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莎

團長劉西拉和伙伴們平均年齡72.3歲，他們中有“兩彈一星”功臣，有飛機設計師，也有土木工程師。一句句悠揚的歌聲，并不僅僅是唱出來的，而是用他們一生踐行的。

“我愛你中國，我愛你中國，我要把美好的青春獻給你，我的母親，我的祖國……”

這是一曲大家耳熟能詳?shù)摹段覑勰阒袊?，演唱它的是一支平均年齡72.3歲，最大年齡87歲的合唱團。這個合唱團是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合唱團，又被人稱為“學霸合唱團”。

他們的合唱視頻在朋友圈中刷屏，感動無數(shù)人。為什么他們的歌聲這么有感染力，因為這一句句悠揚的歌聲，并不僅僅是唱出來的，而是用他們一生踐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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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上海交通大學120周年校慶時，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合唱團團長、上海交通大學教授劉西拉接到一個任務，在校慶晚會上表演一個節(jié)目。晚會導演希望他們朗誦威廉·巴特勒·葉芝的《當你老了》，劉西拉沒有答應。

當你老了/頭發(fā)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爐邊/取下這本書來

慢慢讀著/追夢當年的眼神

“這首詩太傷感了，不是老師人到老年的心情。老師老了以后，走在校園里見到學生，哪怕僅僅叫一聲老師好，那也是一種豐收的心情。”劉西拉說。

1985年，他與妻子陳陳留美歸來，成為改革開放以來雙雙取得博士學位后第一對回國的留美夫婦，他已經(jīng)在教師的講臺上耕耘了31年。

一位與他交好的美國農(nóng)業(yè)院士挽留他，問他回國去干什么，他說“教書”，美國院士表示，教書好，教師退休后是桃李滿天下。

不朗誦《當你老了》，演出什么呢？晚會導演問劉西拉。

劉西拉說，《啊，中國的土地》，他當即飽含深情地朗誦起來，從他的朗誦中你知道他一定這樣朗誦了無數(shù)遍：

你屬于我/我屬于你/朝朝暮暮在一起

走千里/走萬里/還在你的懷抱里

做一顆種子/泥土里埋/開花結果/為了你

做一棵楊柳/路邊上長/年年報道那春消

啊/中國的土地/你屬于我/我屬于你

你屬于我/我屬于你/生生死死不分離

導演聽后，愣了一會兒說，還是你的好。

2

今年3月，“出彩中國人”欄目組到上海挑選節(jié)目，經(jīng)交大推薦，劉西拉與陳陳介被紹給了節(jié)目組。劉西拉得知導演來意后說：“你要是有興趣，我?guī)闳タ匆蝗喝??！?/p>

這是一群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每個星期六下午，他們都會集聚到一起練歌，彈樂器，這就是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合唱團，組建于2008年。這群人非?？鞓?，他們中有的拉小提琴，有的彈琵琶，有的唱美聲，有的唱民歌，然而團長劉西拉知道，這60位老人個個有故事，他們一生中經(jīng)歷過許多挫折磨難。

程不時，藝術團中最年長的成員，新中國第一架飛機的總體設計師，也是中國第一代大飛機運-10的副總設計師。他的少年時光是在逃難的跌跌撞撞中過來的，從濟南到廣西，親眼看著日軍的飛機從頭頂呼嘯而過。那時他就下定決心，要設計出中國人自己的飛機！

中國與美國麥道公司合作大飛機項目，當一切都可以走上正軌時，麥道被波音公司并購了，波音對中國封鎖了技術，多年的心血付之東流，程老沒有抱怨過一句；運-10飛機試驗飛行時，總設計師要和駕駛員一起飛，經(jīng)受包括翻越喜馬拉雅山的高風險，程老沒有抱怨一句?！俺汤峡偸强炜鞓窐?，榮辱不驚的樣子?！眲⑽骼f。程不時卻說：“人生總有高低起伏，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黃雅嵐，合唱團領唱，73歲的她是團里的小妹妹。有誰知道在舞臺上光芒四射、縱情高歌的她已經(jīng)是雙目幾乎失明，需要有人扶著上臺。她看不到眼前的話筒，需要用手握住才能感受與話筒的距離。

對于唱歌，她并非科班出身，她是清華大學中長跑隊的一員，不過卻自學了唱歌，現(xiàn)在成了合唱團里當之無愧的主唱。

劉西拉的小提琴如泣如訴，陳陳的鋼琴澎湃激蕩，在央視的舞臺上，這60位“有故事”的人噙著熱淚，用歌聲表達他們對祖國的熱愛，這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神魂激蕩。這樣的歌聲，怎能不打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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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經(jīng)歷過苦難的一代人，為何他們榮辱不驚，內(nèi)心仍然快樂喜悅？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解讀這一代人內(nèi)心的鑰匙。

