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我身邊的這群人

張書雅

自從我分管棉花公檢以來，眼見棉花公檢崗位上的這些職工披星戴月，兢兢業(yè)業(yè)，但他們默默無聞。大部分人只關心他們檢驗了多少量，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工作狀況。

棉花公證檢驗是個國家大事，事關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事關產業(yè)結構調整，事關去庫存，事關質量提升。但對于沒做過纖檢工作的人來說，棉花公檢是什么？有人曾經描述過倉庫現(xiàn)場檢驗的檢驗員：遠看像一群農民工，近看更像一群農民工，實際上，就是農民工……

棉花檢驗員到底是怎樣的？我召集了棉花公檢各崗位的代表開了個座談會。

座談會的開頭很冷清，大家都不說話。為打破僵局，我先開頭。我第一次參與公檢到現(xiàn)在快20年了。那時候是老商品棉出庫，我冬天干過永年庫，凍得伸不出手；春天干過保定庫，風沙吹得人睜不開眼；夏天干過山西壽陽庫，起早貪黑，吃住在庫里，13人6天干了108車，一天的伙食標準是10元錢，累得吃嘛嘛香。但是，所有這些，現(xiàn)在想起來不是苦，是甜，是曾經的豪邁！

有了我的開頭，大家開始你一句我一句，講一段段自己的事，身邊的事。趙志景說：“那年在新疆，不要說干活，冷的時候手都伸不出來，我那時候負責樣品整理，使勁蹬著三輪車，目的是跑快點兒，能使身體暖和點兒，到晚上才覺得，整條腿都是麻的，膝蓋疼得厲害。”

他說的我理解。奎屯庫是露天庫，那年11月底我去慰問，走進庫區(qū)，茫茫一片。因為是曠野，地面上的雪被風吹起，卻聽不見風聲。

我看到有人十指用創(chuàng)可貼纏著。為什么這樣？說是天太冷，取樣口又小，剛開始做這項工作，還不習慣，指頭都開裂流血。為了不污染棉花，不耽誤取樣，只能這樣湊合著，等傷口愈合了，習慣了就好了。說得平淡至極，說完，扭頭接著干活。

趙志景已經連續(xù)干了多年公檢。

“有一年，我們在山西臨汾庫，因為是窯洞庫，大夏天庫外30多攝氏度，而庫里邊只有十幾攝氏度，穿什么衣服都不合適。垛頂距房頂不足1米，干活直不起腰來，又要開包又要取樣，像狗一樣爬來爬去?！庇腥藶樗倪@個比喻發(fā)笑。

但我知道這個滋味。當年我們在壽陽庫，一開始也是這么干的，后來，經過和庫方溝通，改變了方法：他們每天早晨把一天要干的量全部倒出來，我們取完樣品，晚上他們再倒回去。當然，這要歸功于庫方的大力支持。

立志說，多少人在外地干活兒時帶病堅守崗位，活兒一點都不少干。

這一點，作為領隊我覺得對不起大家。沒辦法，每天的任務排著，不能拖延。2016年，河北纖檢接受了到阿克蘇兵團棉庫現(xiàn)場檢驗任務，38名勇士在那里干了100多天。

第一年分管公檢，我在庫里待了20天。我們每天早晨天剛亮出發(fā)，坐20分鐘車到庫里，中午在倉庫食堂吃工作餐，和庫里的工人一個灶一鍋飯。有一天，辛集所的大雄突然肚子疼，發(fā)高燒，到醫(yī)院檢查是急性腸炎，他晚上打了針，第二天高燒未退照常到庫里上班。

“在阿克蘇，吳純感冒發(fā)燒，連著在磅房打了五天吊針，查驗車輛時舉著瓶子出去，工作一點兒都沒耽誤?！边@個事兒，我一點兒都不知道，快一年了，我今天是頭一次聽說。我不知道為什么沒人和我說這件事，即使是我從阿克蘇離開后發(fā)生的，我也應當知道。我感到非常慚愧。立刻，我對這個平時不怎么說話的小女孩充滿敬意。

話題打開，氣氛活躍了些。

“其實，最辛苦的是高影和吳純兩個，她們倆負責監(jiān)磅和數(shù)據(jù)，每天比別人早到庫里，最晚回來，晚飯后還要整理數(shù)據(jù)，深夜把數(shù)據(jù)上傳北京，覺都睡不夠，最累了?！备哂昂蛥羌兪沁@群人中年齡最小的兩個女孩子。

