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杰
以詩踐約:從北到南的旅者
——詩人黎陽印象記
宋曉杰
翻開我的《魯院日記》,2008年1月13日,有這樣一段記述:“……江帆打來電話,說他和黎陽正在學(xué)校門口。天!忙著做讀書筆記,早上,我還沒來得及洗臉呢。趕忙抹了把臉,披掛整齊,出門迎候。他們倆哆哆嗦嗦地站在校門外。江帆與我想的沒啥區(qū)別,只是瘦得厲害。來了也不打個招呼,都是啥人?。口s緊在門房登記,領(lǐng)他們進屋。先說起我下午要去牛漢老師家的事兒(已和魯院同學(xué)李小洛、馬利軍、李志強約好),所以,沒多少時間陪他們,請見諒。誰知事也湊巧,黎陽來京的目的,也是去牛漢老師家,請他題寫‘華語詩人’的刊名,并請了詩人王竟成做引人,還有急忙趕過來的詩人楊拓……”
牛漢老師的家就在魯院北面的小區(qū)里,那天,我們一行五人去見了牛漢老師,他剛跌了一跤,好像是肋骨摔壞了。但是,見我們?nèi)?,牛漢老師非常開心,不僅很配合我們拍照,而且道別時還送我們到門口,殷殷切切之情令人難忘……轉(zhuǎn)眼,近九年的時光匆匆而逝。時間改寫、刪減了許多東西,包括生死,但它也增厚、擴容。從那兒之后,與黎陽對話時,我頭腦中的形象總能落到具體的眉眼,而不再像從前那樣猜測,自然,我們又熟絡(luò)了許多。
其實,在此之前,我們就已“相識”,只不過是在網(wǎng)上。某年接了黎陽的電話,糊里糊涂地就成了他主持的網(wǎng)站的什么人物。再往前追溯,我只知道他是黑龍江人,愛詩,義氣,誠懇,和善。我始終相信,人的相識、相知是靠氣場相互吸引的,與真正認識多長時間沒有多大關(guān)系。比如我和黎陽。他打給我的電話從來都是客客氣氣又備感親切?!敖恪保皇且粋€字,輕易就締結(jié)了親情。
黎陽不停地更換電話號碼,是因為他在不停地行走,從網(wǎng)絡(luò)到紙媒,從北到南。當他的腳步到達成都的時候,恰巧,也正是他遇到了愛神與詩神的時候。于是,他留了下來。
在編務(wù)工作、日常生活的匆促之外,他那顆詩心更加飽滿而豐沛。因為我陸續(xù)看到了原來詩中不一樣的黎陽。在南方潮濕而溫潤的氛圍里,在活躍、豐富的詩歌自然生態(tài)中,他的詩除了具有北方的堅韌、執(zhí)著、干脆、果決之外,又多了一份細膩、綿密、沉浸、深情?,F(xiàn)在想來,這樣的變化是合情合理的。寫這篇印象記的時候,我開始往回“倒片子”,歷數(shù)與黎陽有限的交往:某位詩人的離世,某位詩人的婚禮,凡此種種,大事小情,凡是與詩相關(guān)、與情感相關(guān)的場景,都能找到他忙碌的身影。唯其具有如此深情厚誼之人,才能寫出具有溫度、濕度、寬度和深度的詩,這并不矛盾,只是從前我并未細心地體察到而已。
在《鴨綠江》當詩歌編輯時,我曾責編過黎陽的組詩《川中散記》,他的詩正是取材于四川的雪山、海、谷堆、流云和人,但是,誰又能說那不是一組可以囊括所有人共通情感又獨具魅力的詩篇呢?
借由地域的變遷,黎陽的詩中不斷出現(xiàn)許多的南方語匯,準確地說,是成都語匯。盆地、天府、護城河,這些大概念自不必說,甚至還出現(xiàn)了更多更為明確的指向:寬窄巷子、三星堆、紫巖書院、西貨站路312號、春熙路北口上的交通天橋、天府廣場地鐵站、清江中路、金沙車站……這些詞組、概念走在他的前面,或者說,他很自然、隨意地徜徉在這些詞匯構(gòu)成的宏廓場域之中,真切、細致地感知、傳遞著成都帶給他的愛、恨、悲、喜。他喟嘆、詰問、反諷、懷鄉(xiāng)、念舊……他邊走邊看,邊看邊想,從而衍生出更繁復(fù)的枝繁葉茂的詩情。于是,索性,他把即將出版的個人詩集干脆命名為《成都語匯——步行者的素寫》。是的,是“素寫”,而不是“速寫”。因為此事,我還特意與黎陽核實過,可見,他的用心不言自明。素,是一種淡泊、修約的境界,并且,依賴緩慢的舊時光,再鍍上銀質(zhì)的輝光,并讓流水的光陰給出它應(yīng)有的本來面目。這樣多好!
好吧,成都!請你鄭重地看著這位迢遙而至的詩人,請親人般接納他——不論他的腳步行進到哪里,他都將以詩為犁,在春華秋實的大地上,伏下身子,耐心而認真地深耕。
去年3月,我去成都參加《星星》詩刊社舉辦的“首屆魯迅散文詩獎”頒獎會。會間,忽聞公公不幸辭世的噩耗。我馬上慌了手腳,向兩位主編說明這個突發(fā)情況,要求改簽機票立即返鄉(xiāng)。作為《星星》與會的工作人員,主編派黎陽火速送我奔向機場。但是,由于通往機場的部分路段翻修、封閉,本來熟悉的路線只能臨時改道。黎陽一邊問路、一邊開車,一邊還不停地勸我不要難過、不要著急,但他腳下的油門卻并不含糊——我明顯感到,他正冒著超速的危險,為我爭取時間!
我以吐血的速度沖進機場,在慌亂中又丟了登機牌,幾經(jīng)周折,終于在飛機關(guān)閉閘門之前的分分鐘,踏上了回沈陽的最近一班航班。而黎陽呢,疲憊地回到家中,已是夜半……
詩歌,是詩人的宗教,是看不見的神明;而兄弟,是否就是那個迎難而上、為朋友兩肋插刀的真心英雄?熙攘人間,存于其中,他們是純粹的“一小眾”——如果“詩歌”遇到“兄弟”,是不是便有血液如潮汐,澎湃,暗涌……
大部分的路,我們都已走完,無須多言——因為,我們創(chuàng)造出一種默契,在古書、老酒和故人之間,“彼此珍重”歷來是人類一種無師自通的本領(lǐ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