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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女冬梅

      2017-11-22 03:25陸辛
      廣西文學 2017年3期
      關鍵詞:雞爪表叔仙女

      雞爪村自從出了那個才十來歲的小仙女,那一帶遠遠近近火得石頭都發(fā)燙了。雞爪村就坐落在雞爪山下,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這回雞爪山想不出名都難。據(jù)說仙女那雙小手的“特異功能”不得了,但凡吃的喝的,只要經(jīng)她用手一摸,便成了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哪怕是那些已經(jīng)收到死神請柬的癌癥晚期的患者。那時還沒有手機,也搞不清楚用的什么傳播手段,一夜之間就傳遍了附近幾個鄉(xiāng)鎮(zhèn)甚至縣城。于是那條要翻過好幾個山頭步行幾十里的羊腸小道,竟成了無數(shù)病者通向康復的天路。

      我那時在縣文聯(lián)練習爬格子,沒有心思顧及這類傳聞。倒是家妻王媽妹對此信得不得了,一日三餐地向我報告她所打探到的仙女的各種新鮮故事。她有多年胃病,吃了成籮筐的藥都不見好,去了省城的大醫(yī)院也無濟于事,于是非要去雞爪山朝圣一回不可。女人嘛,好奇心一向比較重,尤其是市井出身的王媽妹,被她洗腦這些年,我基本上被改造得喪失抗辯能力了,只好任由她自作主張。第二天她邀了十來個姐妹,一干人浩浩蕩蕩開往雞爪村。三天后,家妻風塵仆仆歸來,雖經(jīng)長途跋涉,但她沒有絲毫倦容,渾身上下洋溢著朝圣歸來的幸福感。末了她讓我吃下經(jīng)仙女摸過的一只饅頭。饅頭雖然有些餿,但我仍在家妻的嚴密監(jiān)視下很珍惜地把它咽下去了。多年后我向同事們回憶這個餿饅頭的滋味時,大家一致認為我的身體之所以這么棒,原來與這只餿饅頭有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當然這是笑話。我至今還記得家妻朝圣歸來描述的所見所聞,她說每天等待仙女接見的人多得像螞蟻似的在長長的羊腸小道上移動著,從早到晚井然有序,有拄著拐杖的,有家人攙扶的,還有擔架抬著來的。那仙女就在自家吊腳樓前接待眾多的朝圣者。家妻說那是個長得瘦瘦的女孩。身上的短袖衫縫著好幾塊補丁,腳上的塑料涼鞋鞋跟都磨得像張紙,人長得倒很周正,瓜子臉尖下巴,大眼睛水汪汪的,只是小辮子有點枯黃。朝圣者排著長隊走到她跟前,雙手捧著食物伸向她,她伸出小手在上面摸一下,前后不到一秒鐘工夫,然后輪到下一位。每個朝圣的人都很自覺地往她身邊的竹簍里扔去三毛錢才離去,當時三毛錢只能買一碗米粉。家妻說有的病人還沒趕到就死去了,有的來不及吃下她摸過的饅頭就死去了,可人們依然一撥接一撥潮水般地往那里趕。據(jù)說她家的兩只裝苞谷的大木桶都裝滿了毛票,全家人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

      家妻的陳述與后來我那位朋友的報道大體一致。然而結論卻截然不同,那篇報道旨在揭露“仙女事件”是個騙局,它反映了新時期階級斗爭的新動向,把朝圣的人統(tǒng)統(tǒng)視為愚昧無知云云,連八竿子都打不著的資產(chǎn)階級法權都塞進來批判。而家妻王媽妹從病人角度反駁說,病急亂投醫(yī),假如醫(yī)院什么病都能治好,誰還愿意跑那么遠的路?如果說仙女治不好算封建迷信,醫(yī)院也治不好該算什么?家妻一向篤信心誠則靈的古訓,臨上床還拍拍肚子對我說,現(xiàn)在她的肚子一點都不疼了。然而這情形只維持了半個月,那天去菜園種菜回來她又喊肚子痛了。我說還是吃醫(yī)院的藥吧。王媽妹卻固執(zhí)地說醫(yī)院的藥我吃煩了,仙女還讓我好了半個月呢。頑固得九頭牛都拉不回。她后來又去了兩次雞爪村,我照樣也吃了兩回餿饅頭。說來也怪,王媽妹的胃病真的給治好了,我問那些和她一起去雞爪村的人,有的說痛經(jīng)好了,有的說腰痛好了,當然也有說一點都不見好的,后悔白跑了一趟差點沒累斷腳。我想,醫(yī)院尚且不能包醫(yī)百病,又何況一個小女孩?說不定人家的確有什么特異功能。那時候耳朵認字、隔墻發(fā)功之類的說法很盛行,連我這種喝了半桶墨水的人也將信將疑。

