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紹全 (彝族)

一

夏夜的街道在微風(fēng)中流光溢彩，像一條條流動的河流，與古老的綠漪江緊密相連，星羅棋布，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泡在里面了，但星宿城還是空茫茫的。

在這么空茫的夜空里，游蕩的魚做夢也沒想到會在安康酒店撞上喜煙。

喜煙是她丈夫的網(wǎng)名。

喜煙是一名年輕的公務(wù)員，從事文秘工作，各方面表現(xiàn)相當(dāng)出色，深得領(lǐng)導(dǎo)青睞，也受到同事的好評。身邊時常圍著一些認(rèn)識的和不認(rèn)識的人，他們對他甜言蜜語，把他捧得暈乎乎，許多時候半夜三更也回不了家。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游蕩的魚恨不得把喜煙拴在身上，當(dāng)作飾品，含在口里，當(dāng)成糖果。然而，這種感覺不久就消失了，她也漸漸地適應(yīng)了他時不時地加班，時不時地應(yīng)酬的生活方式，慢慢地適應(yīng)了獨守空房寂寞無限的夜晚。因為，喜煙說他絕不會背叛她，讓她放一萬個心，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然而，那天在安康酒店遇見喜煙時，她差點斷送了自己的性命，喜煙竟然在外面有女人。

二

游蕩的魚發(fā)現(xiàn)喜煙帶著一個女人迎面走來時，心口仿佛被人捅了一刀，血立即噴涌而出，把樓道染紅了。她暈暈沉沉地倒下，然后死去，然后又脫生，然后又快速長大，這才有了跟他拼命的欲望和力量。她瘋狂地沖上去，揪住喜煙的衣領(lǐng)，啪，一個耳光，啪，又一個耳光，接著像饑餓的母豬尖叫了起來。

飛騰的龍聽見女人的尖叫聲，神經(jīng)像被針尖戳了一下，全身酥麻起來。他立即轉(zhuǎn)身來看，見游蕩的魚跟一個男士揪打起來，而他并不知道男人是她的丈夫，就不由分說地沖過來，趕緊扳她的手，勸她有什么事好好跟人家商量，但她劇烈地抖晃著肩膀沖他吼道，不要動我，我的事不用你管。然而，飛騰的龍能不管她嗎？不能的，一定要管，而且管好，把她們的問題處理好，送她安全地回到家，交給她的丈夫，或者她的親人，他才能安心。因為，他們雖然認(rèn)識不久，但他已經(jīng)深深地陷入了她的情感漩渦里，把她當(dāng)作自己的情人，并一夜一夜地在電腦面前守護著她，跟她一同呼吸，一齊心跳，一起喜怒，一起夢想……如果沒有她，他不知道該怎樣度過漫長而孤寂的夜晚，不知道在茫茫的人海里找誰來傾訴心中的郁悶，不知道還能不能生存下來。于是，他緊緊地抱住她的雙手，不讓她再打那個男人，再打，后果就不堪設(shè)想了。

但是，游蕩的魚只想魚死網(wǎng)破，她無法相信喜煙會背叛她，無法容忍他領(lǐng)著一個時尚的女人出現(xiàn)在酒店里，無法相信他們沒有在酒店開房。因為，就在她來安康酒店參加直銷講座前的幾個小時里，她還央求他陪她一起來的。但是，喜煙說他單位里急需材料，他要加班，不能陪她來，她才忐忑不安地約了飛騰的龍一起來的。沒想到，喜煙會哄騙她，會背叛她。

游蕩的魚和飛騰的龍是在一次保險公司舉辦的理財講座上相識的。那是個周末的晚上，沒有雨，也沒有微風(fēng)，空氣異常悶熱，呼吸困難，特別適合在空闊的郊區(qū)小路上慢步，釋放煩悶的情緒。但是，小西施的一個電話拴住了她的心思。

小西施邀請她參加保險公司舉辦的理財講座，她就把享受悠閑拋在了腦后，深深地陷入了講座的誘惑之中。多年來，她只知道工作，帶孩子，理家務(wù)，非常勤儉，地地道道的一個賢妻良母，但卻不知道理財，使自己與同學(xué)小西施的差距越來越大?，F(xiàn)在小西施主動約她，教她理財，她就感動得眼淚汪汪，心情像綠漪江的浪花激蕩了起來，讓丈夫也跟她一起去聽一聽，了解了解，以后他們將同心協(xié)力，共同把有限的工資收入管理好，用在刀尖上，把家庭建設(shè)好，跟上時代發(fā)展的步伐。但是，丈夫像今天晚上一樣，說單位領(lǐng)導(dǎo)要急需材料，需要加班，脫不開身，就沒有跟她一起去聽。她就獨自去保險公司聽理財講座，并認(rèn)識了飛騰的龍?，F(xiàn)在看來，他認(rèn)識飛騰的龍是她生命中最動聽的一個小插曲。

那天晚上發(fā)生的小插曲，似乎有預(yù)感。

當(dāng)確定喜煙不能陪她來聽講座時，她非常失落。失落中又有惴栗，還有莫名的渴盼。她就再一再二地跟小西施聯(lián)系，讓她一定要等她，一同去，坐同一張桌子，好相互做伴。小西施在電話里啞然失笑，說，你到保險公司等我就行了，不用這樣折騰來折騰去，又不是大姑娘去相親，怕什么呀？也許我會比你提前到，咱們不見不散。游蕩的魚就鼓起勇氣，獨自去到保險公司。她到的時候，小西施還沒有到，講座還沒有開始，來的人也還不多，三分之一的位子都空著。她就找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來，用筆記本給小西施占著一個空位。

小西施很快就來了，還在門口就一眼看見了游蕩的魚。因為她穿一身黃色的連衣裙，顯得奔放而耀眼，在整個會議室里顯得特別亮麗。小西施優(yōu)雅地走到她身邊，還沒有落座就笑容可掬地夸獎她說，你今晚太漂亮了。游蕩的魚本來要回答說哪有你漂亮的，但她沒有，她微微地笑著，感動得全身都甜酥酥的。她自從工作以來，整天上班下班，戀愛，結(jié)婚，生孩子，帶孩子，做家務(wù)，相夫教子，把歲月攪得異?；鞚幔炎约翰粩嗟嘏?，把青春不斷地掃除，愛情的滋味日漸淡化，很久沒有人這樣夸獎過自己了，要是哪個男士這樣夸夸她，她一定會更加感動的，但是在人海茫茫里，哪個男人會這樣夸獎自己呢。

她們匆匆地聊了幾句，小西施就被請到嘉賓席上去了。游蕩的魚就又獨自坐一張桌子。

那時，雖然天氣炎熱，空氣不太好，一個人獨自坐正好。但不知為什么，小西施一離開，被夸獎的快感就像汗水一樣冒出了體外，孤寂感從全身的毛孔鉆進了內(nèi)心。就在這時，一直在會議室里忙碌的工作人員，領(lǐng)著一個戴眼鏡的白衣男士，徑直地朝她這邊走來，把他安排在她的身邊坐下。天吶，這是何等不自在的事啊。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跟陌生的男人這樣近地挨著坐過了，她突然感到心跳加速，不知所措，就象少女時代，羞澀和膽怯一齊向心中涌來。她掃視了一下會場，會場不知什么時候被填充得滿滿的了。她把目光投向?qū)γ娴募钨e席，死死地盯著熟悉的小西施，意識里努力地拒絕著白衣男士。

