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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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古玩,最好別玩,富人玩窮,窮人玩殘。這是王大年自從涉獵收藏和古玩這個行當以來最大的收獲,也是他最深的人生體會和經(jīng)驗。特別是最近,他親身經(jīng)歷了施白的“一槍打掉”那件事之后,這句話幾乎成了他的口頭禪,見到誰都要說一遍。他在店鋪里說,在家里說,在朋友的飯局上說。無論是熟人還是朋友,無論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還是深交已久的老朋友,只要一說到收藏或古玩,他就條件反射似的把他說過無數(shù)遍的話再重復(fù)一遍。特別是對那些剛想進入這個行當還沒有入門的朋友,這既是警告,也是提醒。當然,這就像在股市飄紅時,那家全國影響力最大的媒體的播音員經(jīng)常一本正經(jīng)地在屏幕上提醒廣大觀眾“股市有風險,入市當謹慎”一樣,其實全是廢話。
王大年退休前是市政府辦公室的一名司機,退休后愛上了古董,玩起了收藏。開始他只是在家里偷偷摸摸地搗鼓,把地攤上買來的,朋友那里淘來的,別人送給他的,還有他自己早年下鄉(xiāng)時花很少的錢買來的東西,沒事時就拿出來把玩,洗呀擦呀摸呀修呀補呀的。為了學習修補古董,經(jīng)朋友介紹,他還特地花錢到外地,跟一個曾在博物館修補古董的師傅學了半年多。
他家里的地上、床肚、桌子上、柜子里,滿屋子擺的塞的都是各種各樣年代模糊真真假假的古董。漸漸的,他淘來的東西越來越多,柜子里塞滿了,紙箱子裝不下了,地下擺得連人都沒有辦法走路了,老婆一生氣上女兒那去了。
女兒去年夏天大學剛畢業(yè),在杭州找了一份工作,春節(jié)回來說,最近她談了一個男朋友,也在杭州工作。她還把男朋友的照片存在手機里,拿給母親看。作為母親,她正想去看看,相相這個未來的毛腳女婿到底怎么樣。女兒雖然成年了,但有些事情母親還是要親自把握一下,特別是人生大事。于是,她第一次離開家,離開王大年,去了一個較遠的地方。
老婆臨走時故意丟下一句氣話,說你不要跟我過了,跟這些古董破爛過吧!
當然,老婆生氣還有其他原因。比如,王大年這幾年把他每月兩千多元退休工資,全部都用到這些古董和收藏上面了,據(jù)說外面還欠了不少債。比如,家里所有的開支都指望老婆的一千多塊錢退休金和她推銷安利產(chǎn)品所得的提成。比如,他在家里從來不干家務(wù),除了偶爾順便買買菜,在家里除了古董連油瓶倒了都不扶,有時候一出去就好幾天,連家都不要了……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幾樁事湊到一起了,令她不得不生氣,不得不離家出走,心里說,我走了看你吃什么!
王大年首先考慮的不是吃飯問題,對于吃飯他從來就不講究。早年他整天跟著領(lǐng)導(dǎo),什么大飯店沒下過,什么山珍海味沒吃過,最后還不都變成屎尿變成肥料了?他認為,吃飯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一頓飯一碗面條,或一個饃饃夾幾根咸菜就解決了。他現(xiàn)在考慮最多的是他的古董,他的收藏。老婆的話并不是沒有一點道理,也提醒了他??粗掀艥u去漸遠的身影,王大年突然想起了什么,轉(zhuǎn)身回到屋里,然后自言自語地說,我為什么不能為這些古董找個安身的地方呢?
于是,王大年丟下一地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壇壇罐罐和瓦瓦片片,帶上門走了出去。
外面陽光很好,空氣清新,雖然車輛很多,人也很多,但還是比憋在家里舒服多了。此時正是春暖花開萬物生長的季節(jié),路邊綠化帶上的冬青樹已經(jīng)長出一層紫紅色的嫩葉,遠遠看去像著了一層火。路旁的玉蘭花已經(jīng)開了,它們像一只只白鴿子溫順地蹲在玉蘭樹上。鴿子,對,是鴿子。王大年第一眼看到玉蘭花時,真以為是一只白鴿子呢。
王大年一邊走著一邊大口呼吸著帶有一絲焦糊味的清新空氣,感覺確實比憋在家里,整天呼吸那些陳腐的帶著霉味的空氣好多了,精神頓時為之一爽。走著走著,不知不覺,王大年竟然走到他平時最喜歡去的那條街上了。
現(xiàn)在大約每個城市都有這樣一條街,是專為那些收藏愛好者提供交易平臺的。它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金灣名街,王大年最初的一些收藏品幾乎都是從這里掏來的。
這個地方叫街其實有點不大名符其實,甚至有點牽強附會和夸大其詞。說它是街,其實就是一個帶有大門樓子的小院子,院子里面有幾棟設(shè)計別致的小樓。小樓不高,有二層的,有三層的,最高也就四層。這里平時沒有什么人,只有到了周六和周日這兩天,院子里才會擠滿了人。這時小樓下面的地攤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古董古玩字畫等等。小樓的走廊里也是人來人往,像一個熱鬧的集市。但是,與其它集市不同的是,這里沒有人大聲喧嘩,也沒有人大聲吆喝和爭吵,每個人走路都是輕輕的,說話都是悄悄的??偟膩碚f,看的人多,買的人少,交易量并不大。即使交易成功了,也都是深藏不露,諱莫如深,除了交易雙方,沒有人知道他們剛才交易的價格和價錢。
這天是星期三,院子里冷冷清清的,零零散散的兩三個攤主,像老僧坐禪一般在那兒守著,沒有一個顧客光臨。王大年瞄一眼攤位,沒有走過去,而是徑直上了二樓。二樓是一些商鋪,或工作室,有經(jīng)營字畫的,有賣玉石雕刻的,有賣古董收藏的,有賣文房四寶的,還有一些書畫家在這里租房做工作室的,邊寫邊賣,或邊畫邊賣的??傊谶@里干的都是一些與文化沾點邊的事。
王大年見陳功的工作室“紫云軒”的門是開著的,沒打招呼就徑直走了進去。陳功正背對著門在畫畫,聽到有人進來立即停下畫筆,直起腰轉(zhuǎn)過身來。
看見是王大年,陳功似乎有些詫異,說你今天怎么來了?陳功和王大年雖然是老朋友了,但也有好長時間沒有見面了。
陳功立即停止畫畫,開始洗手泡茶。
陳功的紫云軒畫室,靠窗的位置,有一個大樹根做的茶桌,上面擺著一套精致的茶具,是用來喝功夫茶的。茶桌周圍的凳子,也都是樹根做的,與整個畫室的風格非常諧調(diào)。茶桌和凳子都用桐油油得油光閃亮,能照得見人影,用手一摸,又涼又滑,沁人心脾。
王大年選擇一個靠近窗戶的凳子坐下來,陳功則坐在王大年對面。陳功用一個手指頭按了一下茶具的一個按扭,一條清流像廬山瀑布一樣從水壺上面的彎管里飛流直下,流進金屬的電水壺里,彎管底下有一個細管直接通向一個大的純凈水桶。水壺里的水快滿了,陳功停下加水的按扭,又按了一下加熱按扭,電壺里的水立刻發(fā)出呲呲的聲音,不一會兒就燒開冒熱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