      那篇報道出來不久,大概是鄉(xiāng)政府出面制止了,再也沒人提仙女治病的事。可那兩大木桶毛票的去向,一直沒有聽人說過。

      我一直在思考,仙女是怎樣煉成的和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是否同等重要。我之所以不在該事件的高潮去湊熱鬧,并非是我冷血,我認為塵埃落定再去介入要從容得多,在理性的引導下發(fā)動聯(lián)想的機器效果會富麗堂皇得多。那些遠古流傳下來的夸父追日、牛郎織女,哪個不是這樣打造出來的?假如和這樣一個近在咫尺的現(xiàn)代神話擦肩而過,對于我這做夢都想大紅大紫的文壇跳蚤來說簡直不可原諒。

      英烈鄉(xiāng)文化站老譚知道我有意去雞爪村采訪,便自告奮勇給我?guī)?。老譚既是我的文友也是酒友,高中畢業(yè)趕了三年馬車才應聘當上文化站站長。這家伙吹拉彈唱琴棋書畫周身是刀,連斗雞斗狗斗牛這類非奧運項目沒他誰都玩不轉。不愧是地道的鄉(xiāng)村文化名流,和我一樣臉有些黑嘴有些濫,因為臭味相投,一路上無話不談。

      山路不好走,但絲毫不影響我和老譚的興致,我說:“老譚,你覺得仙女這事件應該怎樣下定論才好?把它看成特異功能還是看成超自然的神秘力量?”

      老譚朝我狡猾地笑了笑說:“我認為兩種講法都說得通,若不是神仙給力,小妹仔哪來的神通把聲勢鬧得那樣大?若不是特異功能,你我干嗎做不來?”

      見他回答得既幽默又圓滑,我索性追根究底地問:“仙女最初是怎樣被發(fā)現(xiàn)的?”

      老譚說:“據(jù)人家說,有一天她給個老奶吃了一個橘子,老奶的咳嗽就治好了。隔壁的老伯拉屎拉不出來,吃了她送的麻葉饃就拉出來了。有一回村上兩個小孩發(fā)高燒,眼看快不行了,結果喝了她親手倒的開水就退燒了。后來鄰村也有人來請她試手,屢屢應驗,名氣就越傳越大了?!?/p>

      我依然不放心地問:“難道就沒有她治不好的病人?”老譚認真地回答說:“當然的,如果都能治好,那還得了?八仙過海里的鐵拐李不是也治不好自己的風濕腿嘛。不過總歸有些病人讓她治好過,才有那么多人信她。好好壞壞眾人嘴,眾人講你是神仙,你不想當也由不得你;眾人講你是妖怪,你想裝神仙也沒有人信你。歷史是人創(chuàng)造的,鬼神也是人創(chuàng)造的,你說是不是呢?”

      這話有點像半個哲學家說的了,顯然與市井婦人王媽妹所見略同,我很贊賞地說:“老譚你的話很有辯證法?!?/p>

      大概得到我的鼓勵,他興致高漲地說:“盧老師,不瞞你說,那段時間我三天兩頭往這里跑,鄉(xiāng)里怕聲勢太大出意外,就叫我出來跑查看情況。都是來求醫(yī)的,能出什么意外啰?”

      我插話說:“老譚你對報紙上的那篇報道怎么看?”