小西施是她在講座上認(rèn)識的唯一一個人。她瓜子臉，葫蘆鼻，大眼睛，紅嘴唇，美如演員。她瀑布似的長發(fā)披在肩上，與她黑色的短袖襯衫連成一體，把她裸露的胸口和手臂映襯得潔白如雪。她的胸很豐滿，乳溝很深，在燈光下顯得特別漂亮，特別誘人，極像她的網(wǎng)名。但是，她那么一個美女竟然沒有吸引住坐在她身邊的白衣男士的目光和注意力，他在她聚精會神地努力防備他時，把右手悄悄地移到她的面前，拿走了她準(zhǔn)備筆記的碳素筆。她就想，這男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知情達理，沒想到竟然是一個不懂禮貌的歪貨，拿人家的東西也不先吱一聲。

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把臉轉(zhuǎn)了過來，斜視一眼男人，想在他的臉上發(fā)現(xiàn)點什么。她看見他胡亂地在衣服的包里和褲子的包里摸找什么東西，她就從碗聯(lián)想到了筷子，從戀愛聯(lián)想到男方女方，從筆聯(lián)想到了紙張，認(rèn)定他是在包里找要記的紙。剎那間，她悄然在心里說，看你找得著找不著，找不著看你寫什么。但是，馬上她又從桌子聯(lián)想到他和她，意識到她們是同桌，同桌是人生最美好的回憶啊。她就起了憐惜之心，暗嘆了一聲，在心里說，粗心的男人啊，參加這么重要的講座，也不準(zhǔn)備點筆紙。她就翻開自己的筆記本， “唰”地撕下一張紙，從桌面上輕輕地推到他的面前，并對他微微一笑。男人也向她微微一笑，沒有出聲，過一會兒， “唰唰唰”地寫下幾個字，也輕輕地從桌面上推到她面前。

男人寫的是什么呢？

她接到眼前一看，看見 “你真漂亮”四個字，就感動得差點暈倒了。剛才還想著不會被男人夸獎，但是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個夸獎自己的男人，她感到無比的幸福。但她立即又起了疑心，暗想男人夸獎自己肯定不安好心！不過，她還是禮貌地回了 “謝謝”兩個字。

過了一會兒，她感覺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著，頭腦一陣發(fā)熱，情緒很高，注意力分散了，臺上講些什么她一點也聽不進耳朵里。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安，她只好跟他紙聊了起來。

“請問你的網(wǎng)名是什么”

“飛騰的龍”

“我是游蕩的魚”

“怎么不叫飛騰的鳳”

“怎么不叫游走的蝦”

……

游蕩的魚和飛騰的龍就在一張小小的紙上嬉戲起來，有調(diào)情的成分，情緒無比高漲。就像她和小西施在QQ里聊到了有關(guān)賺錢的話題一樣，字不多，沒有標(biāo)點符號，但意思明了，身上過電一般。有時候一個字就會把他們的心拉得很近很近，好像撞在了一起。有時候心情會被某個字點燃，火燒火燎，臉都會紅起來。感覺那張被她隨意撕下來的小紙，比座無虛席的會議室還大，比星宿城的夜空還大。仿佛那張小小的紙是祿豐古海，很深很深，是龍的世界，是魚的天堂。

講座很快就結(jié)束了，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室內(nèi)的溫度好像突然增高了幾度，人們迅速活躍了起來，搖著裝滿理財知識的腦袋，紛紛走向門口，到室外的新鮮空氣里消化去了。有些人在相互交流著，有些人在議論著講解老師的水平，好像還不想回家的樣子。確實，游蕩的魚和飛騰的龍都覺得講座時間太短太短，他們什么也還沒有聽進去，他們還沒有游到知識的彼岸。

離開會議室后，游蕩的魚和飛騰的龍就各自散開了，小西施跟上游蕩的魚，邀請她去茶室坐一會兒。但她不知道為什么，她很想回家，立刻就想回家，回到孩子的身邊，回到母親的身邊。

游蕩的魚逃也似的回到家后，孩子和母親都睡了，家里空蕩蕩的，她感覺心神恍惚，仿佛不是在自己的家，而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心里火燒火燎地?zé)┰曛?。她從冰箱里取出一瓶冰涼的水，嘰咕嘰咕地灌下半瓶，這才清醒了一些。那時，已經(jīng)是夜間十一點，喜煙仍然沒有回家，她打了個電話給他，問他要不要回來了。他說不回來了，讓她獨自去睡。她就疲倦地倒在床上，多想美美地睡上一覺。但是，在溫馨的臥室里，她卻感覺不到溫馨，寂寞感一陣一陣地襲上心頭，把她淹沒掉，好像魂跟飛騰的龍去了似的，又仿佛還在跟飛騰的龍在紙聊著，牽掛在身上的釋然而快樂的感覺掐也掐不斷。她忍不住地發(fā)了一個短信給飛騰的龍，說，上QQ，再聊會兒，好嗎？

電話號碼是在紙條上聊天時留給對方的，但紙被她裝來了，飛騰的龍不一定記得她的電話，她主動跟他聯(lián)系試試，看他老實不老實。飛騰的龍立即回復(fù)，說，我已經(jīng)在線了。游蕩的魚就迫不及待地開機，連網(wǎng)，上QQ，加了他的號。他的網(wǎng)名也確實是飛騰的龍。

她說，認(rèn)識你真高興。

他答非所問，說，你真叫游蕩的魚??？

她說，你真幽默！

……

就這樣，他們在將近一個月的日子里，一有空閑就泡在QQ里，聊樓市，聊工作壓力，聊家庭氛圍，相互傾訴，相互鼓勵，相互贊揚，相互哂笑，相互灌輸著生活的趣味，相互激勵著每一天的朝陽。好像前世已經(jīng)注定了他們有緣分一樣，在飛速的時光中產(chǎn)生了浪漫，產(chǎn)生了默契。但他們明白，他們都有了家庭和孩子，他們不想破壞對方的幸福。因此，他們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相約要去一起喝一次茶，或是吃一頓飯。但是，一見陽光，他們又都誰也沒有約誰，他們就那樣在QQ的海洋里游蕩著，等待著，依戀著，像游魚，像飛龍。

雖然在同一座城市，僅需半個小時就可以走到一起，見上一面。但是一個月過去了，一個半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他們都沒有再見面。他們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把對方的心靈點亮，靜靜地守候著，燃燒著，約好了，除非綠漪江枯了，否則不要再見面。

但是，有一天晚上，當(dāng)小西施打電話給游蕩的魚，告訴她一個不影響工作的賺錢機會時，她高興得仿佛要爆炸了。原來，小西施還有賺錢的門路啊，怪不得好日子過得那么紅火。小西施在星宿城有房子，在楚雄市有房子，在昆明也有房子，還開著小轎車，她把這個激動人心的消息告訴了喜煙，希望他也激動，跟她一起奮斗，過上像小西施一樣的日子。但是，喜煙表現(xiàn)冷漠，說，富貴在天，生死有命，不要太高興。并說他工作很忙，沒有精力考慮枝枝蔓蔓的瑣事，只答應(yīng)陪她先去聽聽小西施所說的賺錢講座。可是，到了講座的那一天，喜煙卻不能陪她，她就迷迷糊糊地把電話打給了飛騰的龍，讓他來安康酒店，講座就安排在那里。

飛騰的龍習(xí)慣在QQ的世界里飛騰，他很少在現(xiàn)實世界里活動，像一只受過傷的蒼鷹，警惕性很高。此時，接到游蕩的魚的邀請，他更加慎重。因為，他們事先有約，除非綠漪江干枯，否則不再相見，他們怕一見面就燃燒起來，毀掉對方?，F(xiàn)在綠漪江還在滔滔不絕地流淌著，他就試探地說，你有什么急事嗎？

