)時,他已經(jīng)歷過失去她的痛苦,不能再失去她。誅仙臺下,玄然以周身靈力疊出結(jié)界,拼死救起了她。
天地之大,三界之中只有一個你。我放下過天地,放下過萬物,卻從未放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