      老譚很不屑地說:“狗屁文章盡是瞎掰,把來求醫(yī)的人都當成愚昧無知,簡直是無稽之談。來求醫(yī)的什么人都有,有當干部的,有教書的,甚至有個得鼻咽癌的詩人,我還接待過一位帶研究生一起來的教授呢?!?/p>

      邊說邊走,不覺來到雞爪山坳口,一位在路邊休息的婦女一見老譚就打招呼說:“譚站長,又要來演戲了嗎?”老譚說:“暫時沒有,今天是來冬妹家的?!蹦菋D女說:“冬妹今天在家?!闭f完背上背簍趕在我們前面走了,過了一會兒,那位婦女朝一幢吊腳樓喊:“冬妹,你表叔譚站長來你家了。”

      很快,門洞里跑出個高挑秀氣的女孩。人雖然有點單薄,但模樣挺清純,瓜子臉尖下巴大眼睛,好一副絕塵脫俗的仙女坯子,像一株未曾長成的翠竹,亭亭玉立于青山綠水中扶風搖曳,那樣質樸,那樣可人。難怪王媽妹說過,她即使不是仙女也該是仙女投胎生的。

      冬妹甜甜地叫了聲表叔,小鳥似的來到我們跟前,搶過我們手中的包包,又小鳥般飛進門洞里。老譚這才對我說:“冬妹她奶和譚家是表親,所以稱我做表叔。”

      走進吊腳樓,我并沒有發(fā)現(xiàn)原先想象中的神神道道,連張神像都沒有,也沒九天玄女白眉仙姑之類的牌位,墻上倒是貼滿了冬妹的各種獎狀證書,都是學校頒發(fā)的,十分醒目。我們一坐下,冬妹便給我們端上茶,然后又跑出門去。趁著她不在跟前,我問老譚說:“現(xiàn)在還有人上門求醫(yī)不?”

      老譚說:“哪里還有?早就沒有人來了。”

      “為什么,是不是鄉(xiāng)里發(fā)文件制止?”

      “也不是,是她治不好人了,自然就沒有人來了?!?/p>

      我想這老天爺真可惡,一下子把附在她身上的特異功能都收回去,一招也沒留下,不是捉弄人嗎?

      正想著這些,冬妹跟老奶回來了。老奶一見家里來了稀客,臉上笑得像朵菊花,說:“表叔你和這位同志又有什么公干來下鄉(xiāng)?”老譚說:“這回是和縣文物館的盧老師來檢查下面的文物保護,順便路過來看你們?!边@是老譚為我打掩護編好的托詞。老奶說:“走這樣遠的山路,一定累餓了吧?!崩献T看了身邊的冬妹一眼,笑著說:“表叔正想吃冬妹的芝麻香煎餅呢?!崩夏踢B忙說:“這還不容易?冬妹先做煎餅給表叔他們解餓,我下菜園摘點青菜就來?!?/p>

      眨眼工夫,煎餅的濃濃香味從廚房飄過來。不一會兒,冬妹端來一簸箕熱乎乎的芝麻香煎餅放到我們面前。我拿起一小塊放進嘴里,香甜酥脆十分爽口,便笑著夸獎說:“今天真有口福,第一次嘗到我們仙女做的這么好吃的煎餅?!?/p>

      沒想到她的臉刷地紅了,撇著嘴皺起眉頭抗議說:“我不是仙女,我是冬妹。我不是仙女,我是冬妹?!?/p>

      我這才明白犯了人家的忌諱,連忙改口說:“冬妹好,冬妹好,冬妹煎餅做得好。”她這才破涕為笑,一溜煙跑回廚房去了。照理,女孩若是被人稱作仙女,應該是莫大的榮耀,而冬妹為什么這樣不領情?我一面嚼著煎餅一面向老譚投去求解的目光。老譚似乎不理會,完全沉醉在煎餅的美味中,秋風掃落葉般地把煎餅干完了。

      吃完煎餅,老譚說要帶我去看個好地方。我便隨他出了后門。吊腳樓依山而建,一出后門就到山邊,老譚指著一處凹進山體的石洞說:“你看那里有一眼山泉,幾爽?!币馑际呛玫貌荒茉俸?。我走過去一看,哇,那是一泓兩平米左右的山泉,清冽的泉水在突突往上冒,幾條塑料管拋在水底,一條接進廚房,一條接到樓下洗衣用的石缸里,另一條粗一些,直接接到菜園里。余下的泉水順著山石流下山去。老譚說:“雞爪村有七處山泉,數(shù)這眼最好,旱得多久都從未斷過。”我想的卻是冬妹身上仙女般的靈氣,不正是這山泉給的?

