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敬東
散文大觀
大河滔滔
黃敬東
穿過山嶺,越過林海,猶如一條蛟龍,游蕩而來,揚(yáng)長而去。
那是一條大河。
波浪滔滔!
在我初識河的時候,我敬重你、畏懼你、驚恐你,我不敢涉足。姥姥說,不要下河,會把你卷走的。那絕不是危言聳聽。
那條大河,在我的靈魂里,伴著森林的風(fēng)聲,在我的夢里,永遠(yuǎn)在流淌——喧騰。
其實(shí),我至今仍然說不出那條大河準(zhǔn)確的名字。她,確實(shí)有名字,而且一路走來是變化的。正像一個女人,她小的時候可以叫小丫頭、小女孩,然后,大姑娘、小媳婦、孩兒她媽,一直到奶奶,姥姥,慢慢老去……
不是我響應(yīng)毛主席的號召,是母親。我的親媽要?dú)v練我,因?yàn)楹脧?qiáng)、上進(jìn),在我剛剛滿月就送我“上山下鄉(xiāng)”、“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也就是把我打發(fā)到姥姥家去了。
姥姥,是親姥姥,親媽的親媽。
但是,管著姥姥的還有姥爺,更重要的還有太姥。
我的姥爺,俠肝義膽,慷慨悲歌,重信尚義。一般來講,這樣的人大都“英年早逝”?;叵肫饋恚覍Α袄褷敗边@個概念懵懵懂懂只有幾個印象——高大魁梧,人緣挺好,因?yàn)閹页鋈ビ腥四梦耶?dāng)回事(打狗還要看主人);寵我,誰敢騎在我姥爺?shù)牟惫荷希课矣羞^,而他老人家愿意;肯給我買好吃的,那個年代,蘇聯(lián)專家撤走了,又趕上“三年自然災(zāi)害”的后遺癥,國家和各家各戶都挺困難,但是姥爺可以給我買麻花、買蘋果、買梨;姥爺,硬氣,他誰都不怕,但是在我太姥面前卻非常老實(shí)、孝順。
姥姥,是中華民族當(dāng)中我認(rèn)為最典型的婦女代表——勤勞善良、尊老愛幼、操家有方。姥姥是一個不知疲倦的人,精力充沛,經(jīng)營有方,是一個大家長,就相當(dāng)于一個集團(tuán)公司的總經(jīng)理,一大家子的生產(chǎn)、生活擺布的得心應(yīng)手,井井有條。姥姥的善良和熱心腸那是遠(yuǎn)近出了名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誰家有個大事小情,能幫忙的準(zhǔn)幫忙,能援手的準(zhǔn)援手。六十年代,國家的難處也很多,都在扎緊褲帶過緊日子,本地的、河南河北的、山東山西的跑盲流,乞討要飯的不少。大凡走到姥姥家門口的都熱情相待,把狗拴起來,大門敞開,就象迎接遠(yuǎn)方的客人一樣。無家可歸,愿意留下的就住幾天,趕上吃飯的時候都要請上桌,走的時候又是給糧食、帶干糧,又是送衣服、塞盤纏。特別是聽人家講到苦難的經(jīng)歷經(jīng)常是拉著對方的手一起流眼淚,尤其見不得婦女、老人、孩子受苦受難,忍饑挨餓。
我有一個太姥。其實(shí)她老人家是姥爺?shù)膵鹉?。姥爺?shù)氖迨迥莻€年代據(jù)說也在當(dāng)?shù)厥且粭l“好漢”,因與土匪沖突,走得早了一些。太姥忠貞不渝,一生守寡,無兒無女。而后,我的姥爺成家了,太姥就一直由姥爺贍養(yǎng)。我的太姥漂亮、干凈、利索、厲害,不是一般的人。在眾多的兒孫輩當(dāng)中,我太姥喜歡長得好看、聰明、伶俐、懂事兒的,太姥喜歡我,特別喜歡我。
姥姥家是一個大家族。而我就是這個大家族當(dāng)中的“老佛爺”、“老太君”太姥的掌上明珠。太姥至高無上,不可動搖,不可反駁,隨時可以發(fā)號施令。我的姥爺、姥姥都是唯命是從,一切照辦。除了太姥以外,那,我姥爺說的話,就是“圣旨”。人不算太多,大的小的三十多口子。幾個舅舅個個都是把好手,也都成家多年了,但成家不分家,都在一起過。大概是在七十年代左右成家的舅們才分出去自立門戶,就如同古羅馬帝國后來分成了意大利、法國和德國等等,或像前蘇聯(lián)一樣分成了若干個國家。
