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涵
摘要:動物意象是民歌用來傳情達意的重要工具之一。本文以《浪花歌》歌集為例,初步研究了那坡壯族民歌中的動物意象,以此了解其基本概況及功用。
關鍵詞:那坡壯族民歌;浪花歌;動物意象
劉勰最早將“意象”用入詩學范疇,《文心雕龍.神思篇》里寫到“神與物游”,“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神用象通,情變所孕”,指的是詩人發(fā)揮想象力,將主觀情志和客觀事物相融合,會產生獨特的象征意義。袁行霈在《中國古典詩歌的意象》[1]中指出“意象是融入了主觀情意的客觀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觀物象表現(xiàn)出來的主觀情意”。綜上可知,意象由主觀情感和客觀物像兩個基本要素構成,詩人在寫作中將某種客觀事物融入自己的主觀情志,以傳達自己的意念及思想時,它就成為了詩歌的意象。目前對意象的研究多為文學層面,尤其以詩學為主,對民歌的相關研究則比較有限。民歌來源于勞動人民的生產和生活,畜牧和漁獵長久以來是勞動人民生產和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民歌中蘊含著豐富的動物意象。基于此,本文以那坡壯族“浪花歌”歌集為例,探析那坡壯族民歌中的動物意象及其功用。
一、《浪花歌》歌集動物意象概況
那坡壯族是一個以歌為伴的族群,民歌貫穿于那坡壯族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在走親訪友、接待客人、婚喪嫁娶、節(jié)日慶典等各個場合,那坡壯族人民都會以歌會友,以歌寄情,以歌敘事。[2]由于那坡壯族人民多聚居于廣西那坡縣的大石山區(qū),自初遷起主要以農耕、狩獵、漁牧的方式來獲取生存必需品,動物與那坡壯族人民生活息息相關,那坡壯族民歌中的動物種類繁多,內涵豐富,靈活多變的運用在那坡壯族民歌中平添了極富特色的山野風格與濃郁的壯族風情。
“浪花歌”指的是在農歷正月初一、三月初三、中秋節(jié)期間,壯族青年男女進行聚會、舉行歌圩的傳統(tǒng)民俗活動。《浪花歌》歌集收錄在那坡縣文化和體育廣電局編撰的《那坡壯族民歌 第二卷》中,由方國弟收集、譯漢,共包括《浪花歌》、《邀請歌》、《禁雞啼歌》、《叮嚀歌》等11個篇章。其中描寫的動物包括水中的游魚、地上的走獸、空中的飛鳥,可謂比比皆是。有些動物是作為客觀物像來描寫的,并沒有融入歌者的主觀情感,如《浪花歌》[3](P266)“(男唱)佑左側豬犬,佑右側雞鴨。(女唱)同佑側邊豬犬興,同佑側邊雞鴨旺?!敝?,雞、鴨、豬、犬都是客觀的動物物象,并不屬于動物意象的范疇。而在《邀請歌(1)》[3](P241) “傍晚哥出游,閑游到夜深。不玩山村靜悄悄,不游亭榭多荒涼。……水進田魚躍,客來哥心歡,猶如亮魚下灘游?!敝?,“魚”體現(xiàn)了歌手在迎接貴賓時的愉悅之情,如魚游水底般的歡欣和暢快之感滿溢而出。這首民歌中的“魚”既模擬了游魚靈動姿態(tài)的動態(tài)之美,又蘊含了來源于生產勞動的質樸之美,已經不是單純的客觀物像,而是融合了歌者豐富情感和意念的意象了。據此標準,經筆者統(tǒng)計,《浪花歌》歌集中共出現(xiàn)22種動物意象,種類包含:昆蟲2種,魚2種,鳥類9種,動物6種,以及存在于神話中的瑞獸有鳳凰、龍和麒麟。
二、動物意象的功用
動物意象是動物形象和人的意念相互交融的產物,人是創(chuàng)造動物意象的主體,人借由動物意象以表現(xiàn)自己的觀念和情感[4]?!独嘶ǜ琛犯杓羞x取和運用了大量的動物意象,這一意象是歌者豐富情感和復雜文化觀念的重要載體,利于歌手抒發(fā)情感和闡釋道理,具有營造環(huán)境氣氛、抒發(fā)情感、塑造人物形象的功用。