      我朝山下望去,垌底那條彎彎曲曲的溪水,大概就是七眼山泉匯集而成的了。遠眺時我竟然看到,在溪水要跳進一個天坑那瞬間,竟有幾只優(yōu)雅的天鵝在天坑邊上戲水晾翅。

      我邀老譚沿著溪水邊走一走。在茂密的竹林和芭蕉樹間穿行,我突然想起一路上最想問的問題,我說:“老譚,我聽說那年他們家收到兩大木桶的毛票,結果怎樣處理?”所謂本地的大木桶,至少是高一米五直徑在一米二以上的那種。

      老譚聽了,狡黠地笑了笑,說:“這事當時確實很棘手,原地封著,鄉(xiāng)里開了三次的黨委會也拿不出個方案,一家人可憐巴巴地守著大木桶好幾天吃不下飯。到底是上了報紙的啊,后來鄉(xiāng)長找我商量怎么辦,我說那好辦嘛,捐給學校修校舍不就得了?鄉(xiāng)長茅塞頓開,壞事變成好事,定了。冬妹一家也不用守著兩個大桶毛票發(fā)愁了,一分不留都捐了出去。”

      哦,他說得很輕巧。可我還是納悶,一下子把一個山妹子包裝成千萬人矚目的仙女,一下子又四兩撥千斤將不堪設想的結局化險為夷變成一個完美的收官,這背后必有個高明的推手。是誰呢?莫非是他?一定是他,是老譚。從他嘴里暴露出來的那些不為人知的細節(jié),從他臉上那些詭譎的表情和眼里的那分得意,就能猜個準,不管他是否認賬。這家伙智商情商太高了,文化站長這個草墊子他不會坐太久了??筛屓藨z愛的是不想當仙女的冬妹,卻有一顆仙女般的心。

      果然幾年后經(jīng)縣委組織部考核,老譚到另一個鄉(xiāng)鎮(zhèn)當副書記去了,我問他冬妹的情況,他說冬妹到外地打工去了。

      又過了幾年,他又到另一個鄉(xiāng)鎮(zhèn)當黨委書記去了,我又問他冬妹的情況,他說人家嫁到外地去了。就這樣,仙女冬妹在我的腦海里一年比一年模糊了。

      我到市藝研所工作的第二年夏天,一位同我在作協(xié)文講班進修過的文友劉君約我去他們縣寫篇報告文學,他在電話里說我寫先進人物比較拿手,特別欣賞我的文筆。我確實為幾個小紙廠小水泥廠老板寫過幾篇人物特寫,多少賺了點口碑,既然是人家找上門來,何樂而不為呢?劉君在電話里說要我寫的是村委會的女主任,因為種八角出名,人又長得漂亮,被人稱為八角仙女,是縣里推舉的十大村官之一,基本材料都給我準備好了,催我早點動身。

      仙女主任?什么樣的仙女主任???

      劉君那個縣離我這里近三百公里,我坐大巴車到達時已經(jīng)是黃昏了。劉君在縣招待所的十萬大山包廂為我接風,一卷材料早已放在桌上。跟他在一起的還有一位年輕人,劉君介紹說他是我要去的鳴鳳鄉(xiāng)的文化站站長小龍,說小龍對主人公的情況很熟,有事可以直接找他。劉君跟我喝完三杯就抽身要走,說是要給當晚的常委會作匯報,等完稿再來陪我一醉方休。人家現(xiàn)在是縣委宣傳部部長兼文聯(lián)主席身不由己,不像我白身文人自由自在。

      席間我問小龍那位仙女村主任是什么樣的人,小龍笑說:“其實就是你們那邊嫁過來的,叫黃冬梅?!?/p>

      我說:“我們那里是有過一個被人們稱作仙女的黃冬妹,沒有黃冬梅。”

      小龍說:“就是那個報上講的好多人求她治病的仙女啊,當年我們這邊也有人去過?!?/p>

      黃冬梅就是黃冬妹?黃冬妹就是黃冬梅?山不轉水轉,沒想到二十年后要在這里和她重逢。這一夜我沒睡好,爬起來看劉君留給我的那些材料。材料上說她帶領全村種植八角實現(xiàn)產(chǎn)業(yè)化,打造的過山香牌八角暢銷港澳臺,把全村領上了脫貧致富的小康之路。干嗎要叫過山香牌八角?叫仙女牌多好 。

