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品
他是中國圓明園學會學術專業(yè)委員會最年輕的委員;他從15歲開始斷斷續(xù)續(xù)整理圓明園流散文物的資料,大學畢業(yè)后自費尋訪流散在國內(nèi)外的圓明園文物;他與侯潔合著的《老北京的門墩》出版后引起轟動,開出天價、找他“鑒寶”的人絡繹不絕。他就是把興趣玩成了專業(yè)的80后男孩劉陽。
結緣圓明園
劉陽1981年出生于北京,受當教師的父親影響,他從小就對老北京的歷史有著濃厚興趣。作為地道的北京人,劉陽與圓明園的緣分來得并不早。12歲那年暑假,劉陽剛結束了緊張的小升初畢業(yè)考試,準備好好放松一陣。一天下午,待在家里百無聊賴,劉陽本打算去離家不遠的頤和園逛逛。結果他一不留神坐錯了公交車,陰差陽錯地到了圓明園。既來之,則安之,那就逛圓明園吧。在此之前,劉陽對圓明園的全部印象就是教科書上那張標志性的大水法的圖片——一個拱門和幾根孤零零的大理石石柱,一片斷壁殘垣的凄涼景象。
劉陽向大水法奔去,卻只看到了一堆光禿禿的大石頭。正在掃興之際,無意中他走進了旁邊的展覽館,展覽館中介紹的圓明園先前的盛況讓劉陽震驚了:美輪美奐的中式園林、風格迥異的建筑造型、驚心動魄的歷史……這些與想象中的圓明園簡直是天淵之別。眾所周知,圓明園被付之一炬是中國人的恥辱,但那恢宏的建筑和背后綿長的歷史卻鮮有人提及,而眼前呈現(xiàn)的輝煌場景讓劉陽魂不守舍、嘆為觀止。他第一次覺得圓明園在乾隆年間的地位毫不遜色于故宮。
劉陽興致勃勃地逛了3個多小時,直到工作人員催促他該凈園下班了,他才意猶未盡地走出圓明園。在回去的路上,劉陽依然難抑興奮之情,他激動地對自己說:“如果說恭王府算得上半部清史,那么圓明園就是一整部清史。要是以后能到圓明園上班該多好啊,哪怕是不開工資也行!” 從此,到這個著名的昔日皇家園林工作成了他心中揮之不去的夢。
從此以后,劉陽每個月都會騎著自行車去圓明園轉悠。光這還不夠,如饑似渴的他開始從圖書館搜羅各種關于圓明園的資料,把父母給的零花錢也全都買成書,一頭扎進了書海里。
很快,手頭這些書不夠劉陽“解渴”,為了購買學術性更強的專業(yè)書籍,他需要更多的錢,但他覺得父母含辛茹苦已屬不易,懂事的他不愿再向父母伸手。劉陽開始到麥當勞餐廳打工。那一年,他15歲。為了每小時3.5元的報酬,他做過前臺服務生,也做過大廳清潔工,還在后臺當過幫工、打過雜。那時,關于圓明園的書不多,價格也不貴,劉陽一個月有400多元的打工收入,足夠支付買書費用。打工雖然辛苦而忙碌,但能買到自己心儀的書,劉陽樂此不疲。
與石魚的邂逅
劉陽看書非常用心,書中提到的任何蛛絲馬跡他都不會輕易放過。有時書中會提到某些散落文物的去處,劉陽就按圖索驥走街串巷,四處尋訪。中山公園的蘭亭八柱及蘭亭碑、北京大學主樓前的石麒麟、頤和園東宮門口的龍云石成了他經(jīng)常拜訪的“朋友”。
2001年,劉陽本科畢業(yè),因為家里沒有負擔,他沒有著急出去找工作,而是把更多的時間花在圓明園流散文物的研究上。除了“逛”北京的胡同,劉陽尋訪的范圍逐漸擴大到國內(nèi)其他城市,有時他會乘火車去保定、沈陽、南京、蘇州等地尋訪,有時他要到香港、臺灣待上好幾天,有時候他還漂洋過海到紐約、巴黎、挪威等地尋訪。
隨著研究和尋訪的深入,劉陽經(jīng)常在報刊和網(wǎng)絡上發(fā)表有關圓明園流散文物的文章,引起了業(yè)界一些專業(yè)學者的關注。2004年,經(jīng)知名學者推薦,劉陽如愿以償?shù)剡M入圓明園遺址公園管理處工作。
在尋訪成果中,最讓劉陽引以為傲的是他找回了遺失了80多年的,每只身長125厘米、高58厘米、重達1噸的一對漢白玉石魚。這也是迄今為止僅有的10件回歸圓明園的文物中價值最高的。
