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輝
當現(xiàn)代社會的人們與傳統(tǒng)的親親關(guān)系若即若離之時,你——我關(guān)系就顯得尤其重要。物質(zhì)財富的增長,技術(shù)知識的積累并不能解決這一問題,因此,以人的審美生成作為對象的詩歌就應(yīng)運而生,若把愛松的新作《舊時庭院》(組詩)放在這一層面加以評述,那么,關(guān)涉生命、生存、歷史、命運、超越等富有活力的詩歌“鏡象”也將一一呈現(xiàn)。
當今社會,人與人之間的各種關(guān)系漸漸被雇傭化了,整個世界普遍出現(xiàn)了異化和自我異化的現(xiàn)象,這一切都要求詩人去呼救。于是,不管是詩的本體論也好,還是本體論的詩也好,最終都是為了解決經(jīng)驗與超驗、現(xiàn)實與理想、有限與無限、歷史與本源的普遍分裂,渴望人向詩性的生成、人生向詩境的生成而邁進,愛松用現(xiàn)實的“重置”與神話的“再版”就是其中“生成”的路徑之一:“我能成為一動不動的金色/和銹蝕已久的陰影嗎/在世界遺漏的角落/裝入這個小小身軀/被晚歸路燈/照亮著的/被清早空氣吹動著的/原來盡是些磚塊,水泥,鋼筋,土粒…… /它們被金色的陰影/捏著揉著搓著……放在/小手心里,一個父親的/譫妄,才有活著的/重量和人形”——愛松《示兒》
在這里,“一動不動的金色”與“銹蝕已久的陰影”;“世界遺漏的角落”與“這個小小身軀”;“磚塊,水泥,鋼筋,土?!迸c“金色的陰影”;“一個父親的譫妄”與“活著的重量和人形”。歷史與現(xiàn)實的糾集,龐大與細小的對峙,塵俗與神性的互設(shè),它們交替碰撞、磨擦、擠壓,蛻變,都是以現(xiàn)實的“重置”與神話的“再版”這一中介求得“終極式”的明覺。
的確,有歷史就有沉淪,有對象化也就有異化,當今社會正是處于這種歷史的異化的沉淪之中,感性和現(xiàn)實社會都被歷史的異化而變得更加撲朔迷離:“這些,日益陳舊的愛/一個抒情詞,無限放大的/想象力,現(xiàn)在只剩/現(xiàn)實主義,肉欲臃腫/橫行的身體”(《我的愛所剩無多》)。這種駁雜、恍惚、迷失、漫溢的“鏡象”近幾年來在愛松的許多作品里(含小說)頻頻出現(xiàn),似乎在告知讀者,他正在找尋著解決人與自己的創(chuàng)造物普遍離析和異化的根本途徑,這一途徑在愛松看來至少有二點。其一,詩歌創(chuàng)作有其“效能奧秘”,即只有回歸到現(xiàn)實的“重置”與神話的“再版”之中,才能回歸到“神性的共享”;其二,他對現(xiàn)實的“重置”,并非只是對歷史“異化”的簡單糾偏,也不是對歷史“異化”的線性反制;同樣,他對神話的“再版”,也不是把人帶入想入非非,遁入幻想或夢境,相反,他的神話“再版”意在把人引入大地恬然悅樂地棲居?!耙慌钪褡又?藏著秘密/每逢秋高氣爽/里面會跑出/幾只小雞”——愛松《舊時庭院》
是的,詩成為人的生存方式,人生態(tài)度,并非不可能。愛松的詩,不管是現(xiàn)實的“重置”,還是神話的“再版”,大多是以“人活著”作為背景、依靠和根據(jù)的。他崇尚“有情宇宙觀”,這類似于儒學的情感態(tài)度。他的詩妙就妙在“重置”的現(xiàn)實像“一蓬竹子中/藏著秘密”,“再版”的神話“每逢秋高氣爽/里面會跑出/幾只小雞”,這種現(xiàn)實與神話的“交感”作用而派生出的給人安慰、溫暖的詩篇,往往引人飄逸、超邁,拔出塵俗,殫精理道,炤然靈明。