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瑩
我愛辛棄疾的N個理由
◎文/韓瑩
元宵節(jié),花燈簇,那一碗甜甜的元宵吃過,這年也就算是過完了。年紀大了,年前年后十幾天的假日里,不像中年人有那樣多迎來送往和探親訪友的任務(wù),也不像年輕人有花樣繁多的歡聚玩樂。大多數(shù)時間是或坐或臥地和老公各捧一本書。在這翻動書頁的同時,過了初一,又翻過了十五。
窗外的爆竹聲聲不斷,茶幾上的水仙花暗香盈動。爐灶上煨的砂鍋排骨湯冒著肉香氣。屋子里暖暖的,靜靜的,不由人眼乏拋卷昏昏欲睡。欲睡欲醒間,“老來萬事等閑看,圓缺陰晴順自然”這兩行字卻映上心來。剛才我讀的是一本自己打印裝訂的辛棄疾詩集,那是我從《全宋詞》中摘錄出來的辛棄疾的二十幾首【賀新郎】?!袄蟻砣f事等閑看,圓缺陰晴順自然”是讀后之感吧。
“賀新郎”是詞牌名,又名金縷曲、乳燕飛、貂裘換酒。據(jù)說最早的【賀新郎】見于《東坡樂府》,但后來的文人寫【賀新郎】卻都以《稼軒長短句》為準??梢娦翖壖苍谒卧~創(chuàng)作中的地位之高之重。辛棄疾他不僅使詞從音樂的附屬品轉(zhuǎn)變?yōu)橐环N獨立的抒情詩體,還一掃晚唐五代頹風,從根本上改變了詞的發(fā)展方向,開創(chuàng)了與婉約派并立的豪放詞派。
一首【賀新郎】一共百十六字,前后兩闕各六仄韻??蔁o論是寫人、詠景、狀物、記游,還是懷古、感舊、說理、抒懷,辛棄疾把字字句句玩轉(zhuǎn)得傾蕩磊落。清新秀麗的詞風,活潑靈動的文字,貼近日常生活的自然……辛棄疾就這樣在一闋闕的【賀新郎】中,把生活中蘊涵的哲理與美感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他借助瑰麗壯偉的意象表述內(nèi)心,他用飛動崢嶸的氣勢抒發(fā)慷慨之情,他將悲壯蒼涼的感嘆融入詞句。時隔千年,我讀辛棄疾抗金報國的雄心壯志,似在聽他述說軍人的勇毅豪邁和自信。讀他報國無門的苦悶和壯志難酬的憂憤,也在聽他講述賦閑鄉(xiāng)村的閑適情趣。讀辛棄疾的詞,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讀辛棄疾的詞,能讓人置身于優(yōu)美的山水之中,忘懷世間的煩惱。讀辛棄疾的詞,能涌動跳躍奔騰的活力,心生“氣吞萬里如虎”的豪情。
在我摘錄的這二十幾首【賀新郎】中,政治、哲理、友情、戀情,田園風光、民俗人情、日常生活、讀書感受,凡能寫入其他任何文學樣式的東西,都被辛棄疾寫入詞中。大起大落的情感世界,細膩婉轉(zhuǎn)的漫步低吟,落寞悵惘的仕途回轉(zhuǎn),辛棄疾是用熾熱的感情與崇高的理想來擁抱人生的。所以我喜歡他,喜歡這個愛國而急于事功的佩劍文人,喜歡他文采絕倫爐火純青的語言藝術(shù),喜歡他的剛,喜歡他的柔,喜歡他的悲與壯,更喜歡他奔放豪縱、生氣蓬勃的人生態(tài)度。
看這首【賀新郎】:
肘后俄生柳。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右手淋浪才有用,閑卻持螯左手。謾贏得、傷今感舊。投閣先生惟寂寞,笑是非、不了身前后。持此語,問烏有。
青山幸自重重秀。問新來、蕭蕭木落,頗堪秋否。總被西風都瘦損,依舊千巖萬岫。把萬事、無言搔首。翁比渠儂人誰好,是我常、與我周旋久。寧作我,一杯酒。
辛棄疾用他那細膩的筆觸把人的心情一一剝離,寫得曲折委婉、爽利老到,回腸蕩氣。“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這幾句家常話嵌在詞里不僅十分自然貼切,還是人生真感嘆。簡樸中見大道理,達到一般詞人很難達到的境界。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一二。走過了青年和壯年,古人和今人,辛棄疾和我,有著同樣的人生的體驗和感嘆啊。珍惜和慶幸人生路上那如意的十分之二三吧,用豁達和堅持去面對和化解那不如意的十分之八九,就會“老來萬事等閑看,圓缺陰晴順自然”了。
十幾歲時,讀辛棄疾的詞。一支【丑奴兒】:“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辈艓讉€字啊,就如醇酒醉倒了我一生。而今,為這同樣的生活態(tài)度,我更喜歡辛棄疾這個老頭兒了。我想,我若與他同年生,一定會追隨左右。出征時,為他拉馬墜鐙捧盔系甲。軍帳里,溫一壺好酒盼他平安歸。夜讀時,輕挽起紅袖,為他研墨、鋪紙、續(xù)香,做好夜宵添燈油。我知道,辛棄疾是在南歸后,三十好幾才娶了范邦彥的女兒為妻,生個兒子竟然隨了老丈人的姓,叫范純?nèi)省N抑浪矝]甚家產(chǎn),名分錢財咱都不計,為奴家寫首【賀新郎】即可,咱的回贈也必是【賀新郎】。那【賀新郎】的首句是:“妾嗅青梅小。倚門望,郎騎竹馬,巷口馳來。”
存世的辛棄疾作品集有《稼軒長短句》和《辛稼軒詩文鈔存》。還有今人韓瑩編輯的《辛稼軒【賀新郎】二十一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