游蕩的魚說，肯定是要緊事，沒有要緊事，我不會喊你。

他說，你說清楚了，我分析一下能不能見你。

她說，你是龍，我是魚，我還能吃了你不成，膽小鬼。

他說，你的喜煙呢？

她說，他有應(yīng)酬，不能陪我，我就只好約你了。你給我有一種安全感，我對你有依賴感。

他幽了一默，說，那算不算出軌呢？

她很機靈，說，即使出軌也是感情出軌，身體不會出軌，對你不會有傷害，對你的家庭也不會傷害。

他無言了，說，那好，時間，地點。

她心里竊喜，說，八點整，安康酒店門口。

他們的電話簡短明了，保留著QQ聊天的風(fēng)格，句句字字都像子彈，打入對方心靈，百發(fā)百中。

他提前到達安康酒店門口。

那時夜幕還沒有降臨，街上行人如梭，凌亂不堪，但他一眼就看見了游蕩的魚。她穿的仍然是那套黃色的連衣裙，隨風(fēng)飄舞，姿態(tài)優(yōu)美，媚態(tài)無限，十分醒目，跟那晚在保險公司看見的感覺完全相同，讓他突然想起他的初戀來。他初戀的女友已經(jīng)遠嫁他鄉(xiāng)，多年不見，但她的影子還深深地刻印在他的心里。她喜歡穿黃色的裙子，他整個初戀的季節(jié)都是豐收的黃顏色。

游蕩的魚看見飛騰的龍新裝革履，非常瀟灑，像約會戀人似的，就不由得感動而甜蜜，表現(xiàn)出少女的嬌羞。飛騰的龍彬彬有禮，設(shè)法控制住自己的激情，像大哥哥看見小妹妹一樣，喊她一聲名字，微微一笑，非常紳士地走近她，他要像她在電話里說的一樣，要給她一種長兄般的安全感。但是，隨著他們之間距離的拉近，他看清了她期待的表情時，他還是忍不住伸出手，跟她親切地握了握手，說，讓你久等了。她看了看表，說，正好，我也剛來。在這地方，要是你不按時來，我肯定成為色狼的目標(biāo)，你看我這么漂亮。這是一句大膽的調(diào)情，他不好回答，只是笑了笑。這讓她確實感覺到非常安全，就像她們在QQ里聊天一樣，發(fā)乎情而止乎禮。她說，我把你拽來，是請你跟我一起去聽一個直銷講座，沒有別的事，你樂意嗎？他說，我當(dāng)然樂意，你能帶我接收新的知識是我的福份啊。她說，當(dāng)然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想趁這個機會，跟你坐一會兒。如果沒有這種場合，我不敢約你。

他說，我可以約你呀。

她說，我也不敢答應(yīng)你。

你一句我一句，他們很快就把激情點燃了，在這種場合他們不怕燃燒激情，燒得再旺也不可能做出越禮的事。

他說，講座在哪里舉行？

她說，就在酒店樓上，我的朋友已經(jīng)催我了，在十七樓商務(wù)中心。

他誠懇地說，我沒有來過這地方，你帶我走吧。她說，我也沒有來過，我們一起前進吧！他會意地笑笑，走在前面，進入一樓大廳。大廳里有很多人，多數(shù)是美麗的女孩，穿得十分裸露，眼神機敏，像鷹的眼睛，有的還抽著香煙，左右顧盼。他就感覺非常別扭，怪不是滋味。暗想，講座怎么能在這樣的地方辦呀。他隨意地瞄了一下四周，一眼就看見了電梯。因為那里已經(jīng)扎堆站著十多個人，他們頭頂上閃動著指示燈，他回頭看一眼游蕩的魚。說，快點，我們坐電梯上去。

游蕩的魚嗔怪地笑著說，忙什么忙，坐不著這趟，坐下一趟嘛，又沒有人打你考勤，更沒有人扣你工資。嘴里說得滿不在乎，高跟鞋的響聲卻急促了起來，裙擺上生起了微風(fēng)，蹁躚起舞，像一只美麗的夜蝴蝶。他不想多停留在大廳里，她能聽話地跟上來，他心里非常感動，就不由得停下腳步，伸出手要牽她一下，好一起快步向前，但她沒有把手給他。她想矜持一點，畢竟她不同于等候在大廳里的那些花花綠綠的女孩，她是要去補充知識，準(zhǔn)備掙更多錢的，而不是來做輕浮的事。

飛騰的龍看見游蕩的魚沒有伸出手，也就立即縮回了手，開始小跑了起來。他們剛到電梯跟前，電梯就開了，出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剛好一對。隨后就涌進去十來個人，他們也跟著鉆進去。進去的人都是到十七樓，中途沒有人下，好像他們都要到商務(wù)中心參加講座，他們只需跟在別人后面走。不料，到了十七樓，游蕩的魚在紅色的柔軟的地毯上，跟別人發(fā)生了肢體沖突，一樁意外的事情悄然發(fā)生。

三

事情是這樣的，當(dāng)他們走出電梯門時，飛騰的龍往左右兩邊看了看。右邊通道的盡頭燈火輝煌，人影密集，嗡嗡聲起。左邊卻燈光暗淡而柔和，無聲無息。通道里鋪著紅色的地毯，柔軟得把腳步聲都留住了，他幾乎聽不到走路的腳步聲，只看見人們紛紛往右邊方向走去。他就突然停下腳步，輕輕地靠在墻上，深情地看著游蕩的魚。游蕩的魚走路很溫柔，兩手輕輕地提著裙擺，像日本女子的碎步，也沒有跟上同他們一起坐電梯上來的人，他們之間雖然有幾步遠的距離，但他們已經(jīng)是成雙成對。飛騰的龍突然感覺到跟游蕩的魚走在一起非常溫暖，非常舒心，非常幸福，好像有一種什么東西吸引著似的。他想把這種感覺挽留下來，就耍了點小聰明，故意說，會議室可能在那邊，就往左邊方向走去，想把游蕩的魚帶到左邊繞一圈。但是，游蕩的魚發(fā)現(xiàn)他在?；ㄕ?，就停住了腳步，嬌聲說，怎么可能會在那邊，你不見人家都往這邊走嗎？他就只好轉(zhuǎn)回身，東張西望，故意放慢腳步。他心里裝著一本小賬本，他是想把美好的感覺維持下來，然后尋找機會，跟她說的一樣，找一張空桌子，同坐一張桌子，重演那天紙聊的情景。但是，他不知道他這個小聰明是多余的，游蕩的魚今晚更渴望接近他，心里仿佛充了電，產(chǎn)生了磁性，被他深深地吸引著，說也說不清，仿佛回到了初戀的季節(jié)。她把他喊回來，走近他，怯怯地拉了拉他的手，輕聲對他說，你趕快去認(rèn)一張桌子，今晚我還要跟你坐在一起。他說，好。心想我們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想著就快速前行，與她拉開了一定的距離。走著走著，迎面走來一對年輕的男女，他們手拉手，眼睛看著眼睛，悄聲說著什么話，雖然看不清他們的臉，但聽得出他們非常親密。

飛騰的龍不禁想，這可能是一對情人。就在走近他們時，斜眼看了一眼，女的濃妝艷抹，穿得極少，非常時髦，非常漂亮，像在紅燈區(qū)，就輕蔑地笑了笑那個英俊的男人。暗暗想，等岔開他們倆后，就問問游蕩的魚，那對男女到底是夫妻還是情人。他加快了急切的腳步，馬上拉開與他們的距離，也不管游蕩的魚跟上與否，反正在這筆直的通道里，她是不會丟失的。

