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北

春暖花開。我家院子里，榆樹葉綠油油的，梨花粉嘟嘟的，南方的燕子也飛來了。可是，那棵歪著脖子的老棗樹還是沒有一點動靜，光禿禿的枝條上連個綠芽也不見。

一天早晨，媽媽出家門時匆匆地丟下一句話：“在家好好待著，一會兒喊醒咱家的棗樹。還要些日子，你爸爸打工才能回來。”媽媽又折回來，把一只木棒槌扔在我跟前，說：“記住，別偷懶，要連續(xù)砸100下。不然，就吃不上棗了?！蔽艺榭s在竹躺椅里，“騰”地一下跳下去，做了個鬼臉，目送著媽媽飄出家的身影。

“喊樹”是魯西北的一種民俗，就是用一根木棒槌在棗樹樹干的半米高處不停地敲打。“喊樹”是爸爸的專利，我只能蹲在一旁幫爸爸計數(shù)。那時，我看著被木棒槌打爛的樹皮處流下汁液，心疼地說：“棗樹會很疼的，流了那么多淚。你不能打它了?！?/p>

爸爸嘿嘿笑了一下，說：“傻孩子，咱這棗樹呀就叫捶擊樹，打樹是為了讓蟄伏在樹皮內(nèi)的蟲子爬出來，這樣棗樹才能好好地生長，你才能吃上又大又甜的棗子?！?/p>

我氣呼呼地說：“哼，你騙人，我不幫你計數(shù)了?！?/p>

后來，我問了幾個小伙伴，驗證了爸爸的話是對的，覺得不該錯怪爸爸。

今年輪到我“喊樹”了，我覺得很神圣，內(nèi)心有些激動，心想：“今年一定會結(jié)出好多好多核桃樣的大紅棗。八月十五就可以吃上又脆又甜的大棗，還可以吃上一壇子酒棗，冬天可以吃上棗花卷、花刺猬，過年可以吃上又高又大的棗山糕，還可以給爺爺泡棗茶?！毕胫胫?，就不知不覺流出了好多口水。

于是，我拿起木棒槌走到棗樹跟前，圍著棗樹轉(zhuǎn)了幾圈，然后學著爸爸的樣子舉起木棒槌，鄭重其事地朝著樹干的底部砸去。

“1——”樹上一只受了驚的啄木鳥飛走了。

“9——”屋檐上剛落下的一群麻雀飛了起來。

“19——”南邊西房里跳出一只“咯咯嗒嗒”的花母雞。

“29——”黃狗追得六七只雞在柴垛上飛上跳下。

等我有氣無力地說完“99”，一切麻煩都沒發(fā)生。我伸展了一下胳膊，狠狠地朝棗樹砸了最后一下。

“100”的百字還沒冒出，木棒槌掉在了我的右腳上。我“哎喲”慘叫一聲，把木棒槌扔得好遠，蹲坐在棗樹根部，倚在凸起的樹瘤上，不住地揉著腳丫，淚眼婆娑。

恍惚間，老棗樹根部的樹瘤子變成了一扇開啟的門，一位老翁走出來。他不住地揉著腰，樣子就像我家的老棗樹，樂呵呵地說：“哎喲，小毛頭，你差一點打折我的老腰?！?/p>

“對——對——不起。我——沒——沒看見您過來?！蔽业暮韲道锵穸律狭艘活w棗。

“哈哈，沒事的。瞧我的腰板還是挺硬朗的?！闭f著，他竟然跳起半房子高?！澳昙o大了，就容易忘事。我忘了說謝謝你呢，差點睡過了頭?！?/p>

我驚愕地張著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

“今天我要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事關我們的家園遭受破壞。”說完，他身子輕輕飄到了一房高。

