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墨聞
媽媽年輕的時候,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F(xiàn)在看媽媽年輕時的照片,皮膚白皙、氣質(zhì)溫婉,說是那個時代精致女人的標準,一點不為過。我爸爸算是個有才華的人,經(jīng)朋友介紹只見了我媽一面,兩個人就一見鐘情,很快墜入愛河。后來,爸爸又仗著三寸不爛之舌,在姥姥面前表決心,終于娶到了我賢良淑德的媽媽。
婚后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過著特別舒心的日子。但爸爸是個急性子,脾氣差,往往一言不合便發(fā)怒,眼里也揉不進沙子,在體制內(nèi)工作時四處碰壁,仕途不得意,回家就經(jīng)常和媽媽吵架。
有很長一段時間,爸爸過得渾渾噩噩,飲酒賭博,徹夜不歸,家里經(jīng)常只有我和滿臉倦容的媽媽,兩個人面面相覷。
壓抑的家庭環(huán)境讓我越來越自卑,一次,班上平時和我要好的一個同學(xué)難過地跟我說,他爸爸媽媽要離婚了。我沒有給他任何安慰,反倒羨慕起來,想著要是我爸媽也離婚那該多好,那樣家里就再也沒有爭吵了。
我上初中的時候,有一次爸媽吵得特別兇,互相都說了狠話。媽媽一氣之下,約了幾個關(guān)系好的同事出去旅游散心。
那段時間,我異常萎靡,無心學(xué)習,上課時看課外書,晚上放學(xué)載著女同學(xué)在城里閑逛。
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個月,一天放學(xué),我騎車載一個和我順路的女孩回家。在回家必經(jīng)的十字路口處,看見了旅行歸來的媽媽。我掃了她一眼,徑自騎了過去。直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路口處媽媽看我的眼神,詫異中帶著些許失望。
到家后,本以為媽媽會盤問我,但她什么都沒問。日子又回歸了往常,媽媽還是早上起來為我準備牛奶煎蛋,晚上靜靜地坐在茶幾旁邊陪我溫書。
轉(zhuǎn)眼到了高中,我的早戀被老師發(fā)現(xiàn),通知了家長。那天,媽媽和我談話。我大言不慚地說要把她娶回家,媽媽沒有責罵我,而是問我有沒有做好成為一個丈夫的準備,我說就算不念書也可以打工養(yǎng)家。
媽媽聽后眼里全是淚,激動地說:“你要是真喜歡她,你去問問她你這么做,她會高興嗎?當有一天,你能理解‘責任二字的時候,我才能真正放心你去建立自己的家庭,這樣既不傷害自己,也不傷害別人。”說完這番話,媽媽轉(zhuǎn)身就走了??粗x開的背影,我忽然想起初中時媽媽站在十字路口的那個夜晚,也突然明白了媽媽的那份苦心。從那天起,我結(jié)束了戀情,把精力用在了學(xué)習上。
上大學(xué)時,我經(jīng)歷了一次失戀,整個人終日消沉,如行尸走肉。放假回家后,每天都窩在房間里,不出門也不說話。
晚上,媽媽鉆到我屋里和我談心。我跟她說我和女朋友分手了,并把兩個人在一起相處時自己的卑微都告訴了她。
媽媽靜靜地聽著,聽到最后,她長舒一口氣說:“愛情需要緣分,既然你們沒有緣分,就不要強求了。不過,我還真挺高興的?!?/p>
我詫異地問:“您為什么高興?”
媽媽說:“從小到大,你和女孩子的事我從來都不多管。我真怕我和你爸吵架的那些年,會讓你對愛這個字產(chǎn)生誤解,怕你受我們的影響,厭惡愛情也厭惡婚姻。今天聽你說你是怎樣認真地愛一個姑娘,我挺高興的,真的。”
我這才明白原來這些年,媽媽一直在努力維護愛情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她擔心她和爸爸的爭吵會影響到我對愛情的判斷。她一直期待自己的兒子能成為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希望我成為一個好男人。
去年春節(jié)回家,一下出租車就看見老爸和老媽手牽著手,一起站在小區(qū)門口并排對我笑。這是我兒時曾夢想過的畫面,那一瞬間,我竟有在夢中的錯覺。
回家后,我發(fā)現(xiàn)他們之間的對話有了一種溫和的味道,吃飯時還互相給對方夾菜。而那一筷子一筷子的菜,仿佛填飽了我童年的饑餓。
我終于可以想象多年以后,我的孩子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皮,會騎在爺爺奶奶的脖子上淘氣時,他們不會當著孫子孫女的面爭吵;父親終于放下脾氣,愿意心平氣和地教給我一些人生經(jīng)驗;母親會和我妻子聊我兒時的調(diào)皮和照顧孩子的技巧,他們也會像其他老夫老妻一樣,跳健身操,打麻將。
在歲月長河中,媽媽用最樸素的陪伴,包容著兩個男人的狹隘,照顧他們的起居。她終于過上了向往的生活,終于不用再活得那么堅韌,可以真正像多數(shù)活在男人臂彎里的女人一樣,有堅實而飽滿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