不料，他的身后突然響起了吵嚷聲，他轉(zhuǎn)過身一看，游蕩的魚正撕扯著那個男人。他心里一急，鮮血直往頭頂上沖，整個通道變成了紅色，眼前都是鮮紅的一片，等鮮血像瀑布一般飛落下來時，他才反映過來，應(yīng)該去保護游蕩的魚。

四

游蕩的魚覺得問題更加嚴(yán)重了，她看見喜煙時，他僅僅是拉著女人的手而已。而喜煙看見的則是自己的女人被一個男人緊緊地抱在了懷里。這事就像在河里拿魚，水越攪越混，魚越來越模糊，看不清事情的真相了。

飛騰的龍看見游蕩的魚要魚死網(wǎng)破，燃燒起來的好心情突然熄滅了，仿佛內(nèi)心的快樂也是一條魚，鉆進了混濁的河水，摸也摸不著。仿佛記憶中游蕩的魚已經(jīng)游向了茫茫的夜海，眼前的她是魚妖，露出了丑陋的本色。他說，我怎么能不管你，我不能，你聽話。說著，他再次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扳了扳她肩膀，勸她冷靜一些。但她冷靜不了，她在他的懷里掙扎著，尖叫著。他多么希望那個女人過來幫他勸說一下，但那個女人在稍遠的地方坐山觀虎斗，一句話也不說，麻木得像一個稻草人。

飛騰的龍希望稻草人似的女人趕快過來把男人拉走，熄滅游蕩的魚與男人之間的戰(zhàn)爭。但是，那個稻草人似的女人沒有做出反應(yīng)，好像那場戰(zhàn)爭跟她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飛騰的龍忍無可忍了，他試探著慢慢松開游蕩的魚，感覺她不會突然暴跳起來，就小心翼翼地放開她，跑到那個稻草人似的女人面前，求她去勸勸男人。女人不為所動，反問他說，我怎么勸呀？我又不知道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

飛騰的龍非常奇怪地瞅了她一眼，驚訝地問，那不是你男人嗎？

她反問說，你是她男人嗎？

飛騰的龍說，我不是她男人，我們是朋友。正說著，啪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他轉(zhuǎn)過身看，又見游蕩的魚抽打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始終沒有還手打她。他怕事情鬧大，又立即沖過來，再次把她緊緊地抱住，一步一步地退離，并對那個男人說，對不起，請你原涼她，要打你打我，打完你們就走吧。那個男人嘻嘻笑了笑，說，麻煩你關(guān)照好她，梅，我們走。

電梯門正好開了，又出來一批人。梅和男人就匆匆忙忙地鉆進了電梯。

游蕩的魚終于明白了，跟自己的丈夫喜煙在一起的女人叫梅，喜煙喊她的名字多么親切啊。她沖電梯門叫嚷起來：滾，快滾，讓我永遠也不要看見你們，嫖客，娼妓。而飛騰的龍不管別人怎么瞅他，怎么圍觀他們，他都緊緊地抱著她，不讓她反抗，不讓她做出任何危險動作。她已經(jīng)成一條憤怒的魚了，如果放開她，她就會四處亂躥，不知要撞到什么東西。萬一撞到流氓地痞的懷里，那就不堪設(shè)想了。

他的辦法起了作用，游蕩的魚漸漸地軟下來，撲在他的懷里，嗚嗚地哭起來，仿佛他是她最牢固的靠山。飛騰的龍知道這個時候，他是不能說話的。他一開口，又會激起她的憤怒。他不管自己是她的什么人，就當(dāng)是她的網(wǎng)友吧，讓她盡情地哭吧，讓她自由地釋放傷感吧。

哭了一陣，她的聲音漸漸地弱了下來，感覺她已經(jīng)變得溫順了。他不失時機地說，魚，我們離開這里吧，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必須先離開這里。這里人太多，萬一遇見你的熟人，以后閑話多，好嗎？

游蕩的魚抬起頭了，淚流滿面地說，不，我不離開，我要你在這里開房，我要你陪我，你敢嗎？

不敢！飛騰的龍斬釘截鐵地回答她，并立即放開了抱住她的雙手，仿佛她是一盆火，燙傷了他的手。

游蕩的魚凄然一笑，說，我就知道你沒那個膽，你還飛騰的龍呢，頂多就一條游走的蝦，走吧，走出這酒店，我們就分道揚鑣，以后誰也不認(rèn)識誰。

飛騰的龍一聽，瞬間懵了，一時語塞，動彈不了手腳，眼見她快步走到電梯門口，按下了按扭?？匆娚仙募^不斷地閃爍著，數(shù)字從一不停地遞增，心才開始燒熾般疼起來，才開始有了知覺，才開始有了思維。他立即跟上她，說，魚，我們真的不能那樣，請你理解我。

游蕩的魚轉(zhuǎn)過臉來，氣憤地說，我強迫你了嗎？我說了，走出這里，我們誰也不認(rèn)識誰。

他們就進入電梯，仿佛是陌路人，彼此猜疑著，心情跟隨電梯急劇下降，下到十樓，突然搖晃，他們差點又撞在一起，但沒有，他們之間已經(jīng)消失了彼此吸引的磁力。這時，又有人進來了，到八樓，又有人進來，他們就被來來往往的人分隔開了，被陌生的眼神懷疑了，被男男女女遮掩著。他們內(nèi)心局促不安，沒說一句話，沒有對視一下，一直到了一樓。出了電梯門，飛騰的龍立即走近她，關(guān)切地說，我們在這兒坐一會兒，安靜地冷靜一下情緒，就算是我們的分別儀式。好嗎。

游蕩的魚突然感受到了他的幽默，感受到了他的溫暖。她微微地感動著，沒有言語，沒有怨恨，只有網(wǎng)絡(luò)里無盡的纏綿，那是她從丈夫的身上從未感受過的甜蜜與心動。她身不由己地停下了腳步，顯露出同情的神色。飛騰的龍就指著一處空蕩的角落，說，我們到那兒坐坐吧。她就順從地朝那兒走去。他緊跟在她的身后，就像熱戀的情侶。

那兒有一張玻璃茶幾，四把椅子，桌面上擺著一盆花，好像是玫瑰，還有芳香。他們走著，飛騰的龍就一邊想著安慰她的辦法，一邊想著對付她突發(fā)情況的辦法。

飛騰的龍做出在那兒坐坐的決定時，內(nèi)心是非常害怕的，他怕走出大廳，就會遇上那對陌生的男女，被他們報復(fù)。他想，他們離去不久，也許會在街的某個角落等候著他們，把他們倆當(dāng)作泄憤的對象。你想，現(xiàn)在社會這么復(fù)雜，經(jīng)常發(fā)生刑事案件，而受害者又多半是無辜的，更別說在這種燈紅酒綠的地方惹事了。因此，他想在酒店里多呆些時間。因為，酒店里有保安，如果發(fā)生萬一，保安會出面干預(yù)。

茶幾上擺放的確實是一盆玫瑰花，開著粉紅的花朵，與綠葉形成美麗的風(fēng)景，在彩色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浪漫而柔情。游蕩的魚坐下來，用嘴輕輕地吹了一口氣在一朵盛開的花上，好像檢查它是不是已經(jīng)凋謝了，但花朵輕輕地?fù)u了搖，花瓣沒有掉落，仿佛向她打招呼。她就會意地微笑了一下。飛騰的龍看見她安靜了些，就準(zhǔn)備去要兩杯水，讓她消消氣，然后再作打算。

