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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湯里的光陰

      2017-12-08 07:40:32葉春雷
      思維與智慧·上半月 2017年12期
      關(guān)鍵詞:筆洗一缸煙灰缸

      葉春雷

      記得唐人張彥遠曾言:“若復(fù)不為無益之事,則安能悅有涯之生?!边@話我很認同。中年之后,百事寂寞,于是拿起久已忘懷的毛筆,開始寫大字。我是不敢驚動“書法”二字的,因為此二字于我,過于高大上,讓人敬而遠之。我只不過是懷著遣送光陰的消極心態(tài),在那里找點寄托罷了。

      我是用煙灰缸作筆洗的。反正也不吸煙,煙灰缸閑著也是閑著,就來點廢物利用吧。一缸墨湯,三兩天就干了,特別盛夏時節(jié),蒸發(fā)量特大,室內(nèi)還開著空調(diào),于是只有不斷添水。看一缸清水變成墨湯,然后又不知不覺地干涸見底。光陰就在這一缸墨湯中,盈而復(fù)縮,縮而復(fù)盈,周而復(fù)始。這贏縮有節(jié)的一缸墨湯,的確可以當(dāng)作“月相”來看的。說白了,這個煙灰缸臨時充當(dāng)?shù)墓P洗,不就是我的月亮嗎?

      墨湯是黑糊糊的,表面看來,的確是很臟的吧,但是,這一缸墨湯,于我,卻如同月光的皎潔,是有著神性的光芒的。我甚至想,沒有這一缸墨湯的燭照,我的生活,可能比現(xiàn)在還要蒼白,也更飄忽吧。光陰其實是很“浮”的,要不怎么叫“浮生”呢?我還沒有提到“躁”。每天像螞蟻一樣?xùn)|奔西走,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些啥。或者也可以說,只不過也像只螞蟻一樣,為了討一口生活吧。但人畢竟不是螞蟻,肉體之上,還有一個靈魂,也是要營養(yǎng)的。于是乎,這缸墨湯,也就成了靈魂日常的口糧了。

      寫得累了,停下筆,看看那越來越濃稠的一缸墨湯。墨湯里倒映著光陰的一張臉,那張臉是永遠年輕俊俏的。就想起莊子的名句:“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贝髩K是善的,他在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安排一段別致的生活。人的一生,也就如四季的輪回,每一季都有自己別樣的風(fēng)采??上У氖?,很多人不解風(fēng)情,沒有理解光陰的善念,把應(yīng)該四季分明的一生,過成了單調(diào)的一個季節(jié),而且還很可能是最為死寂荒蕪的冬天。我在我的人生中添加一缸墨湯,大約是要做一個“光陰”的解人,把波瀾不驚的日子,過出一點點粼粼的波光,不然,還真對不起“光陰”的這份苦心。

      日子在一缸墨湯中贏縮,流轉(zhuǎn),生命的荼苦,也就有了薺菜的甘爽。你知道有些東西不可強求,你知道有些東西應(yīng)該放下,包括生命本身,該放下的時候,也不要舍不得吧。人是世間最復(fù)雜的一種動物,也許把自己變得簡單,再簡單,才是應(yīng)對這份復(fù)雜的利器。廢報紙上那些缺筋少骨的大字,自己看了,有時也會啞然失笑。寫不出那種力透紙背的氣勢,也就是古人嘲笑的“墨豬”吧。但正如同釣勝于魚,寫大字的意義,也許真不在字本身。一缸贏縮有致的墨湯中,日月游走,生命也就會一點點變得厚重,而有了真正屬于自己的那個樣子。

      光陰因為一缸墨湯,而帶上了生命的壓痕。一架光陰的馬車,慢慢悠悠駛過歲月,生命的陌上,花緩緩開,君可緩緩歸矣。只不過慌張的人類,喜歡快馬加鞭,逼著光陰的車輪疾駛,其實何必那么急匆匆抵達那個人人皆要抵達的終點?人常常在自造的緊張氛圍中囫圇吞棗,于是所有的過往,就完全不知其味了。做一個光陰的知己,一個解味的人,于一缸墨湯里,悠悠吮吸光陰的味道,這樣的日子,安穩(wěn)而從容,人是可以淡成一朵墨菊的。

      浮而躁的光陰,就這樣在一缸墨湯中沉靜下來,耗散的生命被一缸墨湯歸攏,凝聚,一個人的魂,在一缸濃墨的湯中,現(xiàn)出清亮的倒影。那倒影的清亮,宛若霜晨的第一聲雞鳴。

      一缸墨湯,宛若月輪,永遠在那里贏縮消長。月盈月虧,永遠是那一缸墨湯的清輝,照見伏案臨帖的那個人,瘦成光陰里一枝幽香的老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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