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九月,時尚圈像極了美國青少年電影里的返校節(jié),我打著工作的幌子日夜轉場:香奈兒為了自家的新香水嘉柏麗爾辦金色派對,阿瑪尼請來了章子怡撐門面做“紅色之夜”;Diesel慶祝李宇春成為新的全球代言人,把798的舊場館變?yōu)橐婚g古老華麗的歌劇院,整晚的意大利高音好聽到令人頭皮發(fā)麻;在巴厘島因1000美元一晚的最低房價而令我記憶猶新的寶格麗酒店剛開到了北京,無獨有偶,外灘新營業(yè)的W酒店也邀我飛去試住……
在這些吵吵嚷嚷的狂歡間隙,某個相當庸常的加班夜,我刷了一下朋友圈,看見我媽發(fā)了一條純文字的狀態(tài):“只希望母親可以熬過這一關,加油。”我這才沖出辦公室,一個電話打回南方的家里,詢問發(fā)生了什么。
聽筒那端的我媽情緒還算冷靜,顯然已經度過了最初的驚慌失措,淡淡地跟我講:“你外婆病危了,突發(fā)的狀況,想著你在北京也忙,暫時沒跟你講。手術正在進行,醫(yī)生跟我們說的原話是‘但愿能有一個好的結果’?!?/p>
最終還算不幸中的萬幸,兇險的手術順利地做完,70歲的外婆也被推進了重癥病房,隔天早晨又換進了普通病房,由此才算是度過一劫。我父母和家里的舅舅及姨媽們仍覺得驚魂未定,大家不約而同地輪流守夜。
外婆膝下有五個女兒、一個兒子,前半生跟隨當船長的外公在淮河上生活,除了??看蟾劭诘臅r候可以上岸,一年四季都在水上生活,到了后半生便開始不斷生病,從眼睛、心臟,到手臂、腹部,全身上上下下似乎就在輪番經受各種手術,像極了作家嚴歌苓筆下愛寫的那一類女人,多災多難,但沉默而頑強。
至于當日忽然降臨的意外,我是后來才被仔細告知的,聽上去既真實殘忍,又莫名地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外婆的常規(guī)體檢年年在做,卻愣是沒有一個醫(yī)生檢查出她的腹部有一顆不斷暗自生長的腫瘤。那天起床后,外婆覺得腹痛難忍,卻沒有把這當一回事,直到傍晚那顆腫瘤破掉了,體內開始急速地大出血,才被急救車送往醫(yī)院。
事情平息了足有一個禮拜之后,我和我媽聊天的時候,兩個人心間依然籠著一層薄薄的灰色。我媽感嘆,外婆有這么多兒女,因此才不至于老無所依,病災來臨的時候仍有陪伴,而她和我爸只有我一個兒子,我們又相距得如此遠,鮮少的交流也僅限于微信里的幾行綠色對話框……那一瞬間,我對我媽感到些許陌生,她似乎沒有往日在瑜伽教室和度假海邊那么時髦新派,反而顯得和大多數(shù)中年人一樣,懷揣著根植在我們國民性格里的不安。
巧合的是,年齡比她小整整30歲的我竟感到了一種和她相似的隱憂。
當下的我在過什么樣的生活?一年到頭都在出國、出差,日夜顛倒著工作是常有的,和朋友通宵狂歡也是常有的,興起時花光一個月的薪水買下一雙Dries Van Noten的咖啡色鞋子,整個人的外殼被捯飭得年輕而鮮活,沒有半點存款的事實也只有自己知曉……
這一切似乎都極度吻合上一代求穩(wěn)的中國人不敢想象的生活,和紐約、東京的20歲男孩沒什么區(qū)別。但是以后呢?我們聽著歐洲的流行音樂長大,被國外的老夫妻賣掉房子環(huán)游世界的文章洗腦,以至于忘了我們是生活在一個體檢查不出病癥,獨居老人無人問津的地方,我們真的有選擇孤獨的資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