飛騰的龍是被游蕩的魚約來的，按理他不惹事，他們就會平安無事，聽完講座，吸收了知識，又各自回家。如果實在想念了，就在QQ上繼續(xù)傾訴內(nèi)心，趕走心靈的陰霾，迎接燦爛的明天。但是，游蕩的魚惹事了，她跟夜夜陪他聊天，在虛擬的網(wǎng)絡(luò)里陪他度過無數(shù)難眠的夜晚，溫柔而體貼的美人魚判若兩人。雖然沖突很快就過去了，但她確實把他嚇壞了，他想起來就后怕。他甚至想，難道是我在聊天中無意間教了她暴力了，抑或是我在網(wǎng)絡(luò)上沖破了道德的底線，暗示了她什么？……

在那穿梭著半裸女孩和風(fēng)流人士，充滿著銅臭與浮躁的地方，他說不清自己的感受。那些美好的夜晚，變成了痛苦的回憶，現(xiàn)在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安慰她，抹去她心頭的陰影，讓她平靜，平靜，再平靜，讓她解開所有的心結(jié)。就在這時，那個男人又迎面向他們走了過來，而游蕩的魚被煩惱擊敗了，她疲倦地?fù)涞乖诓鑾咨?，沒有發(fā)現(xiàn)災(zāi)難的來臨。

飛騰的龍急中生智，快步從銷售柜臺轉(zhuǎn)折回來。他肯定這次男人是來報復(fù)游蕩的魚的，就想奮不顧身地保護她，用身體保護，哪怕遍體鱗傷，哪怕獻出生命。這是他在QQ里跟她聊天時說過的。雖然，那時他是無意間說的，是在貧嘴，是在逗她開心，是萬萬不會發(fā)生在他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中的。但是，現(xiàn)在事情發(fā)生了，事情在嚴(yán)峻地考驗著他的品德。雖然她說走出這里，他們就互不認(rèn)識了。但是，那些甜蜜的夜晚太真實了，像蜂蜜一樣把他粘在她的身上了。于是，他快步趕到游蕩的魚身邊，作好了反擊的準(zhǔn)備，并把游蕩的魚叫醒，讓她也警惕起來。

游蕩的魚聽見飛騰的龍在喊她，并輕輕搖了搖她肩膀，就無精打采地抬起頭來看了看他。飛騰的龍用眼神和下巴示意她前方有情況。她朝他的視線望去，果然看見了喜煙，那個男人，她的丈夫。她就立馬拎起包彈跳了起來，準(zhǔn)備迅速閃開，她說過她再不想看見他。但是，到了這個時候，走是走不掉的，跑也是跑不掉的。因為那個被他叫做梅的女人沒有跟著，她一定還守在門口，準(zhǔn)備跟她搏斗。女人與女人打架有時候太可怕了。

飛騰的龍在想，如果游蕩的魚跟那個男人打起來，哪怕只是爭執(zhí)，他自己也要被纏住，脫不了身。于是，他當(dāng)機立斷，一把拉住游蕩的魚的手，示意她不能走。但是，游蕩的魚頭也不抬地掙扎著，像一條受到驚嚇的魚。

飛騰的龍怎么舍得讓她掙脫呢，他緊緊地拉住她，任她掙扎，只要不離開他，他就能感受到保護她的收獲。他感受到了她的手被他捏疼了，他的心也疼了。但是，不疼是不行的，如果不疼，她就會成為虎口之羊，餓狼之食。就在他們疼愛地掙扎時，男人走近他們身邊。冷靜地對他說，對不起，我是她的丈夫，你可以放開她了！

……

飛騰的龍好像被擊打了一棍，立即懵了，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她，難于相信。問，你是喜煙？

男人補充說，我是喜煙，她誤會我了，跟我的那個女士是我的領(lǐng)導(dǎo)，我是奉命來接她去吃夜宵的。

飛騰的龍一聽，突然恍然大悟，立即放開了她的手。游蕩的魚跟他聊起過，說她的丈夫叫喜煙，是她給取的網(wǎng)名，說她特別愛他，他也特別愛她。他的頭腦里也閃爍著剛才的戰(zhàn)斗場面，如果不是丈夫，他是不會支著讓她打的。他就跟他解釋說，那你不要誤會，我是她的網(wǎng)友，我們是第二次見面，準(zhǔn)備參加樓上的講座，在這之前，我沒有拉過一下她的手，但是……

喜煙說，謝謝你關(guān)照她，我相信我的愛人。

正說著，游蕩的魚就蹬蹬地往外跑了。她那黃色的身影極像一條游蕩的小金魚，溫柔而倔強。飛騰的龍深情而茫然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對喜煙說，你快去追她，別讓她想不通，她有點固執(zhí)。

喜煙嘻嘻一笑，說，不怕，我比你了解她，她不會出事的。

飛騰的龍暈眩著說，好，那我先走了，請你原涼，剛才我是怕她出事，才不知所措地抱了她！

說完，他就逃也似地出了門。他想，回去以后要堅決把她的電話和QQ號都刪除，再不能跟她聯(lián)系了，游戲結(jié)束。

五

飛騰的龍走出酒店后，心還被游蕩的魚栓著，他忍不住地不時地往路兩邊瞄，果然，他看見游蕩的魚匆匆地義無反顧地走著，獨自一人，一直向西，頭也不回。他目送著她，百感交集，那黃色的背影讓他感覺心里暖暖的。正是這個溫暖，讓他又一次陷入了感情的悲劇之中。他戀戀不舍地轉(zhuǎn)身，背向著她，痛苦地朝她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他想到即將離開他日夜想念的她，腳上卻沒有了力氣。他想叫一輛出租車，讓出租車把他帶回到寂靜而溫暖的家去，再不要混入混濁的感情當(dāng)中。但是，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因為匆忙而忘記帶錢，身上已身無分文。當(dāng)他再次轉(zhuǎn)身看她時，喜煙始終沒有出現(xiàn)，她的身影十分孤獨。他就想起了他們各自在電腦前的孤單身影，想起她走的方向有悠長的綠漪江，又不由得擔(dān)心起她來，不由得懷疑起喜煙對她的感情，他心里不由得一陣傷感。他猛地掉轉(zhuǎn)身，遠遠地跟在她身后，守護著她，等到她的丈夫喜煙趕上她，跟她心平氣和地走在一起，他才準(zhǔn)備離開她。但他看見游蕩的魚走完了一條街，喜煙也沒有出現(xiàn)。她頭也不回地自顧自地走了兩條街，走了三條街，走了四條街，他的腳底板都熾熾地疼了，她還是一個勁地往前走。這時，他突然想起一個鬼故事來。

故事說的是有一個男人在一天晚上獨自回家，在路上看見一個穿白裙子的女人走在他前面。他想走快一點跟上她。但他快，那個女人也快，他慢，那個女人也慢，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想入非非地一直跟她走。不料，走到村子附近時，女人突然不見了，他四處看看，不見蹤影，才恍然醒悟，那女子消失的地方就是一個送鬼的窩子，才意識到自己遇見鬼了，于是，嚇得屁滾尿流，嚎叫著往回跑，不敢再回家去。

想到這個鬼故事，飛騰的龍就緊緊地盯著游蕩的魚，一直不敢轉(zhuǎn)身看，他怕他一轉(zhuǎn)身，游蕩的魚就變成鬼。他擔(dān)心她突然間做出傻事來。他就一直跟著她，一直走向沒有燈光的綠漪江邊。