在阿克蘇，最大的事是安全。由于維穩(wěn)的形勢需要，阿克蘇各路口晝夜都有警察檢查，每個賓館門口都有警察值守。我們所住的賓館地處城鄉(xiāng)接合部，更是維穩(wěn)的重點地段，每個人、每一次的進出都要接受安全檢查，有的維吾爾族警察漢語不好，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產生誤會。所以，我做了一條規(guī)定，不準喝酒！晚上嚴禁出賓館大門！

這條規(guī)定很殘忍，想一想，這些人要在這里工作生活幾個月，不能回家，沒有假日，想家的時候，大家喝點小酒，既解乏又解憂，不算框外。但是，考慮到當?shù)氐木S穩(wěn)形勢，只能狠心做此規(guī)定。后來，覺得實在有些過頭，作了變更，一周可以喝一次，但限量，酒后不得出賓館大門。

庫區(qū)里人身安全是另外一種嚴峻形勢。

上級三番五次發(fā)出各種各樣的安全警告，要求各現(xiàn)場工作人員嚴格遵守安全操作規(guī)程。有的庫區(qū)相對狹窄，每天要進出七八十輛大掛長車，又有庫里的叉車穿梭往來，車聲轟鳴，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干活，真的需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但凡偶有幾方差錯疊加，后果不堪設想。所以，在我離開阿克蘇時，留給立志的命令是，安全最重！你可以什么都不干，但必須不停巡視，發(fā)現(xiàn)有不遵守安全規(guī)程的，通知他們單位換人！

聽上去冷冰冰，但是，安全，對每個領隊都是山一樣的壓力。在新疆監(jiān)管棉檢驗期間，立志每天開一次下班會，可長可短，不變的主題之一是安全。日子久了，有人不耐煩，我理解他。我說，強調安全這個事，必須有儀式感！

也許大家已經忘了這是一個座談會，每個人都在講自己身邊的平凡事，平淡的語調，平淡的敘述。在宣傳的時候，大家都習慣性地把眼睛瞄向冒嚴寒戰(zhàn)酷暑的現(xiàn)場檢驗，同樣，這個座談會上，大家首先提到的是現(xiàn)場。人們已經習慣了視線投向那里，因為那里容易發(fā)生跌宕起伏的故事。而對于恒溫實驗室里的工作來說，多數(shù)人會認為那是個不受風吹日曬冬暖夏涼的場所，是令人羨慕的崗位。實際上，在這個不分四季、不分晝夜的地方，這些習慣了默默無聞的人，有著不同的酸甜苦辣。

我試圖把話題引向實驗室。這話鋒剛一轉，就有人冷不丁說出一句：“有的女孩子生理周期都不準了，長期不準?！?/p>

HVI實驗室，沒有四季，沒有白天黑夜，沒有溫濕度變化，我稱這里是常年低溫高濕。

這兩年出庫的棉花都是2011—2014年之間生產的，在庫里放了4年以上，整個實驗室彌漫著陳棉的怪味兒。每臺設備180萬，一人操作一臺，操作要小心翼翼，不能損壞儀器設備更不能傷到自己。三四十秒一個樣品，10個人相互較勁。一上班，雙手從不停歇，像不停轉的陀螺。endprint

分管這項工作一年多，我認不清她們的面孔。因為一進入實驗室，她們幾乎都一個模樣——帽子、口罩遮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但這雙眼睛，顧不上和你交流。她們天天在這個環(huán)境里。

我是上世紀80年代參加工作，記得那時非常羨慕在實驗室里工作的人都可以得到一套絨衣絨褲。事實上，那時，實驗室的工作量很少，里邊真正保持20攝氏度、65%濕度的狀態(tài)也很少，大部分時間是和外界一樣的常溫常濕。但是，棉花公檢這么多年，除了白大褂，我沒有聽誰說過實驗室有特定的服裝。