我逐漸地感到,姥姥是這個家族的靈魂,其實(shí)也沒空兒照管我,只放下一句話就夠了,“誰也不能惹著這孩子?!蔽业睦牙丫鸵呀?jīng)很有威望了,何況是比我姥姥更有威望的太姥親自帶我。一直以來都是太姥看護(hù)我,照料我,抱著我,背著我,手牽著手領(lǐng)在身邊。因?yàn)槿丝诙啵燥埖臅r候要有很多桌,而太姥從來都是自己一個桌,只有我有這個特殊的待遇,可以和太姥在一個桌上吃飯。那吃得好!姥爺、姥姥給太姥是開“小灶”的。
姥姥家門前有一顆碩大如篷的老柳樹,樹上可以搭床小憩,樹下可以唱大戲。躺在樹上乘涼,一邊吃著從果園里摘的果子,一邊聽著知了此起彼伏的鳴唱,偶爾還能驚喜地看到一只老母雞不知什么時候從樹林草叢中孵出了一窩小雞,興高采烈,咯咯咯地帶回家來。小孩子是不甘寂寞的。鬧夠了,沒興趣了,再找點(diǎn)別的樂子耍耍,于是一窩蜂似地跑到大河去游泳。說是游泳,沒有人敢往深里去,只是在河邊蹚蹚水而已。那條河里的魚、蝲蝲蛄特別多,下河后會時不時地撞到你的腿,這就夠你嚇一跳的了。
盛夏的河邊是熱鬧的。成年男子在河里游泳或從對面的山林里往回運(yùn)東西,他們是在為生計而勞作。婦女們有的在洗衣服談天說地,東家長西家短,有的拿著笊籬拎著桶緊追慢趕撈魚撈蝲蝲蛄,回去可以為家人改善生活,添幾分口福。無憂無慮的孩子們是愜意的。蹚水洗澡冷了,上岸躺在鵝卵石上曬太陽,晾夠了太陽也許肚子會餓,跑到莊稼地里掰幾穂玉米,扒幾個土豆,摘點(diǎn)毛豆,再弄點(diǎn)魚、蝲蝲蛄攏起一堆火,那可是原生態(tài)的天然燒烤。每年的6月18日在當(dāng)?shù)厥恰吧e”節(jié),鄂溫克語“歡樂吉祥”之意,是傳統(tǒng)的圖騰崇拜儀式,舉行盛大宴會,晚上點(diǎn)起篝火,載歌載舞,通宵達(dá)旦。
我剛剛來到這個世界,太姥就已經(jīng)70多歲了,但依然硬朗。令我至今遺憾的是,在我離開那個地方,內(nèi)蒙古的薩馬街一年以后,太姥升天了;幾年以后,姥姥也離我們而去了。媽媽很悲痛,在我的印象中唯獨(dú)見過媽媽哭得那么傷心動情的就是收到這樣的消息的時候。
而我當(dāng)年沒有機(jī)會給我的太姥、姥爺、姥姥送終,帶著小孩子不方便,何況還要上學(xué)。這也正應(yīng)了曾經(jīng)氣得舅舅、姨姨毫無辦法時憤憤而說的那樣“外甥是狗,吃完就走?!币院笪业挂捕啻螒阎鎿吹谋吹男那榻o老人家們掃墓上墳,也曾無數(shù)次地在夢境里相遇相逢。我確實(shí)深信不疑,我是她們一生當(dāng)中最寵的、最愛的、最疼的、最牽掛的“那個小孩子”。
??!
那條大河,兒時的記憶。
那條大河,在我的一生和一生的夢里,就是太姥、姥爺、姥姥和那個和睦而充滿活力樂趣的大家族的過往。
那條大河,南岸叫南溝,山高林密,野獸出沒;北面就是我的姥姥家。周邊,莊稼、果園、田野、草場、牛馬、山林。有大河的潤澤,耕者、牧者、獵者在油油的黑土地上安居樂業(yè),自得其樂。那是由于他們勤勞,善于經(jīng)營天賜的生產(chǎn)資料。這使我想到,只有善于經(jīng)營土地的人,才有資格擁有土地;只有尊重自然,才能獲得回報。
在春天,以至于夏季,布谷鳥悠揚(yáng)的唱和、雞鳴狗吠、騾馬嘶叫、孩子們的柳笛聲聲、大河奔流,真乃天籟之音也!
那條大河,也許是濟(jì)沁河,也許是洮兒河,也許是從那里流淌而來的。中國幅員遼闊,山川河流眾多,支脈支流更是不勝枚舉。而她的上游,亦或是柴河、綽爾河,或者是貝爾湖、哈拉哈河……
我并無意研究河流水系,只是想說,在我兒時的記憶里——我姥姥家門前的那條河,很大、很潔凈、很悠遠(yuǎn),很是在我未老先衰即將老年癡呆的時候仍然不知疲倦地流淌著。
川流不息,逝者如斯夫。
大河滔滔——永遠(yuǎn)在我的血脈里,在我的骨子里,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