綠漪江是一條古老的河流，河水在某段上洶涌澎湃，流傳著許多神話故事，也流傳著許多妖魔鬼怪的傳說，這讓飛騰的龍突然心驚膽顫。游蕩的魚說過，走出安康酒店，他們就誰也不認(rèn)識誰。難道她是沒有情感的美人魚，是妖怪。她的丈夫喜煙說她不會出事。但他卻覺得她正在醞釀著悲劇。他的內(nèi)心開始復(fù)雜而悲痛起來，他的家庭一直都是貧窮而平淡的，沒有什么實質(zhì)的矛盾，他一直清心寡欲，情感單一。如果說起了點波瀾，那就是這段時間以來，他跟游蕩的魚肆無忌憚的聊天，深深地思念著她。但那僅僅是聊天。并且，他們已經(jīng)坦白了相互的家庭情況，說好了，決不影響對方的家庭。

但是，事情來得太突然了，一點預(yù)感也沒有，一點準(zhǔn)備也沒有，就像推銷保險的人說的，意外總是在人們不經(jīng)意的時候發(fā)生。所以，必須參加保險，人生才有保險。難道自己跟游蕩的魚相識，也是沒有保險的緣故嗎？

他茫然地跟著游蕩的魚，多么希望喜煙立即出現(xiàn)，把她拉住，把她抱回家去，好好解釋，好好過日子。就像剛才他拉住她一樣，女人只要過了氣頭，也許就什么事也沒有了。但是，喜煙沒有來，難道他真的那樣了解自己的女人嗎？難道他就真的那樣放心自己的女人嗎？

河水的聲音越來越近，由低低的吟唱變成激越的高歌。地上只有淺白的月光，五彩繽紛的街燈和一幢幢高樓大廈都已經(jīng)離他們很遠很遠，看上去十分模糊，好像萬花筒里的花簇變幻莫測。

飛騰的龍忍不住又忽然想起了綠漪江里關(guān)于妖怪的故事。心里突然一陣發(fā)怵。他多么擔(dān)心她被妖怪吞食，從此再也見不到她。他在河水還不算太大、離河邊還不是很近的地方喊起了她的名字。但是，她沒有答應(yīng)，只是漠然地走著，一直往前，不緊不慢，就像身后沒有他的呼喚一樣。他再次放大聲音喊她，加快腳步跟上她，從后面抱住她，說，魚，你要去哪里，我不讓你走，你快回家吧。

游蕩的魚冷冷地說，我是魚，我家就在前面。

他再抱緊一點，說，魚，你聽話，我需要你，你不能走。

她努力地掙扎著，說，我不是你的，我是大河水的，你讓我走。

飛騰的龍嚇壞了，他模擬著網(wǎng)上的情緒，說，不，你是我的，我需要你。然后再抱緊一點，他現(xiàn)在什么辦法也沒有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抱她，用身體溫暖她，用心跳鼓舞她，用淚水滋潤她。

她掙扎著，掙扎著，把他的心都撞碎了。

他說，魚，你不要想不開，其實男人都是善良的，都想保護自己的女人。

她沒有辯駁，請求著說，你不要管我，好不好，你沒有理由管我，我也沒有理由讓你操心。

他說，不好，我一定要管，你是我的魚，我們不是說好了要相互關(guān)心的嗎。在網(wǎng)上，我們是多么親密，多么甜蜜啊。

她說，我們的話好像是預(yù)言，說好了，如果不遇到滅頂之災(zāi)，我們就不要見而。而今天，我們見面了，卻是這樣的結(jié)局。

他說，如果你真想變成一條魚，那就讓我陪你吧。

她說，那好，你讓我到河邊站一會兒，讓我清醒清醒，好嗎，我快被燒成灰了。

他想了想，說，好！仍然抱著她，感覺好溫暖好溫暖。

她說，你弄疼我了，放開我好嗎。

他說，不好。他就抱著她，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近河邊。

河水的聲音很急，像吼叫，像咆哮，震憾人心。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保護一個女人的艱難。抱到岸邊，他把她放下來，緊拉著她的手，生怕一松手，她就會逃出手心，跳到河里。當(dāng)離河水僅一米多遠的時候，他再也不讓她走了，像樹樁一樣固定著她。還好，這時她不再像剛才一樣掙扎了。

月光下，她的臉色模糊，他看不見她的傷感，反而顯得她美麗無比，他覺得他們就像在虛擬的QQ里，他多想吻她一下。但是，喜煙突然在他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那是一個西裝革履英俊瀟灑的男人，比他高一點兒，舉止文雅，有禮貌，有修養(yǎng)，心胸寬廣。他不忍心吻他的魚啊，他打消了吻她的念頭。他等待著喜煙來吻她，把她領(lǐng)走，讓她平安無事?？墒?，他等了好一會兒，一遍遍地往后看，始終沒有看見喜煙，就是一個錯覺也沒有產(chǎn)生。

雖然是夏天，但河里的風(fēng)一陣陣地吹上岸，他感覺到有些冷意。他想，她那一身薄薄的衣服一定抵擋不住冷風(fēng)的侵襲，一定很冷了，就說，魚，你冷了吧，我送你回家吧。同時握緊了她的手。

游蕩的魚突然撲在他的懷里，嗚嗚地哭起來，說，我不回，我不回，我再也不回那個家，我要你陪我，嗚嗚……淚水從她的臉上流淌下來，浸到他的肩上。

他輕輕地推了推她。說，魚，別這樣，他看見了，我們就永遠也說不清楚了。她更緊地抱住了他。說，他不會來，他不在乎我，他毀了我的初戀，毀了我的青春，毀了我的幸福。我是魚，讓我回到河里吧。

他就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說，魚，哭吧，你哭吧，哭出來你就輕松了。

她就哭，哭得不想再哭了，才放開他，說，謝謝你，謝謝你陪我。

他說，我們回去吧。

她說，我不回去！

他說，那你要去哪里？

她說，我要到河里。

他聽著，感覺很冷，就把她摟得緊緊的，把她貼在自己的胸口上，讓她吸收自己的體溫。他說，你傻呀，為什么跟自己過不去，還有孩子呢。如果實在過不下去，就離婚，你這么優(yōu)秀的女人，還愁找不到好男人。

這時，她也使力地抱了一下他，說，那你要我嗎。

他一時無法回答，她問得太突然了。他意外地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她說，你娶我，我就回家。他又吻了一下她，仍然不回答。他不敢回答，如果回答不娶，她就會陷入絕望之中。如果回答娶她，他就會成為一個十足的騙子。他自從見了她，他就覺得什么事情要發(fā)生，在QQ里說要保護她，結(jié)果事情就發(fā)生了，真的只有他在保護著她。如果，他說我娶你，那以后他是不是真的要娶她呢？他想，他是不能的。家里有賢惠的妻子，有可愛的女兒。更重要的是他很窮，窮得只想在虛擬的世界里過日子。

她聽不到他的回答，就又開始掙扎，努力地往河的方向移到，力氣越來越大。他越抱緊她，她就越使勁地掙扎，他感覺已經(jīng)精疲力竭了，如果這樣僵持下去，他不知道事情會怎樣？他的腦子里浮現(xiàn)出一幅悲傷而優(yōu)美的情景：她縱身跳進河里，被濤濤的河水張口吞噬。然后，他也縱身跳入河里，拼命地尋找她，最后他們都去到了龍宮里……