2006年春天,劉陽偶然經(jīng)過西單橫二條大秤鉤胡同的一個四合院。湊巧的是,平日里大門緊閉的大宅院那天卻敞開著。劉陽不經(jīng)意的一瞥,與門內(nèi)的一對石魚打了個照面。當時,劉陽覺得它是個老物件兒,心里猛然電光火石一閃。直到當年年底,劉陽在整理資料時看到一個法國傳教士20世紀20年代拍攝的兩張老照片,照片上是圓明園大水法,上面似曾相識的一對石魚讓他想起了春天的“驚鴻一瞥”:“大腦袋,有點像胖頭魚,尾巴是翻卷過來的。獨特的造型跟四合院里的石魚完全神似,有沒有可能就是同一對呢?”帶著疑問,劉陽以圓明園遺址公園管理處工作人員的身份,又一次去了大秤鉤胡同,經(jīng)過反復觀察、對比,查閱了更多資料,最終確認這對石魚就是老照片中的那對石魚。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震驚不已,要知道,此前有關圓明園流散文物的記載中,從未出現(xiàn)過這對石魚。劉陽馬上向領導匯報這個重大發(fā)現(xiàn)。經(jīng)圓明園官方和院子的產(chǎn)權歸屬單位協(xié)商,石魚在2007年回到了圓明園,成為圓明園展覽館的鎮(zhèn)館之寶。
將尋訪進行到底
石魚的回歸讓劉陽意識到老照片作為史料的重要性,他一口氣把此前零零散散翻閱過的圓明園老照片整理了一遍。他還經(jīng)常在亞馬遜、淘寶、孔夫子等電子商務網(wǎng)站上,淘到許多重要而又罕見的圓明園史料。
劉陽曾在潘家園淘了一本書叫《Peking》,是民國時期的外國人寫的,里面用了一幅德國攝影師佩克·哈默爾拍的圓明園照片。為了得到這張照片,劉陽專程去香港找到朋友,請他幫忙用德語的Google在網(wǎng)上搜索,先查攝影師具體是哪里人、死在哪里,再找到當?shù)夭┪镳^或美術館的聯(lián)系方式,詢問工作人員他死后有沒有把老照片捐獻出來。幸運的是,在朋友的幫助下,劉陽找到了哈默爾侄女的博客,于是發(fā)了封郵件給她,沒想到對方很熱情,不但幫劉陽掃描了那張照片,還送了他另一張由哈默爾拍的圓明園照片的掃描件。
還有一次在拍賣會上,劉陽發(fā)現(xiàn)一本相冊,其中有三張民國時期的正覺寺三圣殿的照片,他覺得非常有價值,可對方開價高達15萬元,而且不容商量。雖然當時手頭拮據(jù),但為了不與心儀之物失之交臂,劉陽只好狠心找朋友借錢買下了相冊。
不僅如此,對于流散海外、無史可查的文物,劉陽不得不拿出自己的積蓄,利用每年的10天年假赴海外尋訪。流散在海外的圓明園文物以法國最多,占了圓明園流散在全球文物的75%以上。為此,劉陽跟妻子商量,將結婚時的蜜月之旅選在了法國巴黎?!敖Y果一到巴黎,他就直奔博物館、圖書館,這哪是我們度蜜月,分明是我陪他考古?!闭f起蜜月之旅,妻子依舊“耿耿于懷”,嗔怪劉陽娶的是圓明園。但畢業(yè)于北大考古專業(yè)的她說起丈夫對圓明園文物的癡迷和責任感時,臉上流露的卻是滿滿的理解與自豪。
劉陽微薄的工資收入根本無法支撐他收集老照片和四處尋訪的花銷,為此,他經(jīng)常工作之余到各類學校講課、給游客當戶外講解員、給相關的雜志寫文章、出書賺取版稅來填補巨大的花銷。
功夫不負有心人。劉陽把已找到蹤跡的800件圓明園流散文物集成圓明園系列叢書,里面的每件文物都有歷史照片、最新照片以及詳細的文物流散過程,內(nèi)容之翔實令人動容,引起了收藏界學者的廣泛關注。
但更多慕名而來的人卻是希望借圓明園的名義牟利。他們以天價誘惑,希望劉陽把他們手上的藏品收錄到劉陽的書里并抬高藏品價格。自己的書竟然成了別人賺錢的工具,這讓劉陽始料未及。圓明園作為舉世聞名的歷史文化遺址,卻鮮有人愿意潛心研究和調(diào)查它流散的文物,這也讓劉陽感到不解和痛心。
從與圓明園結緣,踏上尋訪流散文物之路至今已20多年,劉陽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在守護和尋訪的路上孤軍奮戰(zhàn)的將軍,但他卻從不輕言放棄。他對記者說:“圓明園曾經(jīng)是一幅華麗至極的畫卷,如今已被歷史滄桑撕碎,這800件不過是流散文物中的滄海一粟。我想做的是,通過自己的努力重新尋回那幅美麗的畫卷。我要努力攢錢,繼續(xù)自己的流散文物尋訪之路?!?/p>
曾子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這句話是對劉陽漫漫文物尋訪之路的最好注解。endprint