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住雙眼的泰美斯

張偉東

經常在香港電影或電視劇中看到這一特寫鏡頭：身披白袍、戴金冠、右手持天平、左手持長劍、戴著眼罩的女神雕塑矗立在法院門前。

她是誰呢？為什么會在香港法院的大門前。

蒙面女神是泰美斯，是希臘神話中的正義女神。準確點說應該是司法神！主要在訴訟中進行判決的法官，只聽證據，不分貴賤親疏，一視同仁。泰美斯是希臘正義與法律女神，以頭腦清晰見稱。她實際上象征著法官。在文藝復興時代，司法女神朱蒂提亞的造像開始出現(xiàn)在歐洲各個城市法院。這個正義女神，她來自于哪個地方呢？

在古希臘神話當中，這個正義女神有很高的地位。在希臘神話里邊，這個正義女神的名字叫泰美斯，她是天地的女兒，這個正義女神實際上繼承了希臘文明。泰美斯在希臘文明里面，意思是大地，她的引申意是生命和穩(wěn)定。這個正義女神主要的職責就是主持人間的正義，她的助手是她的女兒。神話里邊說，這個正義女神就和最高的神宙斯結婚了，生下一個女兒，命名狄克。這個女兒跟她母親不太一樣，性格比較暴烈一些，因為她也要幫她母親主持伸張正義；她不是靜靜地坐在那個地方等待有案件來了，然后就給你主持一下正義，公平地審判，不是這樣，而是提著一把利劍，對那些罪犯，對破壞人間秩序的這些犯罪分子，四處追殺，跟她母親不太一樣。法院前面放置她的形象，表明她始終只承擔裁斷職責，因此作為法院的象征，古希臘、古羅馬的這位正義女神形象得以長期保留蒙眸的形象。她是裁判之神，是用天平衡量訴訟雙方提出的證據，哪一方的證據充分就勝訴；哪一方的證據不足就敗訴，用寶劍加以處罰。她的職責是“裁斷”而不是發(fā)現(xiàn)，所以眼睛應該蒙上，不會因為看見訴訟雙方而有主觀上的傾向性，也不會因為受到各種干擾而難以實現(xiàn)正義，就如她身后的法諺所表明的，她為實現(xiàn)正義應該是無所畏懼的。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羅馬人塑造的正義女神形象，正好是把泰美斯和她的女兒狄克結合起來，她是一手拎著天平，一手握著利劍，這預示著我們對于法律、對于法官那些主持正義的人的職責，一個更為全面的把握，它向整個羅馬，乃至后來整個歐洲，甚至可以說向我們全世界，表達了這樣一種觀念，法就是公平正義，就像那個天平，同時誰要是違法，破壞秩序，那就是犯罪。就要遭到懲罰，就是那把利劍。在羅馬女神的前額上，還有一綹秀發(fā)，很美，這一綹秀發(fā)象征什么呢？真相。挑開你這一綹秀發(fā)來看看長得怎么樣？看出真相。你要主持正義，你要懲罰犯罪，就必須建立在事實真相的基礎之上。而且羅馬人把她的名字改了，改成什么呢？改成朱蒂提亞，這是中文音譯，實際上就是拉丁文里邊的jus，就是法律這個詞。

更有趣的是，她為什么要蒙住眼睛？

古希臘神話說：天庭上的眾神失和，世界處于災難的邊緣。誰來調解仲裁？血氣方剛的易受水仙女的勾引，老于世故的卻不敢對權勢直言。天上地下找遍了，也沒有合適的人選。最后，宙斯身旁站起一位白袍金冠的女神，拿出一條手巾，綁在自己眼睛上，說：我來！眾神一看，不得不點頭同意：她既然蒙了眼睛，看不見紛爭者的面貌身份，就不會受誘惑，也不必怕權勢。——這就是正義女神的蒙眼的由來。在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雕像當中，正義女神被塑成了一個什么形象呢？是一個莊嚴的、慈祥的母親形象。她手中拿著什么呢？只是托著一架天平，沒有那把利劍，它象征的是什么呢？象征的就是法律它應該是成熟、穩(wěn)重、公平、正義的。只有這種成熟、穩(wěn)重、公平、正義，才能夠給人們帶來祥和、一種生命的希望。因為羅馬這個時候法庭已經建立起來了，有公訴人、有辯護律師，法官做什么？就是坐在那個地方，靜靜地傾聽，你動腦筋、用心，不要開小差，這個時候你才能把握真實，所以最好把你眼睛給蒙上，不要開小差，不要受那些外在的其他的一些現(xiàn)象的干擾，要洞察事情的真實，用心靈的眼睛去聽，用心靈去洞察真實，最重要的有一個途徑，就是語言和邏輯，聽你怎么說？這個怎么推導，這里邊有什么樣的邏輯矛盾？你法官就干這個，仔細地傾聽，用心靈去傾聽，不需要你睜那么大的眼睛。這是法官要做出公正裁判的基本要求。用你那顆正義的心靈去裁斷，那么這就是羅馬的那尊正義女神像的法律隱喻。