      鳴鳳鄉(xiāng)在這個縣的最西邊,用他們的話說那是山區(qū)中的山區(qū),離縣城八九十里路,還是沙石路呢,坐車要走上三四個小時。吃過中餐,我便和小龍上了宣傳部的老吉普風塵滾滾一路西行。司機也是鳴鳳人,三個人路上聊的全是仙女的話題。

      我說:“她(冬妹)是什么時候當上村委主任的?”司機搶先回答說:“嫁來的五六個年頭吧?!蔽艺f:“她一個遠嫁來的媳婦憑什么被選上?”司機說:“靠的是人好能干唄?!?/p>

      小龍這時插話說:“用當?shù)厝说脑捴v這也是引進人才,還是永久牌的?!边@話說得大家都笑起來。我說:“她是怎樣嫁過來的?”司機說:“是我表叔去廣東打工時娶過來的?!?/p>

      哦,原來如此。

      司機接著說:“當時全村人聽說我表叔娶了個仙女做老婆,稀罕得不得了,成親那天男女老少擠滿了一大屋子。不知為什么,對門五嫂懷里那個十個月大的嫩仔一見表嬸就大吵大鬧,直到表嬸把他抱過來,小家伙立刻乖乖地安靜下來,那天所有的小孩都爭著吵著要表嬸抱。后來大家在背后議論說凡是仙女抱過的娃仔個個都變乖?!?/p>

      小龍也說:“還有更神的呢,有的講仙女摸過的母豬下崽多,有的講仙女摸過的谷種收成好,有的甚至講仙女路過的菜園不長蟲,仙女碰過的果樹果特別甜?!?/p>

      我聽了忍住笑對他們說:“你們講得這樣神奇,都有什么根據(jù)?”小龍也笑著說:“我們這地方民風淳樸,只要認定你是好人,什么好話都愿意往你身上說?!?/p>

      我說:“你們都仙女仙女地叫,人家要不樂意呢?”

      司機連忙說:“當面可不敢,表叔交代過的,表嬸警告過他,要是發(fā)現(xiàn)有人那樣叫,她就跟表叔離?!?/p>

      看來冬妹還是原來的冬妹,我說:“光憑這些還夠不上當村委主任吧?”小龍說:“當然不止這些。再給你舉個例子吧,有一回村里的小學校遭雷擊,教室斷了幾根檁子,老師學生都不敢在里頭上課,是她拿家里準備用來建新屋的木料請人把教室的屋頂修好的。”司機也說:“那時的村主任和支書都出去打工,村上的事沒人管啊,不選表嬸這樣的人選誰?底下選村干,太老實的干不了,太精明的私心重,雖然當村干走路多報酬少,但總得要選讓大家放心的人啊?!?/p>

      看起來,遠嫁到這里的冬妹又被人披上仙女的靈光。這讓我想起老譚“好好壞壞眾人嘴”的名言。

      車子在一家門前停下,一位身材高挑一頭短發(fā)的俏俊女人快步向我走來,驚訝地叫了一聲:“盧老師,是你???”

      我也認出她了,到底經(jīng)過世面,當年的稚嫩和羞澀早已不見,渾身上下流露出一股女強人干練的英氣。我對她說:“前幾年你表叔告訴我,說你外出打工了嫁人了,就是沒講清楚,這個老譚啊?!?/p>

      她也說:“昨天劉部長來電話通知說有人來考察八角項目,原來是你,什么時候調去搞項目的?”

      我說:“我老盧本來就是萬金油,哪里都能搽?!?/p>

      他們聽了都笑起來。我環(huán)視這個叫梅子村的自然屯,原來也和雞爪村一樣小。

      因為我是遠客,冬妹和她丈夫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臨入座時冬妹突然叫停,她一陣風進了廚房,不到一刻鐘就端出一簸箕煎餅,說:“盧老師當年很喜歡我做的芝麻香煎餅,大家先嘗嘗?!边@么多年了,她還記得這回事。