(一)營造環(huán)境氣氛
營造環(huán)境氣氛是意象的重要功用,結合某些特定的環(huán)境,作者能借助動物表達情感,讓讀者感受到現(xiàn)場的氛圍及作者的心境。如《浪花歌》[3](P248)中,
(男唱) (女唱)
晚餐哥未畢, 晚餐哥早畢,
未洗漱吐痰, 早洗漱吐痰,
誰來與哥擺歌臺。 妹才與哥擺歌臺。
樓腳何驚, 樓腳雞鴨驚,
陽臺何噪, 臺下牛馬躁,
給哥在不安。 在不安對歌。
城中何在喧嘩, 城中小犬在喧鬧,
讓哥膽顫心頭慌。 哥莫膽顫心頭慌。
歌圩是那坡壯族最隆重的傳統(tǒng)性風俗節(jié)日,對歌是那坡壯族人民定情、擇偶的重要方式之一,歌圩現(xiàn)場往往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這段對唱充分烘托出了男歌手在對歌初始時不安、羞澀的心理活動,現(xiàn)場熱鬧和喧嘩的環(huán)境氛圍則進一步加深了男歌手的自我懷疑和不自信。而女歌手把躁動的來源歸咎為“雞鴨”、“牛馬”和“小犬”,意在開解男歌手無需在意周遭環(huán)境,也無需受其他歌手或圍觀群眾的影響。在妙趣橫生的對歌唱詞中,這些最平常的動物同時承擔著表現(xiàn)人物心理活動和渲染環(huán)境的重要作用,營造出一種身臨其境的趣味感,使對歌現(xiàn)場緊張、熱烈的氛圍撲面而來。
《禁雞啼歌》[3](P287)中,則通過群鳥飛散的動物群體意象,構造出曲終人散的情境。如:
(男唱) (女唱)
來呀妹來呀, 來呀一起來,
妹來哥想說。 不知哥說啥?
馬欄雞拍翅, 馬欄雞拍翅,
又上牛欄拍, 又上牛欄拍,
雞啼天快亮。 雞啼天快亮。
鳳散往山坡, 鳳亦散回坡,
鴉散往樹林。 鴉亦歸樹林。
來哥禁雞不忙啼, 跟哥禁雞莫忙啼,
咱禁日頭不忙起。 跟郎禁日莫忙起。
鳳凰是中國神話中的瑞獸,并不存在于現(xiàn)實世界中;且根據烏鴉的習性,烏鴉返巢的時間應在傍晚時分,而不是雞啼天將亮時。因此,這段唱詞中的“鳳凰”和“烏鴉”的意象是在比喻暗指歌圩中的其他歌手,生動再現(xiàn)了在歌圩接近尾聲時,參與對歌的人群如飛鳥返巢、三三兩兩各自歸家的場景。這種通過飛鳥的意象構建出的離別情境,與此唱段的男、女歌手恨不得禁雞鳴、禁日升的依依惜別之情形成鮮明對比,進一步渲染了有情男女在即將離別時的無奈和焦慮。
(二)抒發(fā)情感endprint
動物意象抒發(fā)情感的功用體現(xiàn)在以動物作為一種媒介,引發(fā)作者心理的變化或表達作者內心的思想。如《邀請歌(1)》[3](P241) “今哥岔路去下棋,突見飛來雙喜鵲,曉它是否落窮寨。哥在河岸下棋子,突見魚躍水壩間,突見好花(指姑娘)到村頭?!袈涓缬?,若棲哥欲尋?!敝校跋铲o”的意象寄托了歌手對愛情的憧憬和向往之情。在那坡壯族的歌圩上,青年男女相互尋找自己的意中人,如遇到合適的對象便唱起《邀請歌》[5]。而喜鵲自古以來就深受人們的喜愛,是福氣和吉祥的象征,尤其在“鵲橋相會”的傳說影響下,成雙的喜鵲更被賦予了見證男女堅貞愛情的美好寓意。由此可知,歌手在唱詞中明里是在歌唱“喜鵲是否落窮寨”,實質有兩層含義:一是在向意中人表達好感和愛意,二是委婉地詢問對方能否忽略家境等外界因素,接受自己的追求,給彼此一個喜結良緣的機會。
《邀請歌(2)》[3](P245)中唱到“咱隨水獺印,跟蹤河魚影,續(xù)行昨夜山歌路。來咱接唱昨夜歌,來咱再敘昨夜情。接唱使歌更豐厚,接敘讓情更密切?!保瑒t結合了“水獺”和“河魚”的動態(tài)美,以傳達歌手豐沛的情意。這兩種動物堪稱自然界的游泳健將,在水中遨游的姿態(tài)給人以靈活、輕快之感,歌手以“追隨水獺”、“跟蹤河魚”來開篇領歌,充分表達了與意中人于歌圩上重逢時的雀躍心情,也讓人直觀地感受到歌手強烈希望能與對方繼續(xù)對歌、進一步加深情感的急切心理。