這是神話呀！怎么可能是這樣，他流出了苦澀的眼淚，把淚眼貼在她的臉上，說，魚，你現(xiàn)在需要我做什么？

她被他的淚水突然淋醒了，沒有話，停止了掙扎，僵立著，在冷風(fēng)的侵襲下，雙雙在顫抖著，顫抖著。最后，都堅持不住了，同時跌坐在地上。地上有軟軟的野草，濕濕的，露珠比人更悲傷。他把雙腳伸直，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他怕露珠把她的裙子弄濕掉。但她不肯坐。他又不肯放她，怕一放開她，她就跑向河里。他沒有力氣了，感覺很無奈，說，魚，如果我也是魚，我就娶你！

她就突然愣住了，變成軟軟的一條魚，平躺在了他的身上。說，謝謝你，今生遇到你，我真的很滿足了?，F(xiàn)在我不想做魚了，我要做一個真正的女人，我要你也要做一個真正的男人。

說著，她就把他拉起來，抱在懷里。她們就默默地?fù)г谝黄穑o靜地站著。聽河水嘩嘩地吟唱著，他們的體溫漸漸升騰，滿空的星星就像滿街的監(jiān)控攝像頭，焦點對準(zhǔn)了他們。

六

走到世紀(jì)大街時，夜已經(jīng)很深，華麗的街燈下，翠綠的行道樹安然入睡，只偶爾地路過幾個騎自行車的人，已不見出租車的蹤影。飛騰的龍想起白天的喧囂，突然感到冷清寂靜，就無話找話，說，我們還要走多長時間到你家？

游蕩的魚冷漠著說，近了。

他們就一會兒分開一點距離，一會兒攏過來拉一下手地走著。夜在不停地流淌，偶爾有流星劃過夜空。當(dāng)他們走到一幢座落在城外的別墅時，游蕩的魚指著別墅說，我家就在那兒，你跟我回去吧。

飛騰的龍說，我不能跟你去，恰好，我有個朋友也在那邊，四五分鐘就到了，我去他那兒，你回家吧。

游蕩的魚說，喜煙不會回來了，他要是回來就不是喜煙了。再說，他敢睡別人，我還不敢睡你嗎？

飛騰的龍心里一顫，知道她還在賭氣，就說，你別瞎說，我們不是這樣的人，我在你家過夜那真的成什么體統(tǒng)了。

游蕩的魚說，我不放心你。

飛騰的龍說，只有我不放心你的，哪有你不放心我的，進去吧！

這時，兩三棟別墅里都起了狗吠，好像在責(zé)怪他們吵醒了寧靜的夜空。

游蕩的魚心亂如麻，抱住了飛騰的龍的脖子，狠狠地吻了一下他，依依不舍。飛騰的龍知道她那樣做是在報復(fù)她的丈夫，他非常害怕，非常非常害怕，他好不容易把她從綠漪江邊帶回來，以為她想通了，已經(jīng)心靜如水了。度過這凄涼的夜，她就能解決與喜煙的情感沖突問題。但是，她的心更加迷亂，她把他抱得那么緊，吻得那么狠，好像她們從此以后再也見不到了似的。就在這時，院子里突然亮起了燈。燈光從院墻上反射開來，天空特別明亮。大門吱一聲長響，推門出來一個人影。他們不約而同地推開了對方。那人在朦朧的夜色中嗔怪著說，到這個時候才回來，我都等不住了。

游蕩的魚親切地喊了聲 “媽”。飛騰的龍也大膽地說，大媽，你不用擔(dān)心，有我送她呢。那老人說，謝謝你，來我家住算了，房子寬呢。飛騰的龍說，謝謝了，大媽，我一會兒就到家了。

他離家不近，如果步行至少要一個多小時，走到那兒就將到凌晨兩點多。而且要途經(jīng)好幾條危險的街道。那些街道上曾經(jīng)發(fā)生搶劫、打架斗毆，強奸、殺人等刑事案件。在這樣倒霉的日子，他感到驚恐，不敢冒然前往。不從那兒經(jīng)過，他就無處可去了。他對她說，那邊有他的朋友，是善意地欺騙她，他怕她擔(dān)心他而不肯回家才這樣說的。如果，她執(zhí)意不回家，那么他就徒勞了。街上的旅店如云，但他匆匆忙忙地?fù)Q衣服時，忘記了帶錢，能夠證明自己身份的證件他在星宿城里是從不帶在身上的，因為，他平時都不需要帶這些?，F(xiàn)在，夜這么深了，如果沒有錢，也沒有證件，旅店是不會讓他住的。

他突然感到自己是那樣渺小，渺小得連一只蟲子也不如。小蟲子還能回到自己的窩里睡覺，而他連一個遮風(fēng)的角落也沒有，他真的不知道去哪兒了。此時此刻，他想起了溫暖的家，他多么向往那個并不富裕而溫暖的家啊。他就踩著星光，沿著回家的路，匆匆忙忙地前行，渺視著回家路上的那段罪惡的地段。但是，走了一程，他突然又怕游蕩的魚會發(fā)生什么意外，就又返轉(zhuǎn)回來，在她家的附近來回地走動，打發(fā)寂靜而凄涼的夜，用思念守護著她，用愛心守護著她。

這一夜真的很靜很靜，他的腳步聲回蕩在他的耳邊。偶爾有幾聲狗吠，那是別墅里的寵物狗，聲音很尖，像是在譏笑他，又像在咒罵他。天空中偶爾飛過幾只夜鳥，在他的頭頂怪叫幾聲，好像是被他的行為嚇著了。

星星越來越明亮，空氣越來越冷，夜越來越長，路也變得柔軟而綿長。他來來回回地走著，終于踩亮了天空。東方出現(xiàn)了魚肚白，早醒的小鳥紛紛鳴叫起來，飛過他的頭頂，好像跟他打招呼似的。不久，有個穿桔黃色背心的環(huán)衛(wèi)工人，用自行車?yán)鴴咧?，吱嘎吱嘎地走過他身邊，對他視而不見。

又是黃色，黃色讓夜纏綿，黃色讓晝喧囂。

七

飛騰的龍沒有多少事，一會兒看看報紙，一會兒走出室外看看陽光。陽光像混濁的海，淹著星宿城，淹著白塔山，淹著生活在城市的魚龍混雜的人們，仿佛找不到出水口，總也落不下去，白天顯得特別慢長。這是下午四點多了，他打了幾十個電話給游蕩的魚，但游蕩的魚都沒有接聽。

游蕩的魚曾經(jīng)告訴他，說她是一名護士，在醫(yī)院的兒科上班，整天聽著生病的孩子們哭哭啼啼，稍不合家長的意愿，就被孩子們的家長指責(zé)，有時，還告到院領(lǐng)導(dǎo)那兒，生活中沒有一點快樂，跟打仗似的，電話經(jīng)常無法接聽。今天，他是多么希望她是在工作上忙碌著而未能接聽他的電話。但是，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他特別焦心，臉熾熾地燙著，心呯呯地跳著，時光都為他著急而停下了腳步，他默默地祈禱著游蕩的魚不要出事。

曾經(jīng)，在他們的世界里，他正要打電話問候她一聲，他的電話就提前響了起來。在QQ上，他正要說的話，她卻提前一拍發(fā)過來了。在街上，他想見她一面，她就像天使一般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然而，這一天，這度日如年的一天，他們像兩條可憐的小魚，在混濁的河里游蕩著，誰也看不見誰。他多么想在黑暗的水里撞見她，哪怕是偶爾地撞一下，感受一下她的體溫，他也就知道她安然無恙了。