去年夏天，看到恒溫室有女職工不穿襪子，問她為什么，說外邊太熱了，根本就沒穿襪子來。我對她們科長說，以后恒溫室的人，不穿襪子就回去！

活動半徑不足1米，一站就是4個小時。有人4個小時不上廁所。有人肚子疼，忍著；腰疼，忍著。王蘭懷孕直到8個月才從HVI崗位上下來，王靜云直到臨產前才回家休產假。劉寧產假沒休完，就被科長召了回來，國家規(guī)定的班中哺乳時間，她不能享受。天知道她那嗷嗷待哺的娃怎么辦。

沒有辦法，去年夏天一上量，必須三班倒，HVI操作人員不夠用，夜班要從年輕操作員中調整。但為了保證精力，規(guī)定每人兩天加一個班，不能天天加，每天夜班不能超過晚上11點。這樣的節(jié)奏持續(xù)了兩個多月。

座談會上，被問到感受，她們輕描淡寫，說笑間風輕云淡。當我對其他人說這些事時，聽眾瞪大了眼睛。

另一個崗位，沒有風吹日曬，也沒有低溫高濕。這里，是數(shù)據(jù)處理。這里的工作是盯著電腦屏幕，滿屏的數(shù)據(jù)，逐一核查。不管今天是3000只樣品，6000只樣品，去年有一段時間甚至是每天超過9000只樣品，每個樣品數(shù)條數(shù)據(jù)信息，當天核完，當天匯總上傳，一旦拖延，就算沒有完成任務。

所以，就常有這樣的場景：深夜，靜悄悄黑洞洞的樓道里，只有信息室的門縫里鉆出一縷燈光。

那時，我時常一天簽發(fā)100多份報告，當放下簽字筆，眼睛離開頁面，眼睛酸脹，眼前一片花，什么都看不清，腦中空空，許久緩不過來。她們——我的那幾個做數(shù)據(jù)核查的女同事，她們是怎么做到的？也許是我懼怕數(shù)字，我曾經多次開玩笑說，這個崗位是最累的，累到你大腦抽筋兒。

感官檢驗室是不是公檢棉花崗位的天堂？當然不是！實際上，這里空氣狀況最差。

按照檢驗規(guī)范，樣品從筐里拿出來擺放到檢驗臺上，其間還要翻動檢驗，空氣中棉花毛兒和塵土飛揚。而且，從早到晚，直到一天的樣品干完，這里只有一個班，沒有替補。

據(jù)說，她們也盼著停電。但是，幾乎沒有停電——從去年4月底出庫棉開檢到現(xiàn)在，只停過半天電。這半天，她們比過年都高興。

一個公檢，數(shù)個崗位，從頭到尾有序運行。我身邊的這群人，就像一臺機器的各部位齒輪和螺釘，哪一個都不能松懈。這群人中，每個人都有不尋常的故事，我無須一一點他們的名字。誰想知道連續(xù)兩年干下來是什么滋味？

我曾經問非棉崗位的人，到新疆做監(jiān)管棉現(xiàn)場工作，每天180元的補助，還可以攢好多假，去不去？在這里，我不想公布答案。

在我們這個隊伍里，無論來自哪個單位，無論年長年輕，一定各有性格，大家長時間共乘一輛車共吃一鍋飯，難免有言語不合的時候。這時候，領隊的作用至關重要。李立志帶隊已有5年，上下都信賴，但他也有發(fā)牢騷的時候，我知道他的苦楚和壓力。

我沒有表揚過他。我說，作為一個棉花大省的省局科長，你責無旁貸。你得到的精神財富最多！是的！我相信若干年后，這樣的經歷，會讓他們，會讓我們感到富有！

我身邊的這群人，他們?yōu)槿藘号瑸槿烁改?。父母需要他們在身邊坐一會兒，哪怕沒有一句話；孩子渴望爸爸媽媽一起陪著自己到公園，一起去看電影......這些常人的生活小事，對他們來說都太奢侈！

每當節(jié)日來臨，尤其是中秋和國慶，電視廣播網絡等各種媒體極盡渲染節(jié)日氣氛，我就有些惶恐，我害怕我的公檢同事面對這節(jié)日。

無論什么工作崗位，每個人一定不是每時每刻都在工作，每個人一定不是每年都不得休假，每個人一定不是每年都要長期在外。

但是，當你身處特殊時期，背負特殊任務，你能不能泰然處之？能不能安然復命？

這，才是每個人都要思考的。

我感謝我的這些同事！你們值得尊敬！

（作者單位：河北省纖檢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