      這時有人在門外喊主任你出來一下,冬妹放下煎餅跑出去,不一會兒回來對我們說有緊急事要出去一趟,叫大家先吃,然后又一陣風出去了。

      直到我們吃完飯,天都黑了,她還是沒回來,小龍和司機先休息去了,我在火塘邊和冬妹愛人范剛聊天。范剛說:“她總是那樣忙,我倒成內(nèi)當家了?!狈秳傠m是個憨厚的漢子,可面對老婆的娘家人,倒不拘束,我問當初他們是怎樣好上的,他有點靦腆地笑了笑,說:“我們原來在一個廠打工,她工做得好,常常得到老板的獎勵,讓不少女孩子妒忌。有一次我偶爾聽到幾個女孩議論她,說她就是上報的那個仙女。打那時我就盯上了她。她最不愿意別人叫她仙女,只要聽到有人叫她仙女,她就立刻跳槽到別的廠去。她跳我也跳,大概跳槽了三四回,我被她發(fā)現(xiàn)了,有一天吃飯她看四下沒人,就坐到我跟前,板著臉審問似的說:‘為什么你總跟著我?我說:‘不為什么,就想跟你好。她說:‘你有什么能耐讓我看上你?我說:‘就憑我是個退伍特種兵。她一聽撲哧地笑了,一口飯全噴到我身上,弄得我很狼狽,她卻說:‘那好,你就先給我當保鏢吧。我們就這樣好上了。為了證實我這個特種兵不是冒牌貨,在聯(lián)歡晚會上我特地上臺表演一回徒手劈火磚的硬氣功。再后來,覺得打工久了沒什么意思,她就跟我回來了?!?/p>

      我聽完樂了,說:“原來你們是這樣拍拖到一起的,太浪漫了?!?/p>

      范剛不好意思地笑了。冬妹有慧眼,選了這么個挺可靠的男人。

      這一夜冬妹回來得很晚,我在半夢半醒中聽到開門的聲音,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

      第二天,她和小龍陪我去看八角林,一路上我問冬妹:“聽說你們的八角合作社很受群眾歡迎,一斤生八角能賣二斤錢,有這樣的好事?”

      冬妹說:“那都是香料商家逼出來的,從前他們來收購生八角,價格總是壓得很低,錢都叫他們賺去了,成立了合作社就等于管住了行情,自己也就有了定價的主動權,哪能總是產(chǎn)的窮販的富?盧老師,下一步我們要把合作社變成股份公司,香農(nóng)都是股東,這樣抱團實力就更大了。”

      我說:“辦公司當然好,管起來恐怕沒那么容易。”

      冬妹信心滿滿地說:“本事是學來的,廣東那邊的老板好多也是打工出身,出去打工等于去留學。我相信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有公司這個身份,和人家談生意就能平起平坐了?!?/p>

      她一席話太讓我這個娘家人長臉了。望著一望無邊的八角林海,在山風的吹拂下翻滾著洶涌的綠色波濤直奔眼底,全身都浸泡在沁人肺腑的芬芳中,我醉得都快飄飄欲仙了。不過我還是問冬妹眼下最擔憂的是什么。

      冬妹一臉凝重地說:“眼下最擔憂的是防火,現(xiàn)在八角賣得好價錢了,大伙連隔離帶都種滿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p>

      在梅子村我只待了三天,臨走時我才把劉君要我寫《八角仙女》的報告文學跟她說了,她嘆了口氣說:“盧老師,我遠嫁到這里,一是和范剛的緣分,二是不想讓人再叫我仙女。”

      這是她的底線。于是我換了個篇名——《為了一個芳香的世界》,算是為未來的八角股份公司擬一條響徹商界的廣告詞。她這才點點頭,把兩袋八角交給我,一袋是給我的,一袋是給她表叔老譚的。

      后來劉君把這篇報告文學寄到一家海外的華文商報發(fā)表,引來了阿拉伯香料商人。他們被漫山遍野的八角林海震住了,也被梅子山八角公司的董事長震住了。這些身著長袍的客商,一個個都豎起大拇指:“哇,真主讓我們見到了真正的八角仙女——”

      退休了,我怕自己閑出毛病來,總想找點事做。有一天接到老譚從雞爪村打來的電話,約我去雞爪村一趟,故地重游,何樂而不為呢?老譚現(xiàn)在是縣政協(xié)副主席兼縣文聯(lián)主席了,雞爪村是縣政協(xié)包干的扶貧點,又是老譚仕途的發(fā)祥地,這回他又要搞什么名堂了。

      第二天縣政協(xié)派車來接我,二級路離雞爪村很近,小車轉上一段盤山新路十來分鐘就到了。這十來分鐘的路途把雞爪村和外面世界的喧嘩隔開,雞爪村寧靜得像世外桃源,舉目望去,沒有發(fā)現(xiàn)新建什么樓臺亭榭,只見那些修繕一新的吊腳樓在萬綠叢中掩映著。如果都搞成農(nóng)家旅館,接待北方客來越冬療養(yǎng),倒是不錯的創(chuàng)意。果然村口路邊立有一塊近三米高的標志牌——雞爪山原生態(tài)仙女度假村,可讓我困惑的是,這事干嗎又扯上仙女?