……

晚霞落下去，星星升起來，星宿城又變得空闊無邊，飛騰的龍已經(jīng)傷透心了。他在電腦面前等啊等，等待著游蕩的魚的頭像變成彩色，在茫茫的網(wǎng)絡(luò)里活起來，笑起來，游蕩起來。但是，她沒有，她沒有，一天了，她的頭像一直是灰色，就像死去了留下的遺像。他流著眼淚，反復(fù)地?fù)艽蛩碾娫挘娫捯恢睕]有打通，她真的把他拋棄了。

電話打不通，他就點開游蕩的魚的QQ，一聲聲地在心里呼喚著她的名字，在對話框里寫滿了一串串 “游蕩的魚”，一次次地發(fā)給遙遠的她。也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吧，終于，他的電話突然響起來了，他拿起一看，是游蕩的魚。她說，我想再見你一面。

飛騰的龍焦急地說，你沒事吧？

這是最后一面了，以后你就沒有機會了。

他說，你在哪兒？

她說，我在星宿橋頭。然后就掛了電話。

飛騰的龍再打過去，她卻關(guān)機了。他就只好匆匆地趕往星宿橋頭。

飛騰的龍不見黃色的魚，只見一個穿一件黑色連衣裙的高個女人。定眼一看，她頭發(fā)披散在肩上，手里拉著一個拉桿旅行箱，顯得十分冷艷，讓他一陣寒顫。他想快些見到游蕩的魚。突然，他聽見有人喊了一聲 “龍”。他嗔了一下，回過神來，原來那黑衣女人正是游蕩的魚，他快步走近她，叫了一聲“魚”。

游蕩的魚說，我要離家出走！

飛騰的龍心里一顫，問，你為什么要離家出走。

游蕩的魚說，你不要管，我就是想跟你告別一聲。

飛騰的龍說，你總得把原因告訴我，或許我能幫你。

游蕩的魚 “嗚”一聲哭起來，說，你幫不了我，誰也幫不了我，讓我走吧。哭著就用拳頭恨恨地打了飛騰的龍幾拳頭。飛騰的龍知道她需要發(fā)泄情緒，就讓她打，反正也打不疼，她的手很輕很輕。此時，一輛出租車的燈光照射過來，恰好照在他們的身上。她像接收到了指令一樣，立即停下了手，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正說間，出租車到了前面，她招手喊停的士，把箱子放進后車箱，然后鉆進副駕駛室。飛騰的龍也不由分說，鉆進后排。她說，師傅帶我到恐龍山。

司機就調(diào)轉(zhuǎn)車頭，駛往恐龍山方向。

這時，飛騰的龍仿佛陷進了一塘淺灘，又仿佛被誰拴著拖去祖先的墳?zāi)估?，濃烈的悲涼感涌上了心頭，暗想，今晚肯定要出事。

車到半路，游蕩的魚說，師傅，請你停車。

飛騰的龍跟著下來，看見前面是一段很深的河。河面十分平靜，柳影婆娑，月亮的妹妹和星星的姐姐都掉在里面了，沒有掙扎，沒有呼喊，即將淹死，非常悲壯。

游蕩的魚說，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

飛騰的龍聽著她的傾訴，心里像刺戳著一般。從昨夜離開后，他時時刻刻掛念著她，生怕她出事，他的血都快干了，沒想到她會這樣恨自己？他把思緒帶到他們認(rèn)識的那一幕。當(dāng)初，他是不應(yīng)該跟她打招呼的，在那樣的講座上，只要他不理會她，他們就安安靜靜地聽完理財講座，說不定現(xiàn)在還能做一些賺錢的事情。但是，她那嫩黃的衣服，立即喚醒了他的初戀，點燃了他沉靜多年的情感，他忍不住跟她打了招呼，想撫慰受傷的心。但是，他們就像兩顆星星撞在一起似的，突然擦出了火花。從此，找不到了原來的自己，整天燃燒著。彼此的身上有著對方的味道，你爭我吵……他無言以對，他只想承受她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恨，所有的怨言。

游蕩的魚說，你不該救我，昨晚你就不應(yīng)該救我，要是你不救我，我就徹底解脫了，我就不必在這個世上經(jīng)受心靈的煎熬了。你為什么要救我，為什么要把痛苦還給我。

飛騰的龍沉默著，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為什么要救她，為什么她的丈夫喜煙不救她。

游蕩的魚更加瘋狂了，大聲叫嚷著，你說呀，你說呀，你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飛騰的龍依然無聲地站在那兒，他們之間有一步的距離。通過這段時間的認(rèn)識和了解，他知道，在這個時候是不能刺激她了，哪怕最溫暖的一句話，只要不合她的意，都會成為她跳下河的動力，結(jié)束她的性命，這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啊。他害怕，他也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錯誤，他只知道，他一直在關(guān)懷著，掛念著，在乎著，愛護著她，并在關(guān)懷中享受到快樂與幸福。僅此而已。

游蕩的魚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抱住了他，放聲嚎啕大哭起來，說，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他背叛了我。

飛騰的龍知道她說的就是她的丈夫喜煙，就像那天晚上一樣，用手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后背，讓她哭，等她哭得有氣無力了，才把她抱緊了一點，說，你冷了嗎？

她說，我不冷，我是怕，我怕，我怕——。

飛騰的龍說，不怕，不怕，不要怕。

這時，河面上掉落了一樣?xùn)|西，也許是斷翅的飛蟲，激起的漣漪，像是冷冷的河張開了嘴，想要把他們吞噬。那圓圓的蜘蛛網(wǎng)似的漣漪，又仿佛是河的神，它困倦了，在打著哈欠。

他說，你有什么心里話，就說出來吧。說出來，你就會好受些了。

她說，不，不，不，我不能讓一個跟我無關(guān)的人，來承擔(dān)我的痛苦。

他說，難道我是你無關(guān)的人嗎？

她說，當(dāng)然，當(dāng)然，你跟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

他說，不，我們是朋友，是真心傾聽彼此心跳的朋友。

她說，你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不給我機會？

他說，什么機會？

她說，喜煙可以有別的愛，我為什么就不能有，是他毀了我的一切，我要殺了他！

飛騰的龍最怕 “殺”字了，他又一驚，猛然推了一下她，說，你不能這樣想，如果不愛，也得通過法律程序解決，離婚是解決感情糾紛的比較道德的辦法。

她繼續(xù)瘋狂著說，不，不，我不。說著，把他抱得緊緊的，仿佛要把他捏碎，吞到肚子里。

這時，飛騰的龍隱隱約約感覺，他們之所以整夜整夜地在電腦前面相守，之所以整天地牽掛著，該不是為一個非常原始的目標(biāo)吧！他推了推她，說，要理智，我們都需要理智。

她說，讓理智見鬼去吧，我把我最后的秘密告訴你，然后，我們彼此沒有關(guān)系，誰也不要管誰的死活。

他說，你說吧。

她說，你知道嗎，初戀，初戀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我做夢都想跟初戀的人再牽手，把他需要的一切給他。但是，我等了十年，整整等了十年，就在我初戀的人即將回到我身邊的時候。也就是，他從上海趕回來，要跟我做最后的了結(jié)時，就在醫(yī)院的門前，發(fā)生了車禍，他死了。你知道嗎，他離開我，是因為喜煙讓我懷孕了，可是，喜煙現(xiàn)在又背叛了我……

這時，河里嘣咚一聲，河面碎了，月亮妹妹碎了，星星姐姐也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