“我可以參加嗎？”我的心幾乎要跳出來。

他點點頭，拉著我朝大樹根部走去。這時，樹瘤子變成了一扇開啟的門，我們進入了樹洞。樹洞內(nèi)寬敞明亮，擺設得像宮殿一般，順著吊梯可以通過天窗到樹上看風景。在一個屏風后面，是一條寬闊蜿蜒的走廊。我們順著走廊，走到荷花池塘邊的一個涼亭中，四周遍布著濃密青翠的蘆葦。

看到我們趕到，一群小精靈站直身子拍手歡迎。老樹精指著我說：“寶貝們，這就是我常提起的劉小北，我就住在他家?！?/p>

話音剛落，我被擁著鉆進它的家。哇——里面寬敞明亮，各種家具擺設整齊。我好奇地環(huán)顧著，沖著老樹精問：“您在我家住了好多年了吧？”

老樹精撓了撓腦袋，然后搖了搖頭，攤攤手說：“我們的爺爺?shù)臓敔數(shù)臓敔敹颊f不清。不過，你可以耐心地數(shù)數(shù)那密密的年輪。我們數(shù)了好多年，也沒數(shù)清。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必要知道它到底多大了?！闭f完，它流下幾滴眼淚，忙轉(zhuǎn)身偷偷擦了擦。

我感覺到一定有什么事情，忙問：“必須鋸掉大樹才能數(shù)年輪啊。我們可沒有那樣做?！?/p>

老樹精說：“實不相瞞，我根據(jù)預測得知，老棗樹馬上就要被你爸爸鋸倒了。我們的爺爺?shù)臓敔數(shù)臓敔斁烷_始住在這里，我們真不知道該去哪里?！?/p>

我說：“別擔心，老棗樹是古樹，應該受到保護的。等我爸爸回來，我一定阻止他。”

小精靈們拍手稱快。

時間過得好快，不知不覺度過了一個下午，我和那些可愛的小精靈和樹精說再見。

醒來后，我用力拽了拽我的耳朵，辨別一下剛才是否是幻覺。棒槌還躺在地上，黃狗安靜地趴在我的身邊，幾只雞在西房墻根下散步，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后來，我就看著棗樹冒出翠綠翠綠的葉子，盛開了星星點點的小花，隨后結(jié)出丁點兒的小棗，接著小棗一天天變大，沉甸甸的一樹。于是，我的愿望越來越大，希望能做出可口的棗脯，希望小精靈來做客，希望老樹精會舉著大拇指說“味道很地道”。

爸爸回來了，說是掙了一些錢，要蓋新房，要把老棗樹給刨了。

我當即抗議：“我說好要讓小精靈來做客的，還有老樹精，要讓它們吃我做的棗脯?！?/p>

爸爸一拍桌子，說：“一堆不著腦的話，看童話看的。我可以去城里給你買好多棗脯?！?/p>

我號啕大叫著：“沒有了老棗樹，我和爺爺咋乘涼??？爺爺說，以前賣的紅棗錢還供你念書呢。”

我開始哭鬧，在地上打滾兒，抱著棗樹不撒手，搬出爺爺當救兵，真是施盡了辦法。

爺爺跑出屋子，沖著我爸氣呼呼地說：“幾百年的老樹咋能說砍就砍了呢？這棵老棗樹，可是咱家的救命恩人。當年困難時期，你娘得了貧血病，咱沒錢住院，只得等死。一位老中醫(yī)開了個方子，每天用15顆棗和棗樹的樹皮煮水，然后把棗吃掉，煮棗水喝掉。一冬天，半袋子棗，才讓你娘死里逃生。”

最后，我們終于制止住了爸爸，老棗樹保住了。

后來，等棗子熟了，我就做了好多好多棗脯，有蜂蜜味的，有玫瑰味的，有蜜桃味的，有荷花味的。爺爺、爸爸、媽媽和小伙伴們品嘗后，紛紛夸贊不已。

我還把爺爺?shù)蔫F夾子藏了起來，期待著小精靈來做客，期待著老樹精來品嘗我做的棗脯。

（選自《文學少年》，有改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