不錯,詩歷來就是人類心靈狀態(tài)的反映,是人類情感的晴雨表,它預示即將來臨的事變、公眾感情的震蕩,思想和向往的升降沉浮,若以這樣的“晴雨表”來檢測愛松的詩就顯得十分有效:“這里的水不純/有苔蘚/有小蟲/還有小鎮(zhèn)的灰塵/和影子”(《老井》)。在愛松看來,靜思、凝神、明覺;溫柔、安慰、寄懷;天意、仁德、化境,這是他的詩歌賜人的有限生命以最需要的東西。他一直堅持把抽象的認知主體改造為關(guān)涉宿命、境遇、生存的生命哲學:“去不了大海邊/就在彼此手心/順著紋路的細微/找一找/人間的溫度”(《姓和名》)。不錯,中國人講:先盡人道,才盡天道。而愛松在《姓和名》講的正是澄清內(nèi)心生活,使內(nèi)在日益深邃,篤厚充實;溫柔敦厚,炤然靈明,這樣才能“參天地、贊化育”。
在愛松看來,現(xiàn)實的“重置”與神話的“再版”就是一種特定的意義的揭示,即以現(xiàn)實的“重置”來回溯歷史,以神話的“再版”來融滲現(xiàn)實。在這樣一個循環(huán)過程中,少不了歷史(既往)意識,它強調(diào)了一種真正意義上的歷史領(lǐng)悟,即不但要理解過去的過去性,而且還要理解過去的現(xiàn)存性。因此,愛松詩歌對現(xiàn)實的“重置”與神話的“再版”就是一個價值名辭?!霸胍魩Р蛔叨?灰塵卷不去眼睛/高樓和機器卸不下手腳/生活向骨頭買不走魂靈/剩下的,還抵抗嗎”——愛松《我的愛所剩無多》
在我們的生活范圍越來越多地陷入了自動化程序的強迫形式之中,人的精神客觀化了,人已越來越認識不到自己,認識不到自己的精神本身了。面對這樣的窘境,愛松的詩歌就具有顫動的活力,它是神話性的。《我的愛所剩無多》詩中出現(xiàn)的許多原型表明,神話仍然為詩提供了在敵對的科學入侵時的一個不可侵犯的“魂靈”避難所,這里的神話“再版”把人類面前的歷史現(xiàn)實上升為一種文化理念的需要,為人類提供一個可以在其中居住的有意義的環(huán)境,為人的生活設(shè)立了一種價值觀念:“抵抗一朵浪花/一尾魚/合成金屬制造的/郵輪和艦艇/向藍色心臟/射進的炮彈”(《我的愛所剩無多》)。從這個神話的“再版”的意義上來講,隨著現(xiàn)代社會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技術(shù)化、工具化、實用化,隨著人的孤獨感、無家感的增長,人與人之間的審美關(guān)系問題就突顯出來。比如,在主體的彼岸,客體的此岸,在我與你的接觸中,應(yīng)該有一種審美的“同一”世界的出現(xiàn)。“還能愛什么?/熱鬧的四合院/緩慢的條石街/甸永的稻田/象山的鳥叫……”——愛松《我的愛所剩無多》
的確,愛松通過現(xiàn)實的“重置”與神話的“再版”這個絕對的中介,以人類共同擁有的“情感法則”賦予你和我兩顆心靈能在其中一起顫動的心境與境界,這就是人的關(guān)系的詩化、審美化。因此,愛松這組《舊時庭院》詩歌,從你我關(guān)系中所引出的對現(xiàn)實的“重置”與神話的“再版”,不是在杜撰上帝,也不是在推崇一個絕對的實體化的神話,而是在尋訪一種審美的同一心境,從而獲得一種交融感、歸屬感。在我看來,愛松通過現(xiàn)實的“重置”與神話的“再版”,既是對人類“生存張力”的最好挽留,也是對“異化”了的歷史的神圣干預,這便是我力推這組詩歌的動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