      小車把我送到當年冬妹家的吊腳樓下就轉回去了。大門上掛著仙女度假村籌備處的牌子。屋里所有的陳設照舊。老譚正坐在桌子旁等我,一簸箕的芝麻香煎餅擺在桌上,我驚訝地問:“冬妹回來啦?”

      老譚把簸箕推到我面前說:“是我做的,你嘗嘗?!?/p>

      哦,倒還酥脆,可味道比冬妹當年做的差遠了。正要說點什么,老譚卻把我拉到靠窗的模型沙盤前,原來是整個度假村的模型圖,我想老譚把我死拉硬拽叫來,該不是只看這個的吧?那沙盤上插著很多考究標簽,什么仙女泉啊,什么仙女橋啊,還有仙女亭仙女坡仙女洞仙女坳仙女臺,等等,統(tǒng)統(tǒng)和仙女有關。老譚說:“我今天請你來,就是想請你給每個地名搞出個民間傳說來?!?/p>

      我明白他的意思,所謂搞,無非就是沒有也得有地編出來,這樣才能滿足時下旅游文化的理念。

      “又要打仙女牌嗎?跟冬妹說過嗎?”我試探著問。

      老譚輕輕嘆口氣說:“不用了?!?/p>

      “她一向是最不愿意人家把她當成仙女的?!蔽覐娬{地說。

      老譚又重重地嘆口氣,沒拿正眼看我,而是久久地望著窗外,半天才說:“她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天啊,另一個世界?我愣住了,這突然強加給人的噩耗差點讓我窒息。老譚低沉的語調說明了一切。我一下子不能自持,跑出后門來到那眼山泉邊,泉水汩汩地流淌著,不,那是雞爪山在流淚在嗚咽啊,明朗的山色一下子變得暗淡起來。老譚紅著眼圈說:“這是半年前的事了,她是夜里帶領村民去八角林滅火踏空墜崖的?!?/p>

      幾年前她曾經(jīng)對我說過她最擔憂的是八角林中的防火隔離帶被香農(nóng)忽視的事,沒想到一語成讖。我眼睛變模糊了,大腦變空白了,至于老譚往下說的度假村規(guī)劃我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這一夜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我眼前一會兒是年幼的她一臉稚氣地站在太陽下,不停祝福著來者早日康復,一會兒是愁眉苦臉的她守著兩只大木桶毛票可憐巴巴的樣子,一會兒是已經(jīng)懂事生氣地撇著小嘴抗議人們叫她仙女的她,還有后來在八角林海中的她……

      我想,自古以來人們把一些平凡的女孩塑造成仙女,一定是她與生俱來的神性溫暖著周圍的人,感動著周圍的人,才有人們的愛戴和崇敬。如今這個令人惋惜的夢一般的短暫生命,竟在璀璨那一刻突然流星般地隕落了,但愿那個芳香的靈魂沒有離去,至今還在小梅村的上空飄蕩。

      這一夜,或許是哀痛觸動了我的靈感,第一篇關于仙女的“民間傳說”涌出我的筆端:某月某日是雞爪村一年當中最隆重的仙女節(jié),這一天是仙女回娘家的日子,晚上如果是風清月朗的話,人們會看見一只仙女變成的天鵝從西邊飛來,在雞爪村的上空繞著飛三圈,然后降落在仙女溪瀉入天坑的水池邊翩翩起舞……

      作者簡介:陸辛, 原名陸佑迎,1949年生,廣西玉林市藝研所原所長,國家一級編劇,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會員。曾出版專著《陸辛劇作選》,20世紀八九十年代曾任都安文工團團長、大化歌舞團團長。退休后重續(xù)文學夢,長篇小說《陽獨山傳奇》、短篇小說《仙女故事》是作者試筆的作品。

      責任編輯 壇 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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