劉西拉的祖父是山東的農(nóng)民，為了拉扯3個孩子來到濟南討生活，最終3個孩子都成了大學教授，而老人家卻因為一氧化碳中毒而意外去世。

劉西拉很小就被舅舅夾在咯吱窩里逃難到重慶，他的兒時記憶伴隨著日軍轟炸以及防空洞里面一張張慘淡的臉?！胺揽站瘓蠼獬耍藗兙蜎_回自己家，看看家有沒有被炸掉了。那時的中國在世界的邊緣?！彼f。

1957年，他考入清華大學土木工程系，1962年本科生畢業(yè)分配時，他第一志愿選擇了安達，第二志愿選擇西北，什么單位服從分配。安達也就是現(xiàn)在的大慶，那時大慶油田剛剛被探測出來，那是塊一窮二白的地方，但是他們班上幾十人中，大多數(shù)人的第一志愿都選了安達。“也有人選擇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但是那時我們想的是，我們是祖國培養(yǎng)出來的人，填個大城市，筆太重了，寫不下去?！?/p>

這就是那個時代這一代人的情懷，合唱團里的人，幾乎個個有支援邊疆的經(jīng)歷。

幾年前，合唱團到甘肅蘭州慰問演出，遇到了仍然堅守在那里的老同學。這位同學的專業(yè)是當初清華大學錄取分數(shù)最高的化學化工專業(yè)，畢業(yè)時他選擇了西北?；貞涀约旱娜松f：“我這一生就做了一件事，就是守著祖國交付的東西，讓祖國需要的時候能夠派上用場。”這一守，就是從畢業(yè)到退休。

1997年，劉西拉所在的63級畢業(yè)生要開同學會，找來找去找不到一個叫孫勤梧的人，他自從畢業(yè)分配到新疆伊犁后再也沒有消息傳來。經(jīng)多方打聽，他還在新疆伊犁某單位做總工程師，大家寫信讓他來開同學會，他回信說：“我重任在身，從伊犁坐公交到烏魯木齊，再坐火車到北京，起碼要兩個星期，我的工作離不開我。如果乘飛機的話，實不相瞞，我拿不出這么多錢?！?/p>

同學們給孫勤梧湊齊了飛機票，讓他趕上了同學會。吃飯時，主桌上有德高望重的院士、有為世博會做出突出貢獻的實干家，但是主桌最主要的那個位置，大家一致推選孫勤梧來坐，因為這位已經(jīng)被風沙雕刻了臉頰的老人，是他們認為最杰出的校友。身為浙江人的他，只有在母親去世時才回過一次家。

去年在日本召開的世界工程師大會上，劉西拉作為大會閉幕總結發(fā)言人，代表全體參會者上臺講話，他說：“中國已經(jīng)走到東西方連接的節(jié)點上，中國的愿景是打造平臺，消弭東西方的隔閡，實現(xiàn)雙贏?！彼睦镏?，中國從邊緣走向世界中心，這正是他們這一代人的不計回報、無私奉獻，祖國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造就的。

“為什么我們學校總是培養(yǎng)不出杰出的人才？”這是著名的錢學森之問，這里指的杰出人才，是在世界上留名的，諾貝爾獎級別的人才，劉西拉說，因為我們培養(yǎng)的不是幾個拔尖的人，而是出類拔萃的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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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劉西拉被評為上海教育年度人物，他是講臺上的“明星”，他以前蘇聯(lián)小說《古麗雅的道路》中的一句“讓生命燃燒而不是冒煙”為座右銘，他要求每一位走進交大校門的大學生明白“選擇交大，就是選擇了責任”……

他也為當代大學生使命感的缺失而憂心，他認為，中國的教育要重拾對使命感的塑造和培養(yǎng)，要讓大學生知道自己這輩子要干什么，為什么事奉獻一生。

與妻子相伴50年，已經(jīng)進入耄耋之年的劉西拉，讀懂了音樂中的人生意味。年少時，他喜歡自由奔放，如同馳騁在草原上一樣的音樂，現(xiàn)在盡管也喜歡，但是對莫扎特、巴赫的曲子有了更深的理解，因為這些音樂家的曲子格式規(guī)整，無一處不在規(guī)則之內(nèi)。在嚴格的規(guī)則下的美是大美。音樂如是，建筑如是，為人處世更如是。

為什么合唱團里的人總是那么快樂，身為團長的劉西拉給出了這樣的答案——

“我的祖父沒有看到中國的強大就去世了，我們下一代出生時，中國已經(jīng)強大，恰恰是我們這一代，體驗了中國從羸弱走向富強的過程，并且我們親手創(chuàng)造了他。”

（鄭國輝薦自《文匯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