德國有一個法學家叫耶林，他在《羅馬法的精神》中說，羅馬人曾經三次征服過世界，一次是以武力，羅馬人憑借他強大的武力，建立了影響西方文明非常深遠的羅馬帝國。第二次是什么呢？第二次它憑借的是宗教，它用宗教征服了世界，也是事實。第三次它憑借什么征服了世界？就是法律，它用法律征服了世界、影響了世界。查斯丁尼繼位以后，那個時候羅馬帝國已經分裂了，他希望把羅馬帝國重新統(tǒng)一起來，他最為看重的是什么？法律，所以他編訂了《國法大全》，或者也稱《民法大全》，這個直接深刻地影響到后來西方法律文明的發(fā)展。無論是德國的民法典，還是法國的民法典，那都是直接從這個《國法大全》，羅馬法延伸發(fā)展出來的，如果沒有羅馬法律、羅馬法學給予的指導，也不可能有今天的規(guī)模。羅馬人可以說建立起了人類法律文明一個偉大的永不磨滅的里程碑。所以耶林的這個說法是有道理的、是有根據的。

當然還有一個哲學家，他大概對羅馬人不大感興趣，他叫羅素，羅素有一本很著名的書，叫《西方哲學史》。他在書中寫道，最后當羅馬士兵殺死阿基米德的時候，這表明羅馬人徹底地摧毀了希臘文明。當羅馬士兵要殺他的時候，他正在演算一道題目，他告訴羅馬士兵，說你們等一下，讓我把這道題目做完，你們再殺吧。羅素非常憤慨地說，這個羅馬士兵殺害阿基米德表明他們摧毀了希臘文明，也有點道理，但是，這過于偏激、過于情感化。事實上羅馬人對希臘文明、對希臘的精神文化是很崇尚的，他們通過實實在在的法律制度的建構，把希臘的那種理性精神，那種正義追求融入了法典之中。而法律對我們每一個人的現(xiàn)實生活的影響，又是很重要的、很大的。所以實際上他通過法律傳承了希臘文明，傳承了希臘精神，把那種理念國里邊的正義重新拉回到了人間。羅馬人在法律上的貢獻是全人類性的。但羅馬人確實不具有希臘民族那樣一種純粹理性精神，但是他們并沒有去摧毀這種理性精神。他們用他們的法律來承載這樣一種理性精神。就在這個正義女神雕像的背后，羅馬法律還刻有一句著名的箴言，說“為了正義，哪怕它天崩地裂”。這表達了羅馬人要統(tǒng)治他們的世界，就必須建立起一種法律的秩序，必須要懲治罪惡，伸張正義。他們認為，這就是愛，是大愛。用法律、用秩序、用追求正義、主張正義來體現(xiàn)這樣一種愛。

我們中國也有關于主持正義的，類似于法官的這樣一種形象，大家都知道，每一個法院的門前幾乎都有雕塑，左右各一個石獅子。其實它們不是石獅子，而是古時的獬豸，是公平正義的化身，是象征法律的圖騰。我國歷代司法機關蓋大樓喜歡把獬豸安放在大門口。我國法院門前像獅子的雕塑是灋，即“法”字的淵源。灋，中國古代傳說中的神獸，據說它能辨別曲直，在審理案件時，它會用角去觸理曲的人。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十部上“廌”部說：“灋，刑也。平之如水，從水。廌所以觸不直者去之，從[廌]去?！彼跃哂蟹ǖ囊馑?，也是中國古代最早明文記載表示法律含義的字之一。這只神獸的眼睛沒被蒙住，而是虎視眈眈，可能更多看重的是打擊罪犯這樣一個方面。二十世紀中期，歐洲各國門前的正義女神與神話中的形象更完整了，為一蒙眼女性，白袍，金冠。右手提一秤，置膝上，左手舉一劍，一束棒。束棒纏一條蛇，腳下坐一只狗，案頭放權杖一支、書籍若干及骷髏一個。白袍，象征道德無瑕，剛正不阿；蒙眼，因為司法純靠理智，不靠誤人的感官印象；王冠，因為正義尊貴無比，榮耀第一；秤比喻裁量公平，在正義面前人人皆得其所值，不多不少；劍，表示制裁嚴厲，決不姑息。蛇與狗，分別代表仇恨與友情，兩者都不許影響裁判。權杖申威，書籍載法，骷髏指人的生命脆弱，跟正義恰好相反：正義屬于永恒……當下，我國正在推行司法改革，這個雕像值得在我們的心中多留一段時間、多思考一下，我們的法律該怎么改革。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