《請夜宵歌》[3](P281-282)中對“雞”、“鴨”意象的選取和運用,則體現(xiàn)了那坡壯族人民善于將生產活動融入民歌的智慧,如:
(男唱) (女唱)
來哥阿妹一兩句, 柔嘴想說妹哪聲,
來哥道娘(指姑娘)一兩題。 巧嘴想道娘哪句。
今晚對妹真不起, 阿哥道理真太多,
越想對娘真不住。 真是精人會說話。
…… ……
養(yǎng)鴨得吃蛋, 養(yǎng)鴨不生蛋,
養(yǎng)雞聽啼聲, 養(yǎng)雞不啼鳴,
養(yǎng)哥還恩賠不起。 養(yǎng)哥懂還父母恩。
“養(yǎng)鴨得蛋”、“養(yǎng)雞聽啼”與“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俗語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借動植物的自然生長規(guī)律比喻“有所付出,就能有所收獲”的哲理。而男歌手以此自嘲,擔心女方付出真情卻未必能收獲幸福的生活,因為自己甚至沒有能力報答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其慚愧、自卑之情令人唏噓。女歌手在對歌時僅改動寥寥數(shù)字,卻表達了心中堅定的愛慕之情和對男方的信任。
(三)塑造人物形象
《叮嚀歌(3)》[3](P311-312)中,采用雙關的修辭手法,以“家雞”的意象塑造了一位可悲的家庭婦女形象,如:
(女唱) (男唱)
將別吩咐哥兩句, 將別吩咐哥啥句,
有心聽妹道兩聲。 有心要道郎啥聲?
…… ……
家有賢妻勤織布, 不去肚子還挨餓,
哥有福氣享不完, 不獵嘴巴還想吃,
與妻養(yǎng)子創(chuàng)家業(yè)。 開炮又怕白費彈。
有米別撒喂野雞, 家雞不孵才挨罵,
返來罵家禽, 才想喂野雞一次,
那時人怪我不說。 娘妹好心才來勸。
樓腳家雞老在盼, 家雞個別叮主人,
哥不撒米去喂它, 早晚飼喂白費米,
倒去坡上找野雞。 才去迷戀找野雞。
這段唱詞中并沒有從正面對這位遭遇婚姻危機、丈夫一心想出軌的可憐婦女進行直接的刻畫,但卻男、女歌手對“家雞”的一語雙關的描述卻使其形象豐滿起來。從男、女歌手各自的視角來看,妻子的形象是截然不同的,丈夫以“家雞叮主人”來指責妻子的強勢、蠻橫,并因膝下無子對妻子百般嫌棄;而在女歌手的眼中,女主人卻是具備了勤勞、善良、賢惠的傳統(tǒng)美德,甚至在遭受丈夫無端指責后,還在家中苦苦期盼丈夫能回家,“樓腳家雞老在盼”是她真實的寫照。在這一段短短的唱詞中,丈夫的薄情寡意讓人不齒,妻子的隱忍令人同情,女歌手的深明大義值得敬佩,成功地凸顯出了三個人的性格特點。
三、結語
民歌是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動物意象在民歌中的廣泛運用體現(xiàn)了勞動人民對大自然以及對生產勞動的熱愛。本文以“浪花歌”歌集為例,初步探討了動物意象在那坡壯族民歌中的概況及功用,其背后蘊含的文化內涵、宗教信仰、民風民俗等因素還亟需進行更進一步的深入研究。
參考文獻:
[1] 袁行霈.中國古典詩歌的意象[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2] 顏嬌,周博.試析黑衣壯民歌的傳承方式及傳承困境[J]. 西寧:青海民族研究.2009.
[3] 那坡縣文化和體育廣電局.那坡壯族民歌 第二卷[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16.
[4] 崔婷.論《樂府詩集·琴曲歌辭》中的動物意象[J].安徽:蚌埠學院學報,2017.
[5] 陳麗琴.民俗視野中的廣西那坡壯族民歌[J].南寧:廣西民族研究,2011.
(作